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阿妈总是用她长满老茧的粗手,轻轻抚摸卓玛的眉眼，口中还不吝赞美之辞:我的小卓玛呀，眉眼弯弯，那清澈的眼睛，像秋季明亮的水波。我的卓玛，长大要像度母般温柔、慈悲、博学。每到这时，躺在阿妈怀里的卓玛，便会睁着大大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看自己慈祥的阿妈。那时候的阿妈，有着藏族中年妇女的风韵，深褐色的脸上，那抹“高原红”显得格外亮眼。满头的黑发编成了许多细细的辫子，在腰部扎成一股。终日忙碌的阿妈在把牛羊赶到河对面以后，先是在溪边洗完脸，然后坐在草地上，让一直跟在后面的小尾巴卓玛，静静依偎在自己的怀里。有时候阿妈会给卓玛讲阿克登巴的故事，有时候会给卓玛唱一首优美的小曲。闻着阿妈身上独有的味道，看着小溪对面山上悠闲吃草的牛羊，卓玛觉得这一生她都不会离开阿妈。
卓玛长长的睫毛下面，有一双特别有神的眼睛。读小学的时候，班上的同学指着卓玛的眼睛说：小卓玛，你的眼睛可真好看啊！这让卓玛想起了阿妈，鼻子一酸，眼泪就顺着脸庞流下。同学慌了，他不知道卓玛是想阿妈了。生平第一次，卓玛想逃课去找阿妈。放假的第一天，卓玛迫不及待地，回到了阿妈身边。那时候的阿妈在地里劳作，和同村的妇女们唱着歌。黝黑的脸颊上，那抹“高原红”扬着自信，高亢的歌声落下之后，会不时勾起她们的笑闹。尽管此刻，阿妈会显得非常快乐，可卓玛还是心疼阿妈，因为阿妈太艰辛了。阿妈的脸瘦了很多，身材也变得单薄。曾经年轻的阿妈，又沧桑了不少。在阿妈身边长大的岁月，成了卓玛珍藏在她心中的往事。每晚睡梦中，她才能回到阿妈的身边，依偎着阿妈，任由阿妈轻抚额头。那一刻，也是卓玛最幸福的时刻。
青春年少的时光，总是那般无忧无虑。在温泉边游玩的卓玛啦，看着旁边的一个妇女，而这个妇女也看着卓玛，并很自然地说：“依姆，你的眼睛像天上的月亮，可真好看啊！”她伸出一双长满茧子的双手，想要抚摸卓玛的眼睛，这让卓玛又想起了远方的阿妈，她的阿妈也有一双如眼前妇女那样勤劳的双手。她心里酸酸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下来，已经有多久没见阿妈了。第二个周末，卓玛不顾同学阻拦，毅然坐了一辆驶向家乡的拖拉机，远远地就看到了青稞地里的阿妈，在半人高的青稞地里，阿妈挥舞着手中的杂草，像在跳一曲欢乐的热巴舞。在微风的吹佛下，青稞穗如海浪般涌动着，而海浪中间的阿妈又如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美丽的阿妈，她弯曲着腰，直起身子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腰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挺直。站在青稞地的边上，卓玛像小时候那样，静静守候着阿妈，等待着阿妈。守候着阿妈的岁月，也是卓玛成长路上最温馨的记忆。在卓玛无数无眠的夜里，曾经陪伴着阿妈，牵着阿妈的手回家，如遥远的故事。太多美丽的日子，美丽的回忆，都是卓玛遥不可及的梦。
在清澈碧蓝的卡萨湖畔，美丽的卓玛姑娘和心爱的恋人许下了一生一世的诺言。藏历初三，在阿妈满是疼惜的眼神中，盛装打扮的卓玛拉牵着伴娘的手走出了娘家的大门，走向了另一个天地。在漫天飞扬的大雪中卓玛一步三回头，她似乎看到了楼上窗边的阿妈，此刻的阿妈那微微颤抖的背影，刚刚擦拭的泪水又一次充溢着卓玛的眼眶，她大步走向了迎亲的马队。五十多岁的阿妈，脸上已经爬满了岁月的痕迹，此刻的她已经泣不成声，她的卓玛今天开始就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多年后，爱人怀抱着和卓玛拉一样有着漂亮大眼睛的女儿，深情地望着卓玛，由衷地赞叹着：“卓玛，你的眼睛像海底明亮的黑珍珠。”卓玛开心地笑了，我的眼睛其实像我阿妈的眼睛，她的眼睛像小河清澈，像小溪流水，像星星闪耀。她的眼睛是指引我人生道路的明灯。
是的，在卓玛每个幸福的美梦中，总能牵着阿妈的手，听着阿妈唱的小曲儿，在家乡湛蓝的天空下、在清澈的溪水边、在如诗如画的草原上，沐浴着阳光，憧憬着未来。
原刊于《贡嘎山》（汉文版）2022年第五期
泽吉卓玛 ，女，藏族，甘孜州炉霍县人。发表有作品《逐梦》《霍尔章古往事》《嬗变》等。现供职于色达县人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