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是打开勒阿的第一把钥匙
从2013年开始,整整10年时间,我都是用诗歌书写那个叫勒阿的小村落。时过境迁,当时意气风发同我一起写诗的朋友们,后来大多都已经转行了,我依然坚持着,继续固执地书写被我反反复复书写过的勒阿。
勒阿村属甘南藏族自治州舟曲县果耶镇管辖,地处群山之中,平均海拔在2000米以上,纯藏族村落。有很大一部分人甚至一生都没有迈出村庄一步,老人不会说汉语的比比皆是。关于勒阿的资料不多,大多数人基本都是通过我的诗歌知道勒阿的。这些年,我写了《勒阿短句》《写给勒阿的四行诗》《勒阿女人》《致勒阿》《勒阿小夜曲》《他们来过勒阿》《勒阿十四行》《我要写的勒阿越来越少了》等一系列以“勒阿”为主题的诗歌,也取得了一定的反响。很多人慢慢开始关注勒阿,甚至有朋友询问来勒阿的采风路线。
于我而言,勒阿像是一个百宝箱,里面有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日赤活佛、次曲神湖、年卜热桑神山等的传说故事都给了我深深的启发,我把这些传说故事整理成诗歌,收录在自己的诗集中。正因为有这些传说故事的加持,我的诗歌才拥有了别具一格的气质,也得到了更多朋友的青睐。大家都很习惯地认为我在宣传勒阿的事情上费尽心思,我反而不这么认为。我诗歌的土壤是勒阿,没有勒阿,我的诗歌无处生长。
打开勒阿的第一把钥匙,应该就是诗歌。我已经备好诗歌。一个更加饱满、更加立体的勒阿一定会从我的诗歌里走出来。
勒阿村
记得用一块块玛尼石问候勒阿
法国著名雕塑家奥古斯特·罗丹说:“世界上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对于这句话,我深信不疑。美不是固定的,不是一成不变的,美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细微的变化。勒阿人可能不美,可能落后,但只要大家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愿意做出些许的牺牲与改变,就会离美不远。勒阿一定是不小心漏掉的美,只有细细品味,你才会发现不一样的勒阿。那一垄一垄的青稞地,那一页一页迎风呢喃的经幡,都藏不住勒阿楚楚动人的风姿。
舟曲藏族村落,都有自己供奉的神山。神山作为村落的保护神,在民众的信仰中是万能的,山神为人们提供现实的利益需求,人们在煨桑时祈求人畜兴旺、农产丰收、出入平安、发财致富等,满足今世世俗的物质需求。在勒阿,我们在特定的日子总要去山顶煨桑、插箭、拜神山。我还会给神山带上我从外地买来的玛尼石。
大多数时间我都在舟曲县城,与勒阿若即若离,但这不影响我对勒阿的赤诚。有时候回勒阿,我会带来好多玛尼石,放在勒阿的各个角落,我带来的那一块块镂有真言的玛尼石似乎在替我守候勒阿。
勒阿遍地石头。今年年初,村民们集资,在村上好多闲置的石头上雕了经文。一块平淡无奇的石头突然摇身变成玛尼石,这算不算是石头的脱胎换骨呢?虔诚的村民们深信,只要持之以恒地把日夜默念的六字真言纹刻在石头上,这些石头就会有一种超自然的灵性,会给勒阿降下吉祥。
我长久地保持着沉默,那一块块玛尼石是对勒阿最美好的问候。
给新雕的玛尼石上色
勒阿村最后的牛还能吃多少草
他叫扎西,现在整个村,只有他家还有牛。有牛就有资本,有牛就有事做。给牛添草、给牛饮水都得老实巴交的扎西每天的必修课。扎西的爷爷爱抿点小酒,年纪一大不胜酒力,喝着喝着一不小心喝醉了。好在村上的酒都是自家酿的纯粮食酒,对身体的伤害不大。女的酿酒,男的喝酒是勒阿村不成文的传统,家家户户都有自酿的青稞酒,村上人把自家酿的青稞酒叫土酒。少量饮土酒,有利于通经、活血、化淤,加快血液循环等效果。
酒与肉是兄弟,好生活就得有酒有肉。虽说勒阿村是纯藏族村,但不同于其他涉藏地区,勒阿人普遍都喜欢吃猪肉。肉要煮着吃,酒要碗里喝。余下的猪肉挂成腊肉。腊肉肉质脂香浓郁、皮色黄亮、肉色似火、红艳喜人、滋味鲜美、营养丰富。
扎西不喝酒,肉倒是能吃几口。他最在乎的是自家的牛,牛带给他一年所有的收入。他上过大学,大学毕业后又回来放牛来了。他放着的,是勒阿村最后的牛。除了牛是最后的,还有好多也是最后的。比如:勒阿村现在终于不用牛来耕地了,耕地是最后的。比如:前年,勒阿村最后的火塘被埋掉了。
勒阿村逐渐出现厨师、歌手、医生、运动员等新的职业。我给扎西开玩笑:以前村上有牛多,好草不够吃,现在你家牛有福了,总有吃不完的草,还可以挑三拣四。
扎西喜欢吉他,我掐不准他的那点儿喜欢是音乐细胞还是音乐细菌,至少有爱好总比没还好强。牛懂不懂音乐不得而知,但适当的时候可以对牛弹琴一下。扎西应该能做到,至少扎西把那群牛管得井然有序。漫山遍野的草正在等着扎西家的牛。我在想,扎西会不会把自家的牛卖掉,带着卖牛的钱跑出去闯荡,这样一来勒阿村一茬一茬疯长的青草岂不白白浪费了。我的担忧纯属多此一举,母亲说,草长到一定程度就不再生长。
勒阿的夏天
我心心念念的勒阿也是大家的
我给身边的朋友常会解释我为什么老写勒阿,这么多年来越解释越解释不好。写一个地方,就得一遍一遍去实地采风。仅靠一些关键词、网站上搜集的素材或书上找来的资料是不够的,还得做很多功课。朋友们都建议我也写写舟曲的其他村落。我写过舟曲的其他村落,可写出来的东西总不能让自己满意。原因很简单,因为没有深入地去了解下笔要写的地方,又碍于各种面子,只能当作业或完成任务的心态硬着头皮蜻蜓点水地写。
每次去勒阿,我都会整理好多方言、民俗、传说故事、民歌唱词等等写诗素材,把打动我的融进诗里,以丰富我诗歌的内容。小勒阿大世界,勒阿村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会在我的诗歌里一一亮相。
交通不便、不发达等字眼紧跟在勒阿村的后面。勒阿村正因为没有遭到资本的裹挟,反而保留了它的原始性。如今村上继续沿用老人们口头制定的村规村约。村子后面有一大片护林,平时不能滥砍滥伐,专门供去世的人火葬用的;村上有红白喜事、上梁等,全村人都得去帮忙;村上某家有人过世或家里遭难,逢年过节全村不举办任何节庆娱乐活动。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勒阿,这是勒阿人的勒阿,这是大家的勒阿。我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这样一个地方,能回去或回不去的故乡。闲暇时约一些朋友去次曲神湖边支一顶帐篷野炊,卸下一天的疲惫;等一个吉祥的日子,去扎色神山,撒撒祝福的隆达;中秋前后,也可以把村上刚出槽的生蜂蜜寄给远方的朋友解馋。
弯弯曲曲的山路带我走出勒阿,弯弯曲曲的山路又迎我回家。走出勒阿,回到勒阿,我的生命始终在勒阿与世界之间徘徊。不厌其烦地,我把原生态的勒阿推荐给大家,我把无需雕琢的勒阿展现给大家。我想,我能做到的或许就是这些。
作者简介
诺布朗杰(Norbu Namgyal):藏族,甘肃甘南人,1989年出生。甘南州作家协会副主席,舟曲县作家协会主席。诗人、作家、词作人。荣获第五、六届甘肃黄河文学奖。参加第四届《中国诗歌》“新发现”诗歌夏令营活动。两次入围“红高粱诗歌奖”。多次担任《舟曲年鉴》特约编辑。2018年9月,参加第八次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文学作品发表在《特区文学》《江南诗》《诗刊》《翠苑》《飞天》《晚晴》等杂志报刊。出版诗集《蓝经幡》《拾句集》《藏地勒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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