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透玻璃窗斑驳地射在蜡黄的脸上,阿姨急忙用戴有银手镯的右手缕缕鬓发从被窝里钻出来。挂在墙壁上的镜子改变了光的方向在拼凑的地板上画出一个个金色的圆圈,她瞄了一眼镜子里的影子,便顺手拿起火炉上昨晚吃剩的锅盔和挂在门背后磨得细长的牛皮绳走出门,跨出门的那刻她也跨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为了生计与扫帚同存的世界,她小心翼翼地扣上锁,把另一个自己锁在了屋里。

        定曲河畔沿河公路上布满了一个背着镰刀与牛皮绳的身影,这身影的世界与别人不同,她的世界里只有寂静,寂静的世界给她带来了清净也使她单调落伍。路边定曲河敲打岩石发出的阵阵声响与各色鸟儿在绚烂的樱花中筑巢的喳喳声引不起她的任何注意,只有色彩的变化偶尔会引起她的目光,那缺失的旋律似乎使她更平静,甘于默守这片山水,在一条路上从少年走到中年。

        今早出门比往日迟了半个钟头,为了补回那睡走的30分钟,她疾步走在公路上,飞驰的汽车经过身旁,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一阵风卷走了一样,大声地朝着车尾“阿呗、阿呗……”了几句以宣示自己的愤怒,不知道的是汽车早已狂按喇叭示意她躲开。惊慌过后她闪到公路的最边沿看着定曲河色彩的变幻,遇到不同的石头河流总能变化出不同的色彩,时而青绿,时而碧蓝,时而浑浊,这和某些人对待不同人所变化的脸色同出一辙啊!

        自父母去世后,给予她最长久陪伴的只有这山里的地肤(做扫帚的植物)和无尽的孤独,与孤独不同地是地肤可是养育她的植物。自童年始母亲就带着她在这片山上割地肤,教她如何把植物变成粮食。她谨记母亲教过的每一个动作,也永远寻着母亲带她走过的那条路去割地肤,几十年过去了她一如既往地沿着那条路未曾改过路线,可还是弄丢了母亲与昔日一起割地肤的同伴。起初,对于同伴的消失她暗自窃喜,这样满山的地肤就独属于她一人,她可以把它们变成扫帚换取更多的粮食,但后来才渐渐地意识到偌大的山谷里只有自己时,孤独笼罩了整个世界,原来人是需要陪伴与倾诉的,哪怕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语句也需要倾诉。近年来,山上的地肤似乎在疯长,她的采割任务也越来越重,压在屋里的扫帚也越积越多。她发现这几年自己在割完地肤,捆成一把把扫帚之后总会睡着,睡梦里母亲总是深情地抱着她,但现实里她不记得母亲是否那样深情地抱过自己,给她换上那件军绿色的套装,梳上两个小辫子去广场底下巴塘面馆吃一碗藏面。白色的瓷碗里装满麦色的面上点缀有几块排骨,慈眉善目的阿姨总是把面端放到她面前后递给母亲一个空碗,热气腾腾的面在空中打了几个盘旋,一碗面在母亲的手下变成了两碗,只是一碗只有四分之一。母亲从筷筒里甄选出一双满意的筷子在手心反复来回擦拭后递给她,她先满足地喝上一大口汤,再开始吃面,最后吃排骨,然后拉着母亲的手离开。这样的梦境从母亲离开后就开始断续出现,近几年出现的次数更频繁。脸上痒痒地昆虫走动感把她从梦境里抽离出来,发现烈日早已在爬满褶皱的额头上挤出了汗水,母亲的温情也好像又在身上唤醒,她不愿擦拭手心里的汗水,仿佛那是母亲来过的痕迹。

        荒芜的山丘里她好像拥有了一切又似乎除了身旁的扫帚外什么也没有。她背起上午捆成的5把扫帚在山坡上踉踉跄跄地往下滑动,不远处的毛桃上鲜花渲染了枝头,她移到树下,仔细端详阳光透过桃花在微风中变化色彩,蜜蜂在花间手忙脚乱地采花粉,她不禁摘下一枝花别在耳上,树下留下了杂乱无章的脚印和地肤的种子,不知来年春天山花烂漫时,桃树底下也能否长出几棵地肤,多年后她也能否在这里感受母亲的温情?停留片刻后,她继续沿着定曲河往县城的方向走去,阳光下生出了三个她,两个是影子,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中间是背着扫帚的她,影子里的她好像长出了可以随时飞出生活牢笼的翅膀。

        她把扫帚排放在面前堆成山的形状,坐在超市楼梯前等待客人来关顾,眼前的“山”酷似早上的山,都给予她养分。街上来来回回的人打扮时尚潮流,她与扫帚显得与眼前的世界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忽然看见一位身穿绿色碎花裙的红头发女儿从超市里买来一把从外地运来的扫帚,见状她立刻上前推销自己的扫帚,可迎来的是年轻女儿面带笑容轻轻摇头婉拒。她折回坐在扫帚前,一会儿打量着行人,一会儿打量眼前的扫帚,这时一位男青年上前给她递来一瓶可乐,她像年轻姑娘拒绝她的扫帚一样微微摇头婉拒。眼前的惨淡使他想起过去有一位穿着干净整洁的老叔叔隔几个月总来照顾她的生意,现在老叔叔已有一年多没来了,最后一次来照顾生意时老叔叔戴着口罩一次性买走了她所有的扫帚,离去前还送给了她2个口罩,并比划着她戴上,那时她才发现周围的人都戴上了口罩,现在已有这么长时间没见到老叔叔她有点想念也有点担心。

        遥想十几年前,她只要坐在超市前的楼梯上卖扫帚,总有学生来买,她的扫帚能走进校园的每个角落,那时她除了能收获金钱也能收获自尊。可现在外来的扫帚带走了她的生活,更提不上自尊,就算这几年她未曾改变过出售扫帚的时间和地点,但很少有人再来光顾她的“生意”。她像对面的柳树一样等待着被发现,可不同的是柳树一年就有一个轮回,重新发芽长嫩叶,可人生像被风吹走的落叶永远都不能重新回到枝头。

        有时我也想她如果突然听到声音,会是惊喜还是惊吓?有了声音的世界里她会不会还在以卖扫帚为生?在嘈杂的世界里能独守一片宁静也是一种难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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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格,女,藏族,四川乡城人。宗教学硕士,乡城县作家协会会员。有散文发表在《贡嘎山》、藏人文化网等刊物和网络平台,现供职于得荣县司法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