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原,迟来的夏季总是美的不可胜收。青草泻碧山峦,蓝天覆盖四野。澜沧江水浩浩荡荡地顺着小镇向东奔去,沿堤是一碧千里的草坪醉在春风,又与山对面的白塔相应,融合又交织,犹如一条白色的小船在广阔的海洋里漂浮。如此唯美的风景线在琅琅的书声中冉冉升起,在牛吽羊咩中渐渐入暮。

        记忆里每当“晚春”之际,青草渐染墙角与路沿,屋外升起几缕袅袅炊烟。从远处望去,小镇上的几户人家仿佛是镶嵌在绿色原野里散落的露珠,醉在春天的雾气里。偶尔呼啸而过的邮笛声承载着游子的思念,打破小镇原来的静谧。瞧,那裹着围巾、提着木桶伫立在牛群间的母亲和旁边正在清理牛粪、修缮“角然”(指用牛粪砌的墙)的阿姐,将不禁喜悦的心情从美丽的脸庞间流露。勤劳的她们一年四季都在不停地忙碌着,就像一只只陀螺不停地转动。可是,就在此刻她们放下手中的活计,向院里擦拭自行车的人传递着接收思念的渴望。屋里正在把思念编进氆氇被子里的奶奶、把思念铸在刀鞘上的爷爷,听到此消息梭织来回地更快了,锻造金属的声音更响亮了,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秋季,高原的上秋风掀起金色的麦浪,在记忆里向人们招手。它携来的不仅是丰收,还有人们爽朗的笑声。勤劳的人们从黄色的草场转到金色的稻场,这时小孩子们也不闲着,割好的草和麦子一簇一簇地捆起,扔进三轮车,噼里啪啦地运到家里再架到草棚上,放在磨坊里。不过几天,人们镰刀闪过的地方只留下一场空地,成了孩子们放学后的乐园。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向前推移,社会在时间的推移间瞬息万变,那些美好的画面永远定格在了记忆之中。

        如今小镇上早已车水马龙,处处可见的是戴着草帽倒卖虫草的生意人。随着社会经济发展,冬虫夏草的功效逐渐被神奇化,价格也随之涨高。故乡又因有“虫草之乡”的地理优势,引得许多人家弃牧从商。低矮的牛棚和金色的草场上,我们的乐园砌起一栋一栋楼房。氆氇被子被超市里的棉被所代替,精致的弯刀遗忘在了箱底。随着小镇的逐步现代化,原先生命里那些有趣的事情也就寥寥无几了。

        美丽的氆氇被子和精美的藏式弯刀终究盼到了为他而造的收藏家,却失去了编织和铸造它们的老人。如今,把它们放在哪个角落都是独一无二的经典,却没能传承祖辈传递的希望,丢失了留下的技能。我们的双手、眼睛已被手机绑架,思想依扶互联网越来越稀薄,就差两手着地四肢行走了。当年祖辈们驯鹰骑马的英姿,在我们享受和接受电子科技间退化成了低头弓背的痴者,甚至把人类的演变自以为是地强加在科技的进步上。最可悲的是,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丢失了太多的传统技能和智慧,还不以为然。

        在2016年研究人员进行的一项研究中,参与者被分成两组回答问题:一组被允许使用互联网来回答问题,而另一组只能使用他们的记忆,以测试互联网对人类记忆的影响。问题其实很简单,但研究人员发现,那些可以使用互联网解答困难问题的人,更倾向于用互联网解决所有问题,哪怕问题非常简单。研究的结论是,当人类使用互联网来辅助和拓展记忆时,也变得更加依赖它,简单的脑力劳动也不愿尝试。

        那张氆氇被子,就在我不远处的这片草原上平躺着。我凝视着这条彩虹,好像它也望着我,这相视间我感觉多了一种嘲讽,嘲笑着我的指尖正要在淘宝网上按下的确认购买键,嘲笑着每当走进超市望着琳琅满目的商品却没有一件是我们的双手和智慧所制造出来的成品,嘲笑我们总是忘了触摸迟来的春风、欣赏晚归夏花。走进格子式的生活,我质问自己的东西从生活又升级到了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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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萨•雍措,女,藏族,原名白玛永措。青海省作协会员,澜沧文坛公众平台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