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凌,又名德噶·泽仁卓嘎,女,藏族。1973年出生于四川甘孜巴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甘孜州作家协会会员。1991年开始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西部散文选刊》《散文诗》《青年作家》《西藏文学》《青海湖》《四川政协报》《空航》《贡嘎山》《康巴文苑》《甘孜报》等,部分作品收入《康巴文学新人号·天上牧歌》《甘孜藏族自治州建州60年优秀文学作品选》等,出版有诗集《青藏高原的81座冰川》和散文随笔集《远岸的光》。曾获第五届四川省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优秀作品奖、四川省宣传系统先进个人、甘孜州“出作品,出人才”先进个人等荣誉、甘孜首届文学艺术奖特别荣誉奖等。

 

听音十二章

 

前记:音乐是上苍对人类的恩赐。将心仪的曲子用散文的形式表现出来,也可以算做是一种理解。感谢音乐,让我在艺术的殿堂里流转四季光阴,历练了一个又一个轮回。

 

贾鹏芳·睡莲(二胡)

 

浅析:二胡曲多凄厉,贾鹏芳这首《睡莲》阐释着阵痛的感觉。除本曲外,他还有一首《远方的书信》,一般人难以超越。聆听之下,我又一次相信了音乐的延展性,本曲和莫奈的名画《睡莲》同题,虽然艺术形式不同,精神却是相通的,可谓殊途同归。

 

        莲的清香,从混浊的空气里溢出,劳顿的身心突然得到了释放,这一刻又好像回到了南方。久违的大海依然湛蓝,那些千年织就的忧伤,深深浅浅地,蛰伏于莲蕊深处,刚倩于藕丝之间。天空沉寂下去,只有间或流动的山泉激荡着清脆。

        莲开启了,又关合了,甚至没有听到一声叹息。绽放又逝去的,是无限隐藏的情感吧?我不忍触碰那些新鲜的花瓣,久久地伫立,它,被我装进了相框。但我知道,这定格的美是呆滞的,只有瞬间的纪录,而一石激起千层浪的壮阔,是亘古的过程,我们的眼睛,却只能击中最小的涟漪。

        梦中的美人是最真实的,如夜晚的语言,睡去的莲。执一剪幽香,追逐着奔跑着,我要抵达的真实,不羁而遥远。

 

邓伟标·粤之城之千年(小提琴)

 

浅析:邓伟标的作品一向空灵。但他的空灵不是深山泉石的远遁,而是大隐隐于市的超然,《古城今昔》专辑中,这首堪称最好。

 

        古城今昔,在一记钟声里破出,积云终于散去,一册帛书渐次翻开,泛黄的丝线古老而苍凉。站在群山之中,从天而落的陨石遍及心野,世界之大,我却和这古城一样,遗世卓立,独看千帆过尽。

        这奔流的曲子究竟要述说什么?如果是一段情殇,该是滴血的痴狂。如果是一场战争,该是杀戮后的寂寞。如果是繁华落尽,那该是真淳的归隐。它颤动在我指尖,或高昂,或低落,或激越,或清扬。历史的漫长河流,淹没了一座城市极度的文明,断裂的时光为它铺上了厚厚的泥沙,亿万年之后,再度隐现于视角,却只剩下了斑驳的记忆。

        生命不就是这样吗?我们无限珍视的生命,恍若丛生的杂草,弱小,悲悯,又坚强。我们终生都在建造一座城,规划透支,最后殆尽消亡。一千年,不过三十万个日日夜夜,但我始终相信,生命的灵性是永远的。

        粤之城之千年。这个秋日,我深陷于它,一襟残阳凝固了流浪情怀。琴丝拉动心扉,我随它远离,溯洄,从远古至今日,直到枝头的叶片被风拎成了卷角。

 

卡洛儿·写给海洋(钢琴)

 

浅析:不太熟悉卡洛儿这个人,但喜欢这支曲子。很多人为的和声都是失败的尝试,唯有这首《写给海洋》的无字吟配得最为成功,比起男声版,卡洛儿吟唱得更好,诉说的情思沉在里面,给人无限的想像空间。

 

        这一刻,我的心呈现出疏漠的底色,意念之笔交接于水天之间,顶端的羽毛不断游走,空吟着漂泊的文字。琴音灵动,清远。我猜想,那是一架白色的钢琴,唯有白色,才会流泻出如此诗意的蔚蓝。伴唱的女声将文字幻化为低鸣,她在述说一个故事。

        海边的人没有我幸运,我蜗居在曾经的大海,栖息的房屋就建在地壳运动后的海洋底层,在被岁月磨砺的礁石边,不用开窗,就能看到海洋终将到达的未来。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在如此辽阔的疆域面前,任何语言都会失去颜色,所以我们常常无言以对。凭临现在的大海前,我满心喜悦,即使离去时难舍漫卷西风,也没有留下阔别的痕迹。只是,一场记忆的空白突然涉水而来,海浪的呼吸颓然成殇,海鸟伫楫远翔,海才成了心底最难翻阅的书。

        写给海洋,执笔的手握住的,岂止是虚妄,握住的,还有生命的终极。长长的海的走廊,缥缈如梦,再回首,早已泪流满面。这是一处硬伤,一处与死亡关合的硬伤,那个时刻,我看到了鲜活生命的突然凋零,宛若狂风折断了柳枝,饱满的笑容从此憔悴下去,飞渡的光阴,像失去拐杖般难以直立。无数个秋天,我伏在汹涌的潮汐深处,生命的狂飚猛烈袭击着,想散尽五湖,单薄的背影却要负起另一轮春天。

        可以写给海洋很多,沙滩,太阳伞,星空下的水草,但是最终,所有的诗篇都会像这首无字的歌,空余蔚蓝。

 

陈悦·乱红(琴箫)

 

浅析:陈悦非常聪明,她抚着箫与钢琴对话,将东西方文化有机融合了起来。在她的音乐里,琴有箫心,箫有剑气,我们有理由相信,她会走得更远。

 

        听这支曲子的时候,眼前已布满秋的痕迹,而心却停留在桃花盛开的暮春,光阴漫感着烟尘,乱红与琴音飞渡,隔帘的往事沐浴着菡萏之绿,缓缓淌出。

        一曲琴箫合奏。琴为玉女,箫为侠士,演绎着一个只能诠释为爱情的故事。持琴的手仿佛落雁掬水,一滴,两滴,拨动了潺潺溪流。春天开始出发,那些眩晕的情愫迷离在林间,柳丝桃红,纠缠不清,阳光妩媚却隐含泪滴。

        箫声相望远处,在对岸,在沙场,又或者在云端,渐行渐近,却始终无法抵达,泣诉的,是浓浓的思殇。琴声如呼唤,意念的马蹄奔腾于血管。如沉思,无数往生的疼痛,将时空裁成剪剪风寒,熔铸为蓝田。琴抚慰箫,伸手处像对夜的抚察,温柔而细致。箫体恤琴,慢慢合眸,把弦一根一根折断,徒留在记忆中。琴箫暗合,隐隐碧血如空山落霞。在春的湖畔,剑气狂舞红丝落下,琴与箫近在咫尺又终于远隔天涯。他们像碧落泉边的蔓珠莎华,艳美到凄凉,晶莹到朦胧,花叶永不相见,各自怀里揣着生生相错的恋情,在不同的轮回里吞噬着念想与期许。

        最美的爱情总是与水契合,最深的悲情总是纠结在暮春。琴与箫,玄幻于河之洲,缱绻神伤,至始至终缠绵着繁馥的印记。乱红深处,有过往的落英,有今天的斜阳,还有未来的寂寞云荒。

 

陈悦·岫壑浮云(琴箫)

 

浅析:陈悦琴箫曲里,最喜欢这首。曲如其名,岫壑、浮云透出丝丝凉意,而这凉又不是凄凉,可以解释为清浅中的忧伤,如文士隐者在自己的天地里兀自沉沦。由此,我特别理解了箫这种乐器,它至少可以有三个含义:幽情丽想、狂狷之气、无欲则刚。

 

        眼前,夏花迷离而绚烂地绽放。但我知道,开到荼蘼,便是烟尘过,花事尽了。一些心绪汵汵而来,在红尘的某个角落低首,直到陷进尘土。我在夏日遥望秋叶的静美时,你在云絮之外,你的世界苍茫而灰暗。 

        琴键随着手清脆地颤动、展开。流泻的音符黑得明亮,白得湛然,我把它们串成晶莹的珠帘,一首雅致的小诗,一幅水墨画儿。你的玫瑰,一片,两片,坠落、枯萎,音乐就有了花的香氛,就有了曼妙的苦涩。 

        在蓝色的忧郁里舞蹈,脚尖点地,有生痛的创痕,这是一种静默的形式与必然。你迷惘地看着。你,不会懂。

        而这山涧空谷的足音究竟来自何方,已经不重要了。沉香永缭,时光可鉴,便是我要的感觉,那些缤纷的解构、纠结的网络、乱世里的争斗,都已化作云烟,在上一个纪元焦灼地死亡。

        那些花会在落径上再度开放,最心仪的弦音也会终于静止。你注定会有一次虚浮的涅槃,隔着天际,在我的世界里重生。 

 

班德瑞·秋叶(萨克斯)

 

浅析:班德瑞的音乐有个特点,乍一听清越出尘,一深入便虚浮空泛,内容繁杂,上品太少,拼接之感尤甚,终究还是停留在“耳”的层面。这首《秋叶》是众多的班德瑞中最为另类的一首,缓慢流动的爵士元素,无论如何不给人清凉的感觉,暧昧从黑暗里浓稠地升腾,令人不可捉摸,这支曲子适合咖啡馆、酒吧一类的地方,要诠释它,也就只能配上这样一个滥俗的故事————

 

        最后一场雨淋过后,深秋慢慢袭来。秋叶一片一片地飘落、堆积,直到覆盖了地面。

        她在摩天阁顶层的咖啡屋,盘发,黑衣,褐色的眼睛。前额有一丝乱发,她轻轻掠过,犹如抚平细微的法令纹一般。靠在窗前,手随意地搭在沙漠黄的桌布上。脚下的都市车海人流,飞速如行进中的蚂蚁,让她有些微的眩晕。方寸之间是暗沉的,指尖的烧灼与银质台灯一道,发散出低而柔的光感。时间连同她的心,极度地陷落下去。他会来吗?几上的蓝山咖啡,从滚烫到冰凉,从冰凉到成为摆设,孤独地演绎着自己的温度。

        咖啡屋是一个能让人忘却时光的地方,她,早已过了在迪吧里疯狂的年龄。他们相识在酒吧里,酒后的薄醉使他们靠得很近。那个温暖的秋日,碎裂般的疼痛不可遏制地缠绵、燃烧,他们清晰地听到了秋叶坠地的声音,这种声音燥热而迷乱,他们如一叶轻舟在翻滚的浪涛里萦徊颠簸,瞬间绮糜又突然绚丽,深刻地颓废,直到宁静的风吹过。

        她把目光收回,环顾四周,忧郁的咖啡色调里,有音乐回转。经年的往事,恍若昨日重现。

        他来了。隔着一张桌子,她看不清他的眼睛。他的衣服挺阔自信,嘴角笑意揶揄,深锁的目光暗含岁月。他点燃一支烟,熟练地抖落风尘,陶瓷烟灰缸顿时不再明澈。夜雾轻浮,加深了呼吸的浓度,外面的世界朦胧又透着深灰。这一刻,又好像回到了那个秋日,他们体味出不变的气息:即使歌已唱尽,世界依然晦暗如阳光下的阴影,混杂着些许暧昧。他没有叫服务生。他们共同涰饮那杯凝霜的咖啡,吞咽之冷迅速化为肠中烈热,如同凝视的过程。……他放开她,盘发散乱,领带歪斜。苦与甜的交织中,他们再一次感觉出,在人生的某一个时段,他们是真爱着对方。他的衬衫上留下了一汪泪痕,仿佛一片秋叶,浸染着青铜质地的斑点。邻座的客人渐次离去,他和她都没有动,他们兀自伤害着秋天,两颗心镶嵌着咖啡豆,他们采集,打磨,沸腾和液化,再吞噬它。

        午夜时分,他站起来,手指触到她的脸,想用掌心贴住,迟疑着放下了手,瞬间又改变了主意,他们紧紧相拥。他像很多年前那样把她读进记忆,她的发丝和脸被泪水濡温。最后,他狠狠地掐灭烟头,转身离去,开车的姿势潇洒奔放,车在他的掌控之下,划出一道笔直的辙痕,车里回荡着咖啡色的音乐。他凝视前方,红灯亮过之后,再前行。车轮冲击到路面的减速条,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身子一颤,猝然停车,深沉的眸子立即浮起了水雾。重新启动,前面是一条岔路,他知道自己不用选择,尾灯的光亮终于寂灭在城市的霓虹中。

        天亮的时候,下雨了,她离开了咖啡屋。拉紧衣服,她的手中多了一片秋叶,一个问题从思想表层掠过:如果用夜色将秋叶绘制成图,该选择什么颜料?答案随之而来:不能是蓝色,不能是红色,不能是黑色,只能是水的颜色。她甩甩头,走过林荫道的时候,她发现,有人点燃了落下的叶脉,浓浓的青烟从落叶的缝隙里升腾着,分离出来的水渍打湿了对面的摩天阁。

 

林海·琵琶语(琵琶)

 

浅析:比较喜欢林海,称得上经典的不多,但每一首都用了心来弹,《暗香》、《初秋》、《远方的寂静》,莫不如是。推手为枇,引手为杷,林海述说着永恒

 

        深夜。案前的书和咖啡被灯的光影笼罩,发散出与浮雕相似的冷寂。指节如秋天的芦荻,用力抬起,移动,写下这个标题的时候,《琵琶语》渐入尾声。

        有一种暴哭的冲动,希望这场蓄意已久的暴哭能够纵横天际潋滟冰川,能够冲刷掉冬天衍生的苍茫,但还是抑制住了这种念想。有时候,人不能恣意而为。

        静默,很多时候,渴望这种虚静。在青藏高原,有一处极致的景:远古的陨石黑沉沉遍及荒野,周遭渺无人烟,有陨石存在的地方,往往没有蓝天白云,而是无尽的,濛濛的灰。伫立其中,仿佛被世界遗忘,会滋生一种天地之大,唯我一人的感觉。大大小小的陨石,是天的心语,在某个机缘巧合的时刻坠落人间,它们身后是亘古的胶片,冰凉,神秘,心便被抽空,如同听这大珠小珠,压抑兼诉说的弦音。    

        极爱这陨石的景,走近它的时候,我与灵魂对话,是月光下的舞者。远离自己,徒留肉身于世间,这种叛离和升华可以让我忘记钢筋水泥的混浊,所以,这隐世的天堂将是我最后的归处。

        回转,反弹,轮指飞泻。一场流星雨飘洒在杯子、书页和心的每个缝隙,泠冷而清亮。秋雁起飞、盘旋、回首、远翔,笔走裂帛,落下的心事再一次抵达废墟。琵琶语,远离妆台独徘徊;琵琶语,仰天对月月长歌。静夜阑珊,将一曲天之心语化漾成蓝笺,冬季便填满了艳丽的忧伤。

 

百花魁·绿萼梅(民乐)

 

幽梦冷随红袖笛,

游仙香泛绛河槎。

———(《红楼梦》第五十回)

 

浅析:这支曲子特好听,唯一不足在人为的和声,什么叫画蛇添足,听听它的过门便可知晓。

 

        枯坐听音,听这另类的表达。一直认为,音乐是鲜活的,不逝的生命,相比文字,这种语言更富于人性,比如这首琴笛合奏的民乐《百花魁·绿萼梅》。群芳之中,有牡丹之艳丽,雏菊之质朴,幽兰之深邃,独梅伫立苦雪,大隐隐于市,其中更以绿萼梅为上品。这支曲子丝丝袅袅,泣诉间,点染、起承、挪腾、转合,将绿萼梅在烟淼中盛放的冰清玉洁通过音律彰显出来,仿佛一阕长调,一幅水墨丹青。

        是夜,凉薄如星,琴与笛潋滟的世界在眼前浮动。琴声起,两滴、三滴,点点斑斑,如雨打芭蕉,湘妃啼痕。顺着这弦渐入佳境,半轮瘦月撒落一地碎银,花间心事低低传来,述不尽,那风月间的寂寞。稍候,横笛和,似与三生吟哦,舞低闲庭曲槛。开放的声音潺潺流动。梦随清笛,绿萼梅散发的冷香沁绕心田,宛转思绪,满目凉绿在悄静里润湿了双眼,无边无际。白雪红尘,琴与笛的对话宛若天籁:

        琴:“掩敛下瑶台,何处梅花笛?”皆因前缘之差池,盹睡间,你从蓝田玉里还魂,做了我掌心一叶轻舟,静泊的姿态,丰神灵秀。可是,可是,温润禁不住蕊中寒凉,今生依然得将你放逐。受力于指尖的颤动,你摇桨,滑翔,浮游绛河。此时,梦已沉景,白衣随风远去,徒留眼角一痕清凉,我便野渡成槎,将此岸站立成千年风景。

        笛:不曾回头,我却知,那一刻你落下了帷幕。无数次丈量方圆,纵然剑气出鞘,我那半剪白衣,总还是你颈上永不消融的霜雪。你就尽情绽放吧,葱绿、妍绿、盈绿、墨绿,明晰我的双眸,然后离枝入尘,琉璃水中,花开花落两由之。待我写一页蓝笺入梦,道尽剑气箫心,你,再揉碎冰弦罢。

        琴:其实不必,再与我说起春天。即使来生你仍是我腕上剌青,即使我也甘心成谶,霜晨月夜也终是永离。只是,歌尽杨柳的时候,你可曾看见,那些飘零的音符碾冰为土,纷纷跌落眼底,成泪,成殇?

        笛:决江疏河,洒尘淡灾。在山间稍作停留,只因,你在山下的溪畔独钓一樽秋水。没有人知道,严冬里绽放的孱弱。终是你我佛慧双修不够,便再等万世轮回,又何妨?我只说,雁字回时,再来唱这曲高山流水。

        …… ……

        天空沉落下去,轮指飞渡,长笛高远。刹那间,澄波浩淼,吹花嚼蕊,馨香四溢,飘然出尘。断肠裂帛飘余雪,风繁日暮孤城闭。霎时,击鼓敲心,百花苏醒,仿佛为这情丝弦语所感动,纷纷筑节而歌:箫如咽、筝似铁、琵琶痛、柳琴鸣、阮若誓言二胡伤,好像嘎然而止,又似永不止歇,一曲荡气回肠,渐行渐离。

        好的音乐是可以唱透心扉齿颊留香的,用文字,用语言表达不尽的思想感情,都可以用它来完成,且见山见水,冷暖自知。所以,音乐的内涵和延展性漫若无底深渊,这是上苍对人类的恩赐。《百花魁·绿萼梅》,这个深春的永夜,我沐浴清音,逆风飞翔,指尖不由蘸上了一抹青绿。

 

《a winter story》(钢琴)

 

浅析:《情书》是日本作家岩井俊二的小说,一个以爱与死为主题的故事,情节安排得很巧妙又不着痕迹,有早期韩剧的清新。日本音乐细听之下暗藏杀气,比如姬神的作品和各种尺八曲,但《情书》的同名电影原声《a winter story》却没有,它用非常唯美的音乐气场展现了一幅广袤的雪景,两个纯真的人儿,我不仅又想起了《血疑》、《绝唱》和《风雪黄昏》。

 

        一痕雨雾,洗净了眼里的尘垢。过往的印记就在琴键上流淌,纯白,银黑,清亮。

        握住伞,铺天盖地的墨水在苍茫间笔走宣纸,雨滴密密匝匝地种下,盛开着一种名为永恒的花,一首荒败的诗。紧拽着逃离的裙裾,想冲出桎梏,却发现,命运是大地,走到哪里都是命运。

        雨在燃烧,坐守光阴两岸,生命的质感触手可及。无数个秋天聚合,以不可逆转的燎原的姿态,燃烧着青草。烈火莽莽,寒烟袅袅,瞬间的辉煌预示着永远的宁静。四季的逆流里,身影渺小如一粒草芥,那些心灵深处的忧伤,缓缓地,擦肩而过。

        雨还在高处,不会止歇。凭海处的风浪,扑天盖地的喑哑,霎那间,又是流泻一地的湛蓝。那样磅礴的情绪,好像幽谷里的回声,渐近,又远,它以无止境的宏大的态势袭来,又以哀怨的声音绝去,潮起潮落,旁若无人。像极了一场疏离的大雪,先将世界淹没,再还之以唯美的萌绿。而我,始终无法抵达晴好与温暖,我与黄沙、与春天无边无际地冲刷下去,直至低谷,九天之间,竟听不见惊雷。心中高唱着的,那支浩然的歌终于被卷进了河流,这场死去的雨里,再也没有了忠烈的气息可寻,我便沉入岁月底层,做回一滴泪,等待来年的妍红,雨水顺着叶脉,滴进古井。

        重回岸上。在黑与白流泄的灰色里,谱一曲弦音。用食指、拇指和中指缝补宿命的悲戚,手中,开满了大朵大朵的花,放飞,便成了横斜的云。但我知道,它们还是会化作一袭烟雨,再度空漠或滂沱地落下。

 

巴赫《G弦上的咏叹调》(提琴)

 

浅析:巴赫被誉为“音乐之父”,足见他在世界音乐史上的地位,作为最伟大、最有水平的艺术家,他的乐曲有一种来自宗教的神圣。关于《G弦上的咏叹调》有一个传说:在宫廷舞会上,巴赫的大提琴被人做了手脚,除了G弦之外,所有的弦都断裂了。当大家准备看巴赫出丑的时候,他仅用一根G弦即兴演奏了一曲,就是今天的《G弦上的咏叹调》。歌德对这支曲子作了最好的阐释:“永恒的、和谐自身的对话,如同上帝创造世界之前,思想在心中的流动。好像没有了耳、没有了眼、没有了其他感官,而且我不需要用它们,因为我的内心有一股律动源源而出。”在巴赫面前,文字是轻浮的,我更应该屏息静气才对。

 

        毫无疑问,我没有艺术细胞。偶尔几声干嚎,也是原生态的,但这不影响听音的赤诚,我的听觉亲和于那些音符。在我自以为是的解构下,音符们像园林里的花泛滥地盛开着,我追寻它们明显的变化,微小的颤抖,翻开落径上的层次,再将它们一一放逐。

        这是重复的劳作,但每次都有新意。聆乐的过程也是感受的过程。任何人都可以否定这种懂得,但我怀着坚定的敬畏之心。在某个冰点或沸点上,我几乎可以看见一道灵光,就像作曲家脑海里偶然捕捉的顿悟,它迫使我写下去,最好不要停止。

        虚构的庭院。深冬的早晨,或者说在天明前的那场梦里,我一再地重复着这几个字。后来,我把它归结为对一种状态的总结。我们在光影下沐浴,动静交织,内中燃烧着火一样的金莲。我用一把手术刀,剥离了一棵大树的皮,清澈的汁液流下来,化成了皑皑白雪,那超常规的幻想和回天之术,仿佛在洁净的湖水里练洗了七次,终于去了它该去的地方,我完成了与假面的告别。

        树没有死。它以坚挺的力量逼进云霄,再也没有低头,唯有布满命运的大地明了阡陌纵横的痛楚。在虚构的庭院,只有相对的真实和飘忽的意象。所有纠缠的梦魇,背景都是惨白的,如果你不幸从墙上摔下去,你的伤口一定不会痊愈,因为,那是一种宿命。就像这段弦律,我们可以理性地分析它的乐理,了解它的所属究竟是协奏曲、奏鸣曲、交响曲,还是小夜曲,而探其实质,这一切不过是人为贴上的标签而已,真正的它独立成篇,是某种思想的再现,它在空落的时光里,与我们的闪念擦出了火花,你可以抛弃,也可以拥有。

        跨出一道门其实很简单,虚构的庭院毕竟是虚构的,你只要有强大的内力就行。

 

《我将远渡到西荒》(Connie Dover)

 

浅析:《I Am Going to The West》中文译作《我将远渡到西荒》,记录了一个拓荒者的临别之吟。本曲由美国歌手Connie Dover演唱,她同时是键盘手和作曲家,演唱风格好比一杯绿茶,初尝时略苦,回味时略甜。这是一首骊歌,它的中文译词先放一边,且让我沉醉琴弦,用我的理解诠释。

 

        让我,弹响一支骊歌。你再就着秋风酿制的酒离开,不要回头。秋天注定是萧瑟的,我潮状的呼吸像成片的牧草,都往一个方向吹去,在一种度量向另一种度量转换时,相信你看到了临界的点,那里有爆裂的倾诉,绽放的声音,以及,只能省略的暗语。

        让我,轻唱一支骊歌。拾起沉沦为落叶的照片,你的背影不羁又稍嫌犹豫。明媚的阳光,如此苍白地流泻着悲伤的气息,泪和呓语,恰如幻觉。很多情景像在前世,很多情景属于来生,不要再看蓝天上划过的痕迹,此刻,它就枯竭在杯子里。

        合奏一曲告别的心弦,然后背转身去,投向晨曦与黑夜。列车在实景里飞驰,站台在虚象里漂浮,遗忘并消失。如果这个时刻是唯美境界里最后的失语,那么,我,便是水面上一束缕空的花,一处哀伤的留白,没有任何云彩可以替代这虚无的空间。

        骊歌轻扬的时候,把线谱吟咏成诗行吧,音符荡起的瞬间,忧伤入尘,世界开出了宁静的花朵,它将是最后的流光。

 

《c'est la vie》(齐豫)

 

浅析:齐豫的声音有一种出尘的悲凉,可以使众弦俱寂。步入中年后的齐豫更像用水洗过的蜡染布,清澈如月,泛着湛蓝的光辉。这首《c'est la vie》叩击出了生命的最强音,值得一听再听。

 

        一直固执地认为,中国人唱外文歌曲始终没有惠特曼·休斯顿、莎拉·布莱曼们原汁原味,但当“c'est la vie,have your leaves all turned to brown,will you scatter them around you”缓慢高远地传来,这种偏见立刻就被粉碎了。齐豫的声线本来就明净、清亮、深情、完美,这首《c'est la vie》简直就是为她写的,特别是高音部份,仿佛湖底的水草突然有了动感,向上溯游,搅动了最深处的漩涡,涟漪激起,一圈,又一圈,久久不散。

        顺着弦律,齐豫让我想到了冬天。有很多描写冬天的文字:萧索、苍凉、肃杀,总觉得这些词都没有表达出冬的实质。某日看到一篇文章,其间写到“冬之忠烈”,一下就让我有了认同感。至少,用忠烈来描写青藏高原的冬天,是再贴切不过的。青藏高原的冬,没有江南水乡的朦胧,没有十万里黄沙弥漫,却潋滟着无穷无尽的冷和广袤的静寂,那些绵延不尽的冰川,雪线之上的草原,蓝天深处的鹰,沉落于高海拔群山中的呼吸,都要用一种近乎忠烈的牺牲情怀去承接,才可能贴近这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而这首《c'est la vie》,便有着类似忠烈的深刻气息。

        一个人一生要拥有一首歌,或者一种歌唱方式。这句话对于我多少有些夸张,我摒弃不死不活的律动,喜欢的音乐种类繁多,激烈的,舒缓的,倾向于述说的,也喜欢齐豫式的天籁之音。《c'est la vie》是一首好歌,从音律到歌词,都有一种无奈的庄严,它的可贵,在于至始至终没有呐喊,而是聆心叩问。

        此时,阳光滋润着春色。我站在光阴背面,听风,看云,读心,一蓑烟雨透过微尘,弥漫开来,并昭示我:人、文字、音乐,最后都会归入苍茫。

        从某种意义上说,文学是有国界的,特别是关联政治的时候,音乐没有国界,它是心灵和思想最诗化的释放,所以热爱音乐超过文学。音乐也可以不要歌词,曲子本身便诉尽了千言万语,歌词在更多的时候只能起到点睛的作用,因此更多的时候只听纯音乐,但齐豫让我体味到了人声之美,我很想对齐豫说一句:《c'est la vie》,值得一听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