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物候历到阴阳历，古人对季节变换的认知总是比我们细腻得多。雨水时节，感受东风拂面而河鱼负冰游走，水獭捕鱼，鸿雁归来，杏花在一夜春雨里灼灼盛开。谁家女儿晨起折得三两枝，于深巷袅袅的炊烟下拉长了声音沿街叫卖？这古典的意境，很容易从诗文里走出来，嵌入藏乡江南的某个村寨，让你甘愿做一树春花，于时光深处，细听不二扬州百代绵延的故事。

        千峰翠色，莺歌燕舞。爱上那一重烟雨一重浅香，低眉调息拨一曲生命的清响。空山寂静，茶汤透亮，鸟鸣渐渐变得稠密，花落碗底亦惊不起一丝微澜。暖风抚柳，遂有了万树花开。青花瓷是江南的灵魂，舟曲从未辜负过每一缕茶香，也从未辜负过青花瓷般温润的岁月。

        半夜时分，听得雨声霏霏落地，也不管花落几何，翻身入睡更觉此梦香甜无比。清晨，看园里的贴梗海棠开得如火如荼，方知这是下得很透的一场春雨，薄如烟，贵如油。女儿家的情思不必吐露出来，也能从每一片胭脂红色的花瓣上读懂一二。花蕊杏黄，似藏着隐秘心事，只是含着深情，温婉着眼波里的春水，教谁猜得透呢？

        欠情的情未还，坠坠然悬着半世的愧疚；欠泪的泪已尽，只想在一片明媚的春光里，感知万事万物带来种种喜乐心境，让幸福盈盈在握……

        陌上花开，乱红迷眼。道一声：愿你心底春色无边，愿你一切安好！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

                这么多年我还是忘不了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

        如果说，世界上真有一见钟情这种事，那么也就不难读懂李宗盛隐藏在《鬼迷心窍》这首歌里的深情守望。爱一个人，可以一眼万年，记住你的好，记住你的美，任庭前花开花落，岁岁年年！春风十里，哪儿比得上你嘴角轻扬一丝浅笑？听曲，听情，也画心。前世今生，所有的痴情眷恋，都将在百转千回之后淡出尘世烟火，变成你心间悠悠缠绕的一缕清欢。没见过你的人，他怎么会懂？

        舟曲春早，人们在朋友圈里晒着一波又一波花香，而此刻羚城与碌玛夏几个兄弟县市的朋友们，还在乐此不疲地大晒高原绝美的雪景。那雪花纷纷扬扬，飘洒了一宿，藏獒吠与不吠，炊烟升与不升，草原依旧在雪光中清凉凉地醒来，青藏屋檐下的甘南，这最后的净土也在繁花与落雪的纠缠里缓缓醒来。雪，落在古柏和寺院红色的院墙之上，大殿和佛塔的金顶上也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好似粉妆玉砌的琼楼玉宇。牧帐与牛羊似陈墨点点泼洒于苍茫天地间，宛如铺展出一幅幅无垠的水墨丹青。天地有大美！每念于此，总想让泪水在心底肆意纵横……感动之余，就顺手盗图发给远在碌曲的莉芳姐姐。

        “卓玛，太开心了！这是你给我的惊喜吗？你来我们县上了呗？离县城不远的山上有个牧家乐，咱们可以去那里喝点酥油茶，然后赏雪俯瞰整个碌曲县城，好美好美哦！”莉芳姐姐在电话那头掩饰不住喜悦，我没去碌曲，但发给她的那张雪景图正好是碌曲，所以给她造成了误解，听罢此语心里顿时蓄满了歉意。浮生如草木，感念自己何其有幸，得此挚友？虽不能日日相守在一起，心里却从未忘记过彼此。

        午后的阳光如碎金点点，照得白龙江水更显清澈，春风里呈现出极难得极稀有的湛蓝色，二月春风不仅是剪刀，还是画技很高的大师，随便泼洒一些色彩就叫人魂不守舍。

        卧牛川上，麦田浓绿，春风吹开了万树花开。洁白的玉兰花像鸽群栖在枝头，一朵，两朵，千朵万朵，眉眼清纯，像极了《红楼梦》里的薛宝钗：“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文静娴雅，落落大方。抛去读者对她的诸多诟病，依旧是喜欢这样的女子，聪明睿智，才气逼人，形貌与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好，只是太懂事了，人情练达好似一个老江湖，年轻人认为与这样世故的人深交是一种危险，而我也是青春渐渐远去之后才看清了宝钗的诸多美好。白玉兰，只是草木之花，我真不应该把它和人扯到一起，但是看花的人就是没办法做到花是花、我是我，终究是混了几多尘世的腌臜气息，做不到出尘的通透与洁净。

        惊蛰雷动，草木勃发。

        细看雨润风柔，千山万壑春意无边。桃始华，仓庚鸣，黄鹂鸟唱醒了一山嫩绿。外婆在世的时候，看见山上浮起一层灰绿，她就会抱着刚出生的羊羔喃喃自语：“娘吉（藏语，意为悲悯）哦！生发了新叶，牛羊就有指望，再也饿不死这些小可怜了。”

        夜静山空，一只鹭鸶从江岸边忽地腾起扶摇直上，那只骄傲的鸟儿双翅苍劲有力，它飞过峰迭新区各色炫目的霓虹灯，在御景塔上盘旋了许久。一群不知名的小鸟，在江边的紫叶李花丛中愉快地喧闹着，仿佛早已忘记了睡眠。柳芽儿渐次打开，嫩叶被枝枝丫丫奋力撑向高处，竟遮蔽了一方小小的夜空。从未发现柳树也有如此蓬勃的生命力，树干与枝条极富诗歌的张力，活着，谁不想轰轰烈烈走过一生？即使暮年潦倒，也可以回忆曾经是多么的意气风发……

        花似锦、柳如烟，燕剪斜风竹影疏。

        从腊梅、迎春、连翘羞答答出场，到桃李杏花灿若云霞灼灼盛放，整个舟曲好似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人都说甘南的春天从舟曲上岸，那么春天果然是从白龙江逆流而上的。那只最早感知春江水暖的鸭子，翠云古寺旁参禅悟道的松鼠，还有盖欧老家阿妈窗前啾啁不息的鸟雀，它们比人更懂得热爱生命、享受春光！

        南风徐来，听千里河山把春风化成芬芳的耳语，千言万语吹拂你心底柔软的故乡。阳光下，看一树树花开绚烂，听一丛丛鸟鸣如洗，确信舟曲就是一辈子也不能背叛逃离的热土，不管这片土地曾经历过多少坎坷与颠簸，此心安处定是吾乡。花开自然不是为了花落，而是为了更加美丽地绽放自我。指染斑斓，马蹄留香。一个人该有多深情，才能不辜负这一季花香？

原刊于《甘南日报》2021年3月22日

        曲桑卓玛，女，藏族，又名赵桂芳，甘肃省舟曲县曲告纳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有散文诗作品发表于《散文诗》《草原》《格桑花》等刊物，作品入选《中国散文诗2017――2018卷》。出版个人散文集《坐看云起》。《舟曲文艺》期刊主编。现供职于舟曲县文化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