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8月24日晚九点多,叮当(实名索央,我的好朋友)在初中同学群中,转发了《感恩战役凡人》一文,这是我两天前写的小文章,发表在《西藏文学》公众号上。
同学们纷纷留言,一如既往地鼓励我。零点时,我再次谢过同学们,并留言:愿我们一觉醒来,有好消息传来!
令人失望和沮丧的是,一觉醒来,我们的小区突然出现在高风险名单中!这消息太突然,也很意外。小区群里大家很慌张。我连忙下楼和母亲讲起这件事,她老人家说,看来这场灾难还真的要席卷我们家乡的每个地方哪!自从我们教她学会看抖音后,她的疫情消息比我还要来的快。不能转经了,她每天戴着老花镜,捧着经书,用自己的方式祈祷家园早日回归平静。
据报道,24日零至24时,拉萨市新增本土新冠病毒感染者190例,其中新增确诊病例21例,无症状感染者169例。这数据总让人揪心。
电话铃响起时,是九点多。一个陌生的声音通知我,需要参加今天小区核酸信息录入工作。来到小区活动中心室,街道办的同志递过来一套防护服,告诉我要参加核酸采样工作。在场的工作人员熟练地穿戴防护服,看我有些犯傻就过来告诉我先穿哪个后戴哪个。有个大白指导我下载西藏采集送检小程序,她的声音柔和细腻,护目镜下是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医生?干部?志愿者?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一堆问号。
刚刚下载完,通知说援藏医生马上到,大家已经在分头行动了。我和一位阿佳一组,负责4区、5区的核酸采样服务工作。紧张的准备工作加上要搬沉重的藏式桌子到点上,我感觉身上已经汗淋淋了。见我手上已经没劲,阿佳笑着说,上过学的人就是体弱,来,咱换个位置。
一个桌子、两把椅子、四盒采样瓶、棉签、两个免洗手消毒凝胶、两个医用垃圾袋,准备就绪。援藏医生很严肃,我问他,下载完了“西藏采集送检”,下一步该怎么做?他一声未吭。许是隔着口罩、护目镜他听不到吧,我安慰自己。
着急无奈的我又折回活动中心寻找帮我下载的那位大白,可大家已兵分四路,早已不见人影。折回路上,刚好路过3区采样点,拿着手机的大白说他也是第一次使用,正打算去问个清楚。我俩试着往下操作,歪打正着进入到了开箱和扫码环节。
急急回到采样点,阿佳已经组织好了一排的业主。我扫过头一个试剂瓶,接着扫业主的藏易通健康码,念出名字请业主确认,再把瓶子送到医生跟前。瞧见医生熟练地拿起棉签在第一个业主嗓子眼里捅,我呼出了一口长气。没错,是这样了,我对自己说。
医生始终站着,我也站着,阿佳不停地敲门,组织大家相隔2米等候。有人拿着身份证来,说没有藏易通,我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我请他在一旁等候,飞跑过去问3区采样点,我被告知没有藏易通的可以输入身份证号码。跑回来一看,排的队伍已经很长了,医生冷静地扫了我一眼。来不及喘口气,顾不上护目镜下眼镜里的一片雾气,顾不上炽烈的阳光,继续扫码、核对名字、送试剂瓶。我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听见一个个真诚的感谢声,听见阿姨一户一户敲门声,听见医生不厌其烦地说张嘴,啊啊……不知道做了多少人,突然手机提示要扫开箱码,阿姨说她从女儿那里得知开箱码在负责人手上。我又奔跑起来。
等我们搬到5区南端时,系统提示又要开箱码,一名骑着摩托车的大白恰好经过,他冲了做了一个上车的动作。这是我平生头一回坐摩托车,上车下车脚都不知放哪里,一定笨拙可笑极了。一点多钟,小区业主采样结束,该工作人员做核算采样了。正当我打算摘下护目镜时,医生说话了:别摘,等我给你消消毒!这是医生今天给我说的第一句话。他极其认真地为我进行了消毒,仍是一脸严肃样。
核酸检测工作结束,几个点的医生快速集中准备离去。走前几位女医生调皮地回过头冲我们挥了挥手。我们不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再来我们小区,但这一转身让我觉得很亲切。第二日凌晨核酸检测结果出来,显示检测机构是重庆援藏核酸检测队。
工作完成,大家纷纷脱去防护服。我才发现搬桌子的都是小区保洁阿姨们,她们的额头上、脸颊双侧有醒目的印子,头发湿漉漉的。教我下载“西藏采集送检”程序的居然是一位十八岁的少女,她叫央吉,是南京海河大学一名土木工程专业的大二学生,也是和我一组保洁阿佳的女儿。当然这些消息是经过后来几次接触才得知的。更让我意外的是另外一名信息录入员也是名女大学生,是物业负责人扎巴啦的女儿,而扎巴啦的爱人是位小区保洁员,也是今天的大白之一。扎巴啦的家紧挨小区大门东侧,日日出入,都能见着,但我总是匆匆而过,从未认真留意过他们。我住进这个小区五年之余,头一回认清了这家人,他们是极其普通一家人。从他们相互关照的眼神中看得出,这是亲密和谐的一家人。在人人健康面临危机之时,有人对穿着防护服的志愿者都避之不及,但在此时此刻他们全家却站了出来,他们的挺身而出是那么自然、温馨和珍贵。
任务完成,大家各自离去。清晨醒来的意外沮丧,经过半天的洗涤,荡然无存。
谢谢他们,祝福所有平凡人家。
初识
8月27日早晨,志愿者负责人把防护服送到了家门口,我们七个党员志愿者见面了。防护服下的我们,除了高矮,看不出有什么区别。
为了促进相互认识,我们用记号笔把名字写在了胸前。
志愿者旺扎是我初中学弟,是拉萨融媒体中心的职工,他人高马大,足足高出我一个脑袋。叫珠扎的小伙子,原来是我单位的同事,是名藏语节目工作者,活泼善谈,非常热心。董永胜和强珍是一对藏族80后夫妻,他们回拉萨探亲,因为疫情无法返回昌都工作。周勤宾是小区对面万达广场工作人员,我们用藏语交流时,他瘦长的脸上总挂着笑。斯斯文文的李静宜,来自自治区粮食局,戴着眼睛透着些腼腆。我把名字写在他们胸前后,并不曾完全记清大家姓甚名谁,我们能够互相辨认出那是三天以后的事情。
今天的任务是小区内消杀。消杀包里84消毒液已兑好水,大家分片开展工作。小区的消杀包不够大家分,强珍是个开朗大方的姑娘,她的眼神总是神采奕奕。她主动对我说,阿佳我俩一组,我肯定比你年轻,我来背。我连忙表示我可以背。心里暗自惊讶于隔着护目镜和我的眼睛,她居然能判断出我一定比她大。
头一趟的消杀包自然被强珍背了去。这才过了三排不到,消杀包里水已经见底了。我们折回到大门口,由物业工作人员再添加兑好水的84消毒液,满满17升的背包背在我的肩上,其实还是比较重。
我们把消毒喷嘴对准公共过道、垃圾桶、脚垫甚至门框,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在排与排之间来回穿梭,我认真地喷洒消毒液,尽可能不遗漏任何角落,我感觉自己手中正握着一把尖刀,想象着有如披荆斩棘切断病毒传播途径。
如此反复,一趟又一趟,幸好到最后一排时,李静宜用小巧的电动车帮我们运来了几趟消毒水,团结就是力量,果然是真理。
后来看到小区群里,有人从楼上拍下了另外几个志愿者排队消杀的照片,配上了“辛苦了大白们”的字样,我们发自内心的骄傲和自豪。
负责楼栋党员工作的第一支部书记通知说下午有新任务。大家只有一套防护服,回家吃饭就浪费了这套不说还完不成下午的任务,所以我们就在小区党员活动室的小广场等待着任务。高风险小区“足不出户”,小区里静极了,大家轻松地闲聊着,毒辣辣的太阳照射着,防护服里开始有了汗水。尽管捂得有些难受,大家努力克服着,没人提起午饭的事情。
一位下沉干部告诉我们他们那里有方便面,我们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拿了四袋方便面、两块面包和三盒牛奶。大家还是饿了,摘了口罩就吃。我平常很少喝凉牛奶,那天一口牛奶下去,浑身凉丝丝的,感觉美极了。只有小周,脱下防护服挂在栏杆上,他说其实穿着防护服吃饭还是很危险。可惜那时我们已经开始吃起来了。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吃午饭时都是蹭下沉干部和物业的饭,而且还是摘下口罩就吃。后来,我看到很多报道,穿着防护服吃饭的确因患多多,想起我们这几天都是这样吃的,心里默默地有些担忧,就连休息时也不怎么敢喝水了。
逐户上门送抗原检测试剂,并指导他们正确使用和报送结果,这是下午的任务。按照分工,我和另外两名男同志负责三、四、五区住户的上门服务。我住的地方离小区大门近,除了小区主道外没怎么走过小道,我才发现我们小区虽然不大,但住户还是比较多,光我们负责的这一片就有380多人。
一人份的试剂有检测卡、采样管、无菌拭子、棉签,虽然都是小东西,但戴着医用手套,从小塑料袋里再取出分送出去时,还是费些劲。况且敲开每户的门,都要重复说明抗原试剂使用办法。一人负责把每户都拉到我们刚建的抗原检测群里。有一位阿玛啦告诉我:“我的孩子和你们一样出去工作了,家里只有我和小孩子。”对于这样的老人和弱视群体,我们当场帮助他们做完检测。我们从下午三点多开始发放,完成一千多人的发放任务时,已经八点多了。回到物业办公室,大家又开始统计,结果发现,即使我们把使用视频发到了群里,而且逐户做了使用说明,但少数人做的还是无效。
在我们上门服务的过程中,有人好半天不开门,开了门给出一张冷脸,也有人用嫌弃的表情接过我们递过去的试剂,也有人拿到东西后一声不吭在你面前把门关上,但大家没有怨言,因为更多的人,愿意配合你,他们心怀感恩,还叮嘱我们也要做好防护。这样的叮嘱真的很暖心。一下午滴水未进,我的嗓子眼里发干,但见大家纷纷交流着今天的工作经验,个个精神十足,我只得强忍着。难怪招募志愿者要40岁以下,看来足够的体力和精力是必须的,看着他们亢奋的状态,我在心里嘀咕着。一天下来,鞋套早就变样了,鞋底穿了好几个洞眼,我们说说笑笑,互相比较着。共同的志愿理念,拉近了我们的关系。今天开始,无论抗疫时间多长,我们将并肩作战,直到小区人来人往,笑声朗朗。
小区大门口红色铁牌上“高风险区”字样格外醒目刺眼。大门东侧,搭着简易帐篷,帐篷内摆着两张行军床,每天都有两名公安干警在执勤。我们的小区紧邻纳金主道,自静默管理以来,斜对面的万达广场沉默着,等待着。街道上偶尔有有一两辆警车、医护车划破寂静,疾速驶去,很快又听不见声响。
夜幕笼罩了周边一切,纳金街道上灯光次第亮起,中国结格外耀眼夺目,今夜它将再次点亮奔波者的前方。
晚上回到家,老母亲准备了热热的饭菜,孩子们前前后后用酒精为我消毒,爱人从单位打来电话问候。这一天,值得了。
夫妻
城市在经历了最初有些杂乱无章的管理后,日渐趋于规范化。小区也不例外。小区有了蔬菜群、牛奶群和糌粑群,大家的生活用品自然不成问题了。
志愿者每天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虽然能参加物资配送的五名志愿者排了班,大家隔天可以休息一下,但强珍和董永胜夫妻却是几乎没有调过休。他们俩的身影每天都会出现在寂静无人的小区院子里。
强珍性格开朗乐观,董永胜性格沉稳踏实。两口子在昌都察雅县工作。假期回拉萨探亲,假期结束了,可疫情来了,单位回不去了,他俩主动报名当了志愿者。长期以来,强珍的阿妈啦独自一人照料他们的一双儿女,她和很多藏族阿玛啦一样坚强隐忍,她们默默的付出和等待成为众多基层的年轻夫妇的精神支柱。
在连着上门采样的几天时间,我见到了强珍的阿妈啦,是位健康和蔼的老人。一双儿女有礼貌,每次都会向我们道谢。他们的女儿喜欢播音主持,我听过她朗诵的视频,是个非常努力的女孩。儿子性格活泼,每次做完核酸,都会调皮地对董永胜说:爸爸,注意防护,早点回家。他的表情丰富,举止可爱。
根据高风险小区“足不出户,上门服务”的管控要求,我们小区实行分片区、隔天下单买菜、买粮油,次日配送。将蔬菜粮油、牛奶、肉类及药品等物资配送到家就成了下沉干部、物业和志愿者的主要工作之一。小区有300多户,我们每天都要拉上好几趟物资,一户一户上门送出。有些家里十几口人,订的粮油、牛奶和蔬菜量大,两大塑料袋背上身上,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呼哧呼哧的喘,敲门、卸货、核对完成,又接着送下一家。几趟下来,大家的鞋套早就开了洞。
成为志愿者近20多天了,我没见过强珍休息。我问她你不累吗?她笑着说白天事情多,晚上一挨枕头就睡过去了。 她是闲不住的人,看到小的物资需要送,她会骑上电动车飞快送去。下午集中送菜时间,她又坐上了电动三轮车,挨家挨户敲门,提醒大家再次消杀后使用。有些菜包非常沉重,她从不挑剔,背起就走。轻些的她会左右手各拎一包,步伐依然是轻松的,敲门声依然是极具耐心的,温馨提醒更是不厌其烦的。
年轻的强珍有时也像个热心肠的大姐。群里业主有需求的、问情况的,只要符合防控工作要求,她总是热心地应答。小区很多业主都有她电话和微信,家里只有老人的她主动留下电话,定期问身体状况和日常需求情况。家里有人被转移走了,留在家里的担忧牵挂会给她打电话。她和下沉干部一样熟悉小区个业主情况,也和他们一样操心。这几天,我听的她的嗓子都是嘶哑的。
强珍对志愿者工作的投入,也得到了了爱人董永胜的鼓励。他俩多方联系,一起为小区订购到了一百多箱雪顿牛奶,因为是接龙订购,发放时少了几家的牛奶,夫妇俩把钱退回后,又想办法买到了其他牌子的牛奶,送给没有拿到雪顿牛奶的业主。虽然联系运输费了很多周折,自己也倒贴了一些钱,但想到满足了小区业主的基本生活需要,他俩都感到非常欣慰。
9月10日以来,小区未能如期降为中风险地区,阳性病例的增加使大家有些困惑和沮丧。防控要求更高了,纪律更严了,很多工作指令下达仓促,显得有些无序。但每天,我们都会如期出现在岗上,强珍和董永胜夫妻更是不例外。从9月14日起连续的上门采样和发放物资工作,饮食不规律,长时间站着工作又滴水不进,使我倍感疲惫之极,但每次看到他们夫妻的精气神,我不禁打起精神来。我在写下这段文字时,已经11点半了,拉萨的夜雨正哗哗直下,我听见董永胜他们还在给我邻居送菜。今早我们8点半开始上门做核酸检测,中午时强珍夫妇和珠扎告诉我,今天送的菜量很多,让我回家休息。连日的奋战,加上为家里老人和孩子们担忧,年近五十的我有些体力不支,而他们尽管也很累,却要为我分担,感谢他们的真诚和爱护。
我在内心深深祝福强珍和董永胜夫妻能够早日调到拉萨工作,毕竟阿妈啦日渐年迈,孩子需要父母的陪伴。
“房车”
“我看着那位干部就在我们小区变黑变红的。”我对母亲说。
在我成为志愿者之前的那些日子里,我们在小区里排队做核酸检测。那时,总能看到几个陌生的面孔,印象最深的是一位汉族男同志和一名藏族女同志。
女同志忙前忙后,周旋在医生和信息录入员之间,她走路带风,干练爽快。男同志有厚重的嗓门,他在东西两排长长的队伍间来回巡逻,不厌其烦地提醒大家:保持两米距离。人们许是不习惯隔着太远,他刚转身走向西侧队伍时,人们又凑近了。待他检查完折回时,又得大声“吼”上:请保持两米距离。
连着好几天,我都留意到了他们俩。
成为志愿者后,才得知,男同志是拉萨市纪委的下沉干部党培治,陕西西安人,大家称呼他为党主任。女同志是纳金村委会下沉干部白玛卓嘎,80后拉萨姑娘。疫情面前,他们毅然离开家,深入社区指导抗击疫情工作。我有一次恰巧听见白玛卓嘎在接听视频电话,电话那头是稚嫩的声音。放下电话,她突然自言自语道:好羡慕那些能天天和家人在一起的人哪!
白玛卓嘎一定是想两个孩子了。一个多月没见到孩子,换了哪个当妈的不是这样思念呢?
记得那天下班时已经晚上十点了。我向白玛卓嘎道晚安时才得知,下沉干部是要轮流在小区里守夜。
睡哪里?我问她。车里,她回答的干脆。车里?你们值班都睡车里?我很惊讶。是啊阿佳,晚上还得去巡逻,有情况得随时反应不是。她就像在说一件平常事,丝毫没有怨言。准备回家睡觉的我,看了看天,黑黢黢的。
那晚,下了整晚的雨。雨打窗扇,兵兵兵,乓乓乓。风刮风马旗,猎猎作响。想到白玛卓嘎,我竟无法入睡。第二天八点全员上门核酸检测,7点50多分,我慌乱中就着开水吃了两勺糌粑,出了门。地上积水深深浅浅,秋日的清晨有些凄凉。远远看见白玛卓嘎穿着防护服正在搬运箱子,原来他们一大早就已经把采样瓶上的检测码都贴好了,小区一千多人就是要在一千多瓶上贴一千多检测码呐。
昨晚没着凉吧?需不需要被子,我可从家拿过来?我问她。
不用阿佳,现在都习惯了。她笑着说。
我看了一眼她的“房车”,又看了看她,她已经在忙着发放开箱码。党主任和白玛卓嘎她熟练地告诉五个采样小组工作人员,哪家有老人腿脚不便,哪家业主昨天核酸检测结果有异样需要单管采集,哪家业主是从方舱治愈回来的居家检测已经多少天了,又是哪家哪家贴了隔离条需要注意什么……每家是几区几排几号,他们如数家珍。他们脑子有本清晰的记事本,又好像他们已经在我们小区住了很久很久。
五个小组核酸采样回来,白玛卓嘎还要把每组采样管逐一登记装袋,做成信息卡,交给送检车。
进入九月以来,拉萨几乎每天都在下雨,早晚温差已很明显。白天防护服下穿着单薄的衣服干起活来冒汗,待下班时脱下防护服,才觉得身上冷飕飕的。回家换床厚被子,身上暖暖的,睡得格外香。我在无意间见到了党主任的“房车卧室”,狭窄的空间,单薄的褥子,单薄的被子,后座一侧还放着办公室用品。有多少人像党主任和白玛卓嘎一样把车子当成了卧室,度过从夏天到秋天的三十多天。又有多少人像小区大门口执勤干警一样住在简易帐篷里,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出不去的门,是他们回不去的家,有了这样的遇见,我对这句话的精髓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
当小区里很多不知情的业主,针对小区风险等级总不能降下来、买东西不方便、孩子不能及时返校、无法购买到一些日常用品等问题,埋怨不停甚至在小区群里大放厥词。工作人员上门配送物资和做核酸采样时敲门半天不应,磨蹭好一阵露出一张冷脸,或者开门就闲敲门声音太吵打扰休息了,更有甚者说我们“闲心萝卜瞎操心”。每当碰到这样的情况,我都很想把白玛卓嘎“房车”的故事讲给他们听。
疫情早日结束吧,好让那些守护我们的人们有个安稳的觉。
手语
连着好几天,总能见到一位年轻人,瘦高个子,浓厚头发,修长的手指。
他22岁,总是很安静。他是一位聋哑青年,叫四郎江村。
听物业同志讲,静默的日子里,四郎也许是憋坏了,和家里产生了一些矛盾。经过物业建议并征得本人同意,他成为了小区一名志愿者。
每天,他都准时出现在小区大门口。他是个勤快的年轻人,只要我们冲他招招手,他都能立马起来朝你走来。业主们订购的蔬菜、粮油及日常生活用品都贴有门牌号,独门独院的、少量的物资,我们会请他骑着电动车送过去。只要让他看清了门牌号,他会冲你做个OK手势,然后潇洒地消失在小区深处。
每到下午,蔬菜、粮油配送量会猛增,待在小区门口进行完消杀后,会按排按号装到三轮车里。由于排与排之间停放着各家车辆,三轮车只能停在各区主道上,大家分头敲响各区各排各家门,把业主们正在等待的蔬菜、水果、米面油、牛奶等送到家门口。这时,四郎和我们一道或扛或背或提,无声地完成着上门送货任务。热天,扛上一袋大米或两大袋蔬菜,从1号门走到5号门,大家的步伐明显地沉重起来。放下物资,走回主道,从三轮车再提起两箱牛奶,再敲开下一家家门。几乎每天下午我们都在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四郎丝毫没有表现出疲倦。
中秋节那天,在我们休息的间隙,我拿起手机和他“聊”起来。他能熟练地用汉字和人进行交流。
四郎刚从拉萨特殊教育学校毕业。他是家里老大,下面有两个妹妹。他给我看了他的全家福,两个妹妹很漂亮也很朝气。他“说”妈妈上班了,几经好几天没回家。我问他,喜欢做志愿者吗?他微笑着冲我点了点头。我问他,累不累?他打了两个字:小累。
我问他你毕业了打算做什么?他快速打出两个字:工作。我问他找到没?他飞快地翻着手机,给我看他和一个人的微信聊天记录。我看到他在问那人,有什么消息吗?那人说现在在内地,学校会有统一安排的。他一定很着急,因为我看到他连着再问对方回来了吗?对方没有回话。他在手机上写上“老师”两字,原来那是他特校的老师。这焦虑可能就是他和家人发生不愉快的原有吧,看着他认真打字聊天的样子我在想。
这几天,几位志愿者有空就和他“聊天”。笑容经常在他脸上出现,这令我们大家一时忘记了数日来疫情带来的不安和劳动后的疲倦。
你教我们手语吧?这天,我“问”他。他愉快地点头同意。我们学的第一句话是“一切会好起来的。”第二句话是“很高兴认识你。”他的手势柔软优美,眉宇间跳动着愉悦的神情。看着我们学手语有点不伦不类,他偶尔也能发出哈哈的笑声,大家兴奋极了。
隔了几天,他带来了一张纸,上面画着一只丰满的鸟,威猛的龙头还有名侦探柯南。我才想起,前两天我问过他有什么专长,他写出了答案:画画。我问手机里有没有画过的画,他说没有。原来,小伙子今天是向我展示他的特长。我给大家看他的画,我们竖起的拇指希望能成为他继续努力的动力。
看他焦急地等待学校老师回信的样子,我很希望能帮到他。两年前,我曾到拉萨特殊教育学校采访,见到了很多残疾孩子,在学校围墙内,他们显得自信和充满活力。当年在校的索朗次仁和眼前的小伙子一样,是名聋哑人,毕业后去了山南特殊教育学校当老师。索朗次仁是个乐观豁达的男孩,对掐丝彩沙艺术情有独钟,我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里经常会看到他有作品出来,订单还不少。希望四郎也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找到喜爱的工作。
疫情结束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把四郎的事情记在心里。也希望更多的人能帮到他。
喜悦
一天早晨,刚到岗上不久,有车停在小区门口,有工作人员专程来给东面一家人做核酸采样。
一个四十左右的藏家女人带着俩孩子,一男一女,约莫十岁左右。孩子们左顾右盼,活泼好动的性情毫无保留地写在他俩眼神中。女人低着头,脚步显得比较沉重。原来,她家男人昨晚被转移走了。
我转过身没有看女人。我寻思着,如果换成是我,我的情绪一定比她还要低落。昨晚的她一定无眠,她的担忧和无奈,是俩孩子无法体会的。此刻,她的坚强不仅仅因为她是母亲,更是因为如果万一她也被转移,尚不能自理的孩子将如何生活?望着一家人背影,我默默地祈祷。
下午,门口又有车辆驶来。这次,是小区一名阳性患者治愈回家。
这名男士提着简单的背包下车,就仿佛刚刚办完家常事。这和我在很多公众号里看到拎着拉杆行李箱的治愈者回家的报道完全不同。待前来的工作人员与小区下沉干部白玛卓嘎办完交接手续,男士就可以踏进小区院内。疫情以来,大家都绷紧神经,每个人心里沉沉的。今日难得的好消息瞬间感染了小区物业、下沉干部和志愿者,大家用目光迎接他走进小区,人人都替他高兴,替小区高兴。
个头不高的男士,冲着每个人点头,隔着口罩都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激动。下沉干部交给他几瓶84消毒液和几袋黄色塑料垃圾袋,回到家要做好居家健康监测、注意通风、搞好卫生……如此这般细细交代了一番。男人向大家频频弯腰致谢,听他的口音像是那曲人。
此刻的迎接没有哈达,没有掌声,更没有握手,但此刻的喜悦是发自内心的,是陌生人之间的心灵互撞,命运共同体在瞬间得到真实的体现。
有人回家,有人转移,几家欢乐几家愁,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每一个有阳性病例的家庭都经历着惶恐与担忧,而其他的家庭何尝能轻松呢?我们每每上门送菜、做核酸采样或登记信息时,总会有人急切地问:我们小区什么时候能降为低风险小区?昨天的核酸检测后我们小区情况还好吗?再没有出现阳性病例了吧?孩子要去内地上学可怎么办?我想回家了,现在能出去吗?……
“应该快了。”“再等等吧!”“好好在家呆着哈。”……我们能说的也就这些话。我们何尝不想尽快降级、尽快解封啊!
各类公众号上,每天都有好消息传来。8月20日,西藏第一例新冠肺炎重症患者治愈出院;8月26日起阿里、地区实现社会面清零目标;8月29日,日喀则16个县实现社会面清凉;9月4日拉萨市六县区有序恢复正常生产生活秩序;9月8日0时期拉萨文创园区有序恢复正常生产生活,同日,林芝实现动态清零目标;9月11日0时拉萨柳梧新区、经开区有序恢复生产生活秩序;9月12日,昌都市实现社会面动态清零全面恢复正常生产生活秩序……看到视频里昌都人间烟火在逐渐升腾,亲切又期待。
有人在埋怨转运途中费时太久、有人发视频说方舱条件较差、有人把某个街道人群排队上公交车的视频发到了群里、更有人在询问为什么没有收到爱心菜包和爱心月饼……我一直认为,我们的城市需要这样的紧急考验,它需要不断反省、不断改进、不断提升城市治理能力。每一个艰难地与新冠肺炎抗争的市民,也需要有更广泛的诉求渠道和解决途径。当然,市民也要严守疫情防控要求,广大市民对于政府的理解和支持是我们战胜疫情极其关键的力量。众所周知,自然环境恶化、气候极端反复,弱小的人类无法断定,将来我们不会再遇上此类灾难。
连日来,见到几位年轻干部从小区走出去,他们将要下沉到社区、街道甚至某特定小区。他们脸上是喜悦,家人脸上有牵挂。隔着高风险区的隔离彩带,他们匆匆挥手。我想起我的爱人和同事们,他们坚守岗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归心似箭,定是所有离家人的写照。
我总在试想,疫情结束后,家家那团圆的场面该是怎样的喜悦啊!
达娃央金,女,藏族,西藏山南人。有小说、散文发表于《西藏文学》《青海湖》《中国西藏》《西藏日报》等刊物。获第八届西藏新世纪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