《源》 艺术微喷
《阅读》 蚀刻铜版
《远古》 蚀刻铜版
《时间简史》 蚀刻铜版
《水》 凸版
《翔之五》 蚀刻铜版
《梦瑜伽——翔》 蚀刻铜版
编者的话
吾要是生长于青海,又走出青海的艺术家。在40年的从艺生涯中,他不断从汉藏优秀文化传统中汲取养分,从文化自信中获取艺术的定力,他锐意创新的造型语言,给当代版画开辟出新的审美疆域。4月9日,在朱成林艺术陈列馆/惠和斋画廊举办的《境由心生:吾要版画艺术展》,既是他对故乡的一次艺术汇报,也是他对青海大地的深情回望和感恩。
凡是第一眼看到吾要版画的人,都会被他新颖、奇异、怪诞、魔幻的视觉造型,深深地吸引住。随着好奇、惊讶、迷惑、兴奋、着迷等一连串感觉的奇妙递增和提升,我们就会进入到一种深度体验里,我把这种深度体验,用中国文化语境里一个表示极度陶醉或迷惑的词语,称之为“迷魂”。
跟我们以往观画的体验截然不同:寻常我们看到的画作,多数情形下,我们能够相对轻松地用知识和经验解读出画作的意义,甚至看出点名堂。因为它们属于我们熟悉的、日常经验世界里的东西。而在观看吾要的画作时,大多数观赏者经验的井绳,已经够不着他视觉造型所蕴含的意义深井。他呈现出的造型世界,很多情形下离我们的经验世界、世俗生活距离太远,远至宇宙天地的幽深之处,远至广漠澎湃的意识深层。这就导致我们的深度体验,既受到吸引也受到阻碍,受到认知局限的挑战。而就是这个亦迎亦拒的挑逗,恰恰激发起我们对其艺术作品欣赏的穷追不舍。
让作品具有难度和复杂性,这不是作为画家的吾要在那里故弄玄虚或故作高深,也不是他在印纸上硬要来一番骛奇之旅。导致这一结果的根本原因,来自他早已内化于心的艺术理念。
吾要的艺术基因,离不开一个名叫邦达卡的藏族村寨。他带着那片土地给予他的全部滋养,将他的灵性、感悟和来自极地世界广大深微的神秘体验,酣畅淋漓地转码成他版画世界里层出不穷的万千造型。在他的艺术语境里,版画是唤醒生命记忆、融通阿赖耶识、接纳万物照应的精神宇宙。他的画境,既奇崛瑰丽、异想天开,又微妙精深、浑穆庄严。在他孜孜以求的“造型哲学”中,他把万物相互照应的原理,血液般融进了他的视觉构成,融进了每一道画笔和铜版蚀刻留下的痕迹当中。藏族人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被称作“丹智”的哲学理念。“丹”意为“支持、基础”,“智”意为“依靠、条件性”,合起来的意思,意味着一切事物都彼此联系、彼此依赖。
他还有另一个深刻影响其造型的理念。这个理念,同样隐伏在他造型的背后。在这里,我想借用日本平面设计大师杉浦康平表达过的 “生命记忆”这个概念,来加以映照和旁通:
它不仅仅停留在个人的人生体验上,而是与更久远的、父母给予的东西乃至与上古祖先的力紧密相连。而且,每一个细胞以及隐含其中的DNA排列上也分明地刻印着这绵延几十亿年生命的历史记载。
即,直至细胞及细胞核的层面,丰赡无比的过去这个时间襞形成了我们的全部存在和感知、理性的纤细震颤。这就叫作“生命记忆”。
杉浦康平关于记忆的这个貌似玄奥的表述,把我们意识的触角延伸到了生物学意义上大脑对久远事物的记忆,甚至细胞和细胞核存储下来的信息。他的这个意思,使我马上联想到18世纪的德国浪漫主义诗人诺瓦利斯,他曾经用一种诗意的疑问口吻,表达过与杉浦康平遥相感应的思考:“每个人都是从一棵古老帝王树上萌生而出的,但是,仍然具有这一出身来源印记的人又有多少呢?”这种表述,从我们习以为常的、眼见为实式的经验模式,和冷静的客观性去审视的时候,似乎涂满了浓郁的神秘主义的奇幻色彩。钱锺书说过:“神秘主义当然与伟大的自我主义十分相近;但是伟大的自我主义吞并宇宙,而神秘主义想吸收宇宙——或者说,让宇宙吸收了去……自我主义消灭宇宙以圆成自我,反客为主,而神秘主义消灭自我以圆成宇宙,反主为客。”看来,神秘主义通向的是超越自我的高维空间。
为此,吾要的版画,才会完全打破了传统版画和现代版画在题旨表达、题材、风格类型上的狭隘性和单一性,突破中外藏书票版画惯有的小品风格,以及唯美主义的个人情调。在当代美术的语境里,吾要让他的版画造型世界,在视觉造型的呈现形态上,破天荒地编织出崇高博大的宇宙意境和浩瀚幽微的“无色界”奇观。
“无色界”是佛学里的一个术语,指的是非物质性的世界,也就是佛学语境里由受、想、行、识四者组成的精神世界。这个藏族文化里充满佛学宇宙论色彩的思维取向,既是吾要艺术世界的审美基石,也是其版画造型语言的根本性特征。换一个更为简捷的表述,他的造型艺术,无论从创作机制还是风格特征上来说,都可以归结为“境由心生”。
思考吾要的版画、藏书票有多种方式、多种角度。考虑到其版画类型和题材的多样性,考虑到评估其版画究竟在哪一方面最具价值和意义,我选择了他的《梦瑜伽》系列。
《梦瑜伽》系列,作为吾要版画创作的一个特别突出且具代表性的类型,在表现内容上极端洗练,同时又极端广博,他把漫游般异陌的梦境,和隶属神秘主义畛域的内省修炼,创造性地结合在了一起。与同时代藏族画家取径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没有选择那种直接表现藏族社会现实生活、民俗风情的画风,或者说,他有意疏离了世俗生活的视觉场景。他把他的审美触角既没有伸向过去,也没有伸向当代生活扰攘不息的社会层面,他更执著于潜意识世界的观照。荣格是吾要非常欣赏和迷恋的一位学者。在荣格那里,追寻内在的意象成为他心理学的基石,也是他毕生的志趣。“内在的意象”同样像神秘的溪流,汩汩流淌在吾要的心田,呈现为他的视觉造型。这在当代版画界,还是一个无人涉足的领域。吾要不仅一头扎进了这块造型表现的处女地,而且处处打上了心理主义的烙印。
从心理学角度讲,“梦典型地属于象征和神话的领域”,象征的原始的和根本的意义,就是“聚集在一起”。(罗洛·梅《创造的勇气》)前面我们已经说过,他的造型哲学,强烈地透射出万物相互映照的理念,也处处映照着藏族人的“丹智”思维。在不大的画面上,他把星空、大地、山峦、河流、生灵万物聚合在一起,把人的包罗万象、奇异玄幻的梦境,用他精细优美、繁复到极致的曲线,精密地编织起来,臻达于至广大而尽精微的艺术境界。
吾要的版画织体,直观地体现为无数细密曲线的盘绕交叠,无数沙粒般密布的点纹。西方版画家诸如像肯特、埃舍尔之辈,在表现天空、大地这些宏阔的空间时,总喜欢用整饬的一道道横线,来表现空间的层次和纵深感(这当然受到木刻、石版等材质的影响),吾要则是采用类似埃舍尔石版画上那种用来表现星空和海浪效果的密集颗粒状小点,来表现虚渺、空灵、浩瀚的空间。他的这些疏松有致、密密麻麻的小点,有一个极为迷人的特点,那就是这些小点,从来都不是凌乱无序地填塞在造型空间里,它们都被画家精心而考究地设计过。在沉潜往复的观察中,观赏者会发现它们都沿着若隐若现的曲线轨迹在“运动”。像《翔之一》《和睦四瑞》这类极为典型的佛头造像,其螺髻的发丝纹理,身体部分套嵌的木纹菩提树,都隐隐显露出优美的曲线纹理。尤其是在他的藏书票《元素-地》这件作品里,在佛头和如意树叠印造型的左右两面以及上面的部分,呈现出既妙不可言又变化莫测的气旋纹。这些气旋纹(呈现为气态的有机体),不单单暗含着自然界充满生气且流动不止的氲氛,更微妙地映照着人类手上具有生命密码性质的斗型、弓型和箕型指纹。这样奇妙无比的、富有生命力的形式美感,我们在两千年前的湖南马王堆棺板漆画上,已经有过通达灵犀的体验。
吾要独创了一种国内版画界罕见的视觉质地和触觉质地。跟传统的版画和现代一般性的版画相比,前者只是没有体积感的二维空间,触觉效果平整光滑。而他的版画,则是介于浅浮雕和绘画之间。尽管他的线描不可能靠实体性空间来营造空间效果,但他在依赖并利用线描画的前提下,又巧妙利用版画机所具有的机械功能,通过版画机的压力,将图案深深压进纸张表面,进而形成凹凸有致的清晰图案。他的版画画面,在视觉中混入了触觉,以至于我们会在他的视觉形象面前,借助肉眼感觉到的是隐隐透出的立体感,如若我们借助手指的触摸,带有秩序、韵律的细腻压痕,会给我们带来奇妙的触感。
吾要的版画中那些反复出现,以复沓的形式排布在画面上的水滴、花朵、枝叶、飞鸟、云气……无不证明着他是一位带着“出身来源印记”,头脑里缠满文化乡愁的画家。(原标题 风知道自己的道路——吾要的“无色界”版画)
吾要近照 马钧 摄
画家简介
吾要(嘎玛·多吉次仁),1963年生于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囊谦县孜曲河畔邦达卡村,现为民族出版社美术编辑。中国出版协会书籍设计艺术工作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全国新闻出版行业领军人才、第五届中国出版政府奖装帧设计奖评审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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