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

一天早上,一个小太监添茶时不小心将水洒在了皇帝的书上,皇帝骂这个太监太笨,让他滚回家去。这个太监立刻就倒在地上,蜷起身子,像只皮球一样,滚出了皇宫,并且一直就这样滚到了千里之外的乡下老家。
还有一次,皇帝在看一位大臣的奏章,这奏章写得太好了,皇帝兴之所至脱口称赞了一句:“我靠他奶奶,这么能写!”晚上,这位大臣的奶奶就被脱得一丝不挂抬进了皇宫。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事情,全都是人们的理解造成的,但皇帝却陷于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乃至决定再不开口说话了,写文章那就更不用说了。但三天之后,皇帝就开口说话了,他下令处死了一位在朝上胡乱讲话的大臣。这一次是满朝的文武官员沉默了。
之后的日子,仍有不少老妇人被不断地抬进皇宫,仍有不少人像皮球一样,在这个帝国的道路上滚动着。

2007年12月作


《男子》


有的中午,我坐下吃饭时累得连咀嚼的劲都没了。我吃的仍然是山上的东西。在我喝水时,看到对面山坡上不断外冒出一个股股五颜六色的小喷泉,但身边的一些人却说那只是一些山花在开放。很明显,什么人在昨晚上改动了我的眼睛,我却发现不了,反而感到可能是这个世界有些改变了。我作为一名有睛睛的男子,和一个有耳朵的男子不同(他们整年都在漆黑的矿洞内帮别人寻找和倾听一种声音),和一个有心脏的男子也不同(他们一直在找寻一个可以躺下休息的地方),我有时候是在流泪,有时候是在彻夜地工作,戴着一付眼镜在查看厚厚的一摞帐本。想象中,云朵在天上飘动,女人们在河水边洗着衣服。在实际生活中这绝不可能。在实际生活中,云朵和天空是分开的,只在天空下面自己飘动;在实际生活中,是一个个男人默然无声地蹲在河水边洗着衣服。

2007年11月作


《雪》


中午的时候,第一片雪花落了下来,到下午,第六亿七千万零五片雪花落下来后,雪就停了,天空中再也不落下什么了。我尽管因长时间地数点这些雪花而眼睛干涩昏花,但也有一种任务完成之后的轻松感。我抓起路边的一把雪,它大概有三百八十多片,我感到有点太多就又放回了原处,然后又抓了一把有二百三十多片雪花的雪,之后把它放在了额头上,那种冰凉让我的大脑和眼睛都清爽了不少。

当我经过一条长长的街道回到家里,进到厨房准备做饭时,外面雪又降了下来,我只能就又站在这个窗前开始数点这些雪花了。雪轻轻地落入院里,落到了没有树木的山上,落到了草原深处牛群的脊背上,也落到了山腰中我父母的坟头上。整个高原都在落雪,自然除了我,还有别人也在做着这事。已经九亿多片了,但雪还在继续,纷纷扬扬,悄然无声地飘落着。一棵杨树上落了一万三千多片,旁边另一棵杨树上落了两万一千多片。它们旁边的一条河里落进了不知多少白色的雪花,但仍保持着自己的深绿色,缓缓地从远处流了过去。

整个镇上,半夜里啼哭的婴儿、悼亡者、一个老人和我眼里的泪水,都来自那里。

 

2007年11月作


《青春》


我们脸部的东西必须固定不变,以便区别于他人。然而一个女人正在用她的美改变着我脸上的东西,我的眼睛变大了,鼻子也换了个位置,嘴巴也能够张开了。但是当我改变了这一切,当我兴冲冲的走到她跟前时,她却没有认出我来。既然这样,那么我就应该同意她拿一把刀子在我脸上雕刻一番,然而当她走近时我却一下子就僵住了,变成了一块真正的石头。
她把这石头放进被窝里,放进怀里想把它捂热甚至溶化,只不过是相信了一点,她相信当我们是人的时候,我们才是石头。但她却不知道我们是石头时,被窝也好怀抱也好我们都已经没感觉了。
我们始终沉默着。一个爱了她多年的诗人都因为说不出他有多么爱她,而被她赶走了,而我们被留了下来。

2007年10月作

 

《象征》


屋子里,一个青年诗人向正在请教的老诗人说了句他不喜欢象征、反对象征之类的话,没想到老诗人立刻暴跳如雷,对这个青年诗人拳脚相加,一阵拳打脚踢之后,又走过去拉开抽屉,取出了一把刀子,过来猛一下就扎进了那个青年诗人的身上。青年诗人在血泊中挣扎着,还被老诗人从胸前一把提了起来,“没有象征的话就只有这样了,”那个老诗人气喘吁吁地说,“要是有象征的话,我只需要坐在桌前向你举一下拳头就行了,它象征着暴力,你一看就明白了。可你反对象征,我只能这样做了,这太费事了。”
青年诗人死了,听到的人们都在想,要是他不反对象征,要是他的身体能象征性地流一些血也就不会死了。但是也有一些市民认为这个青年诗人的死其实才正是象征性的,他实际可能还好好地活在一个人们不知道的地方,或者就在人们周围生活着,只不过人们还不能理解罢了。

2007年10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