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我在写诗。用我的手指头,一个字一个字的写,写在漆黑的夜的脸颊上,写在寒冷的风的翅膀上。我时刻感到幸福,下一刻又感到悲伤。我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为我变得悲伤、变得安静、变得凄凉。

我一直都希望能和你一起度过很多个夜晚,希望倾听你的每一次呼吸。可你又是那么遥远,遥远的如同这个世界还没有诞生以前就已经存在。

当我很小的时候,我梦想着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找你。你一定很美,像呼伦贝尔草原一样辽阔,像黄昏一样深沉。我也有过其他梦想。梦想着有一天做一个流浪的人,和父辈们一样,踏遍脚下的每一寸土、每一粒尘。后来我发现,有一些陌生人,很早以前就已经过完了我的一辈子。我要去干的每一件事,他们都干过,我要去想的每一件事,他们都想过,甚至我要去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说过。我变成了多余的,变成了剩下的,变成了被仁慈的时间还没有完全吞没的部分。

我梦见有一个春天,黄昏的太阳刚要落山,我牵着你的手,在大西洋最西边的海岸奔跑。我看见我们的幸福,如海浪般拍打着海岸线。

我还看见你有双翅膀,带着我飞越时间的河流。后来我们走进了森林,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所有变得金黄的树叶,沿着凄凉的寒风慢慢飘落。我说我们就用秋天的树叶,在森林里筑一间小茅屋。你说这样的房子一定很美。然后我开始在满地的树叶里拾起那些还没来得及破烂的叶子。你说你喜欢这样的秋天,我说我喜欢这样的秋天能和你一起度过。

可这是一场梦,一场美丽的梦。是梦,终究会被苏醒打碎。

那些年我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放下每一件等着我去完成的事情,然后每一个清晨、每一个黄昏地等待,等待你出现。我不知道你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但我知道你终会来临。摆动着翅膀,在阳光里飞舞。

那天清晨,我在满路上种下各式各样的花儿,希望着这些美丽的花儿,能够在一瞬间开出花瓣。为了当你从这条路上飘然而来的时候,为了你的脚丫不会感到丝毫的不舒服,我就用了我一生的时间,开始清理每一朵花瓣上的微尘。

想到这里,我心里却隐隐作痛。我又一次开始想念你,开始记起你,开始没能忘掉你。我又一次发现,我应该活下去。其实活着一直都有个理由。我活着,你就能活着。你一直住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念想里。没有我了,你也就没有了。我不忍心,不忍心让你也消失,所以我努力活着,活着活着就到了别处,活着活着就写下了你。

有那么一天或早或晚都会来临,死神的仆人会带着可怕的铁链来找我,那时候我会像一名罪人,像一名将要枪决的杀人犯,我需要乖乖地顺从。我反抗了一切,背叛了所有,远离故土,漂泊一生,到最后却要像一名乞丐一样,像一名被强奸后又要杀死的女人,满脸带着冤屈和无辜。

所以我活着的时候,就把你写下了。写给我自己看;写给和我一样的人看;写给那些将会孤独的人看。我写下来了,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来了。我以这样的方式,让你继续活着。但是我又开始害怕,怕有一天,也许是个冬天的夜晚,你慢慢醒过来,发现你被写在很多纸上,那些纸散落在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里,发现我离开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了,然后开始感到孤独的海浪依然在这里汹涌,在这很多个日子里的每一刻拍打着我写下的每一个字。

很多年以前,佛陀在这个世上,给所有痛苦的人讲着如何远离痛苦的办法。那时候佛陀有一个弟子,名叫阿难。阿难有一天从集市走过,看见一少女,从此爱慕难受。有一天佛陀问阿难:你爱这位女子爱的有多深?阿难回答:我愿化作石桥,受五百年风吹雨打,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过了很久以后,一位女子这样写下:“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他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当你走近,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是我等待的热情,而当你终於无视地走过,在你身后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那是我凋零的心。”

我因为阿难的痴感动,我因为席慕容的情感动。我感动每一个希望,每一次等待,每一种擦肩而过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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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瓦娘吉,真名娘吉本,1989年生,青海海南人,藏族青年诗人,作家,童话故事撰写者,青海湖生态环境保护志愿者。2014年与朋友拍摄完成《雅砻江边的孩子》微型纪录片,并且出版童话绘本《飞蛾》,他自己如此描述《飞蛾》:这是一本绘本,他讲述了一段发生在人与飞蛾之间的故事。两个被抛弃的生命在这里相遇,彼此倾诉破败不堪的命运,但因为爱的降临,所有的一切都将改变。2015年6月26日19时30分许,娘吉本进入青海湖边的江西沟莫热村一社,在拆解一张非法捕捞湟鱼的渔网时,不慎陷入湖内水坑遇难,享年2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