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打铁李打铁

        打把剪刀送姐姐

        姐姐留我歇

        我不歇

        我要回家割燕麦

        ……

        这是一首母亲教会我的童谣。虽然现在母亲早已作古,我也年近花甲,可依然记忆犹新。

        是啊!有人说童年是一首懵懂的诗,其间蕴含着五彩的画——洁白无瑕、清新自然。我也确信:正是这些散发着古朴清新的乡土气息,凝结着智慧与厚重的村俗民风的歌谣, 曾经在故乡的天空轻轻地飘荡,被深深镌刻在我的脑海,陪伴着我走过有趣的童年。

        光阴似箭,抑或时过境迁,可这些童谣却一次又一次让我唤起对故乡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的美丽记忆……



        《张打铁》这首童谣是讲述打铁的故事。我的三姑父生前就是一名铁匠。回忆起这首童谣,便想起了我的铁匠姑父。记得还在童年时代,就经常到他们家里去玩。发现他家有一间空房子是专门用着打铁的屋子,叫炉房。炉房一角支起一个炉子,炉台上放有几把手臂很长的钳子;内侧有一个木质的风箱;风箱下面的地上有一个用黄泥围起来的小水坑;外侧地上一节木桩上安放有一个砧子;旁边还有铁锤和一堆木炭和铁器……前来打铁的人络绎不绝,有很多时候是排起队候着。

        也不知道是姑父的手艺好,还是收费价格低廉。总而言之,咱们老家寨子上另外还有一家铁匠铺子,可他的生意特别好,尤其是春耕前或者农闲时节,基本上是人来人往,门庭若市。姑父家也就靠着这铁匠活养家糊口,让一家人过着平平淡淡日子。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基本了解到:选料、烧料、锻打、定型、淬火、回火……制作锄头、铁耙等农具大致需要以上几道工序。而打铁极耗体力耐力,每到炎夏,铁匠姑父双手握住钳子的把子,时不时将插进炭火中未成型的铁器轻微翻动,再用铁钩将木炭往炉火中央堆砌一番,待到烧红的钢铁随火苗窜出火花之后,便用左手拽着的钳子将其从炉子里熊熊燃烧的炭火中抽取出来,迅速放到砧子之上,随即将右手抡起的铁锤,与对面抡二火锤的人,你一下,我一下,一唱一和轮番锻打起来……

        叮当、叮当、叮当……锤起锤落,伴随一双铁锤一起一落有节奏锻打的声响,砧子上通红的铁块,火花四溅,身形明显蜕变——要么被砸扁一些,要么被拉长一截。

        在铁匠姑父的指挥下,两个人直打得红彤彤的颜色昏暗下来,才将铁锤在砧子的鹿角上轻声敲击一下之后,抡二火锤的人便心领神会收起八字脚,停止一轮锻打,随后将其放回炉火之中去加热,接受下一个回合的锤炼。



        一般来说,在没有鼓风机的年代,打二火锤的人也是在炉灶旁拉风箱加速炉火燃烧升温的人。有时候要是有几家人不期而遇凑到一起来打铁,那么就多了帮手,需要出大力气的打二火锤的便可以轮番上阵,而唯独铁匠师傅只能一个人自始至终站在炉子旁边,掌控着器具燃烧的火候及锻造,承受着烈焰、钢花痛苦的煎熬。

        炉膛内,焦炭在笨拙的封箱一呼一吸的作用下猛烈燃烧着自己,不多时温度就会上升到近1000℃——铁料充分受热、软化,甚至于近乎达到熔点。在锻打的过程中,还会将未成型的器具放到风箱下的黄土水坑中痛痛快快洗个浑水澡——裹一身黄泥,以促进回炉后加速升温。

        在没有空气锤使用的情况下,一件新的农具制作完毕,一般大约需要近两个小时10来个回火的锻打;翻新一件,也得需要个把小时的功夫,每每结束一件器具的制作,铁匠姑父基本上是面色红润、汗流浃背,远超常人的意志力可想而知。



        天长日久,姑父的脸就被这熊熊燃烧的杠炭火给熏的黝黑且被毁了容——面颊及嘴唇上的皮肤炙烤成了白癜风,眼睛视力也长期遭受炉火光芒的刺激而过早丧失了光泽。是啊!难怪民谚有云,世间有“三苦”,即:打铁、撑船、卖豆腐。

        只不过在机械化生产加工盛行的时候,咱们大山深处的许多农耕文化也随之而一步一步走向消亡——随着社会的发展,人口的自然流动趋势不可抵挡,刀耕火种的日子已经结束,留守农户所需的铁质农具在市场上随便能够买到。

        时过境迁,年近古稀的姑父也已经抡不起铁锤,表兄弟妹们也渐渐长大,各自成家立业。姑父的手艺没有传承人,于是就只好关闭了炉房的那一道残缺的木门……

        前几年姑父和三嬢都相继寿终正寝,不幸撒手人寰,去到了没有痛苦煎熬的梦幻天国。如今每每回到老家走过姑父的炉房,脑海中便会浮现出这样一幅无不令人叹为观止的画面:狭小的铺子里,穿着寸衫且把袖子挽得老高的黝黑汉子手拿钳子,从火舌飞舞的铁皮炉子里夹起通红的铁块,放在砧子上使劲锻打……

        是啊!科技飞速发展,咱山区的铁匠铺正一步一步走向末路,我姑父的铁匠手艺也被他一股脑儿带到了天国!自此,“张大铁李打铁……”的童谣也随之渐行渐远,或许最终将被淹没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之中。



        随着机械化水平的逐步提高,再加上退耕还林政策的实施,山区耕地面积萎缩,剩下需要精耕细作的土地,基本上就是旋耕机替代了耕牛犁地,铁匠铺子纷纷关闭,铧匠的生意一天一天也变得冷冷清清,换句话说,也即将告别广大山区农村而成为一段历史。

        铧,农家安装在翻土用的犁上,用来破土的尖嘴状或者圆嘴状铁质铸造部件,其生产具有季节性。大约在40年前,我曾在村子里见识过几次其铸造的场景。土地下户之前,铧的铸造都是集体安排,开春之前,集体就安排一批(20来人)劳动力,在空地上忙忙碌碌,铸造一批次新铧出来,分发给驾牛耕地的劳动力保管,损坏或废旧之后再去调换新的。

        到了20世纪八十年代土地下户之后,不再有集体承办,就是铧匠自己请人铸造,届时全村人都来参与,要么是用废旧的铧换取刚做成的新铧,要么是来购买新铧的,加上本身铸造铁铧劳动力,人来人往,好似赶场一般,很是热闹。如今,已经很少有生产犁铧的了。

        近几年以来,耕牛犁地逐渐减少,犁铧的需求量也就随之而减少,犁铧匠人的市场也就进一步萎缩,以至于到目前为止,已经难得一见犁铧的铸造场景了。



        童谣是挥之不去的记忆,因为它融入了太多乡间的故事。


        老鹰下个耙耙蛋

        打得锅头团团转

        你一碗我一碗

        隔壁子花猫打烂碗

        ……


        自我童年的记忆里,一不小心打烂碗不要紧,有补碗的师傅,随便给洋瓷碗打一个补丁就行,如果是烧料子的碗摔碎了,就无法挽救,只能丢弃。不过,记得那时候家家户户使用的基本上都是洋瓷碗。烧料子的土巴碗,基本上都用着蒸菜的时候才用,现在这种上釉的瓷碗实在太少,所以,还真不怕隔壁子花猫打烂碗。

        要是真的把洋瓷碗的瓷给摔掉了,还可以继续使用;要是真摔破了,集市上或者游走乡间都有修补师傅的身影,包括被那该死的花猫翻经倒灶把煮饭的铁锅给打烂了,也有补锅的匠人。

        当然这也是3、40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一口锅要是损坏了就请补锅匠修补继续使用,于是我也就在那个年代经见过补锅匠修补锅碗,当然也就见到过满身打着一个甚至于几个补丁的锅、碗。而今眼目下,隔壁子的花猫尤在,补锅和碗的匠人,却早已没入尘烟……



        俗话说,天干三年饿不死手艺人。在咱山区农村“一撬二补三大铁”就是当仁不让的吃饱饭的手艺活了。“一撬”就是骟匠,之所以把骟匠排在前面,自有它的道理。骟匠属于兽医的专业,相当于的给牲畜做结扎手术的人,具体是把雄性的睾丸和雌性的子宫切掉,使其失去生育能力。说起来有点血腥、粗暴,可是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之前,骟匠便是广大农村最吃香的手艺人了。

        那个年代,虽然牲畜不多,但是几乎家家都有,而人们都喜欢给大小牲畜做绝育手术,为此,这种“断子绝生,损阴丧德”的事情是少有人涉足的。所以,十里八乡有那么一两个不怕被“诅咒”的骟匠,一年四季几乎就都会忙个不停。而骟匠这活计所用的功夫较铁匠和铧匠相比,就轻松得多,而骟一头小猪的收费,也比打一把锄头要高出一些,这便是把这门手艺排在首位的理由了。

        不过,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神州大地的时候,似乎人们瞬间也转变了这种多家禽家畜生育采取限制措施的观念。尤其是土地承包到户之后,剩余劳动力大规模转移,养殖已经不是家家户户的事情了。那些举家外出打工的农户,或因为其他原因进城的农户,已经不具备饲养的条件,而季节性外出务工的人家,本来就无法饲养一头猪,一只鸡,再加上一年到头在饲养方面花的功夫,已经远远不及进城务工的收入——不划算,也就懒得饲养,生活所需化钱购买便是。

        随着大大小小规模化的饲养场的兴建,养殖户自己就是骟匠了。而秀气而锋利的刀子除了是对圈舍里的家畜管用之外,其它家禽家畜已经被基本免于绝育了。如果“老鹰下个耙耙蛋”,或者说即使公鸡下了个“蛋”已无关紧要。一句话:曾经红极一时的骟匠这个行当,如今也就不再是受人追捧的香饽饽了。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或许,事物就是随着人类不断文明进步的发展进程中不断变化。而那些散落于大山深处、散发着泥土芳香气息的童谣,似乎也随偏远山乡的蜕变而渐行渐远。但是,科技飞速发展的今天,铁匠、铧匠和骟匠这些传统行当被更为先进的技术手段所替代,已经不足为奇的了。

刘期荣.jpg

        刘期荣,藏族,曾用笔名草木、老房子·刘。1965年10月出生,四川小金人。四川省作家、摄影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杂文学会、散文学会会员。曾从事过教师、公务员等职业,今已退休。出版有文集《圣山情结》《格桑花开》《晚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