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玲,女,藏族,四川省阿坝州金川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班学员,巴金文学院首届高研班学员,四川省文联系统先进工作者。作品散见于《读者》《青年作家》《爱人》《四川文学》《四川日报》《青海日报》《四川画报》《连云港日报》《草地》《阿坝日报》《贡嘎山》等刊物,作品入选《新时期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集》等,出版散文集《遇见自己》。

 

寒冬,向行走借点温暖

 

        蒋勋在《外在的风景,其实是你内心的风景》一文中这样写到:“旅行是很大的反省,是用异文化来检查自身文化很多应该反省的东西。在比较里面,才能了解文化的不同,并没有优劣。”

(作家和儿子)

 

 

       有段时间,突然就很迷惑,一个人常在付出和回报的纠结中难以自拔,人象浮萍一般脆弱无助,可是骨子里的骄傲又不允许自己在人前示弱,望着窗外连绵起伏的群山,莫名的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后来,在差不多两年的时间内,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不停的走,一个人、一家人、一群人,在特定的时间里寻觅别处的生活。然后再回到了我居住的小城,还是有一些故事会涌入我的耳朵,但是那些故事再也激不起我内心的波澜,生命存在的意义在两年的行走中渐渐演变成内心的平静与丰盈。

       蒋勋喜欢把旅行叫做出走,阿来则以为是游访。我更倾向于前一种,我以为后者是学者所为。而我更象是一个落荒而逃的人,对,于我而言,旅行是出逃。暂时的把自己从一个熟悉到麻木的环境中抽离出来,去别处寻觅别处的生活。每每在路上,人就了一种不知今夕何夕感觉,行走,并用文字记录,以此来丰盈在小城的虚空与人生的寡淡。

       普吉岛之行算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选择,因其被誉为“安达曼海上的一颗明珠”令迷信词语所指的我一度十分向往。这个没有冬天的亚热带国家,与我住的高原形成强烈反差。我的高原小城四季分明,一到冬天,冰雪覆盖,人就变成裹在棉被里的粽子。年青的时候,到处宣扬自己喜欢四季分明,喜欢冷热分明,并大言不惭四季不分明,冷热不分明,季节就没有存在的必要。那个时候人年少轻狂,也是属于童子不冷九不凛的年龄。年岁渐长,渐渐受不了冬寒了,一到冬天整个人要不偎在火炉旁,要不腻在太阳底下,火尽光灭人还留连。2015年的冬天奇寒,全国几回大面积降温,创下全国高寒新记录。许多年未下雪的城市也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花。我所居住的小城也是常有雪至,连大渡河也淌冰了。好不容易挨到读大一的儿子放寒假,软磨硬缠的请到休假,再然后携家带口逃往没有冬天的普吉岛避寒。

 

 

       没有冬天普吉岛到在别国冬天的时候会迎来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其中中国人居多。在这个面积不足700公里的岛屿上,七千万的泰国人群里有二千万是华人,大部分旅游景点上的人大多会用中文交进行简单的交流,语言障碍小,又能感受异域风情,国人趋之若鹜也就难怪了。

       我也是其中的一个。

       从双流机场到飞抵普吉岛机场及过边检用了整整一晚上的时间,人在天空飞的时间并不长,但由于是在旅游旺季上,过边检审签用了太长的时间,以至于现在想起那排成四排的密不透风的人墙都有恶心的感觉,当时更甚。人群移动的速度慢得站着都能打瞌睡。好不容易移动到审签证的台前,已经是凌晨四点过,审签的美女高鼻梁大眼睛,只是眼睛已经好象快睁不开了,闭上一两秒又努力睁开,朝签证上打个印儿,又趁手去接证的空当眯上一两秒,她看我们大约也是重影了。等赶到酒店时,天已经大亮了, 我住的房间在四楼,宽敞干净,床铺柔软舒适,简单冲洗了一下就躺在床上休息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干脆起床立在落地窗前从四楼往外观察这个充满异域风情的酒店。酒店共五层,可乘电梯,也可以沿着迂回曲折的廊台慢慢走。住宿楼对面是一个有着泰式风情餐厅,餐厅外头置放了两张白色的圆形桌子,每张桌子配了两把白色的休闲椅,一大串不知名的绿色植物从屋顶吊下来,参参不齐的挂在餐厅和桌椅前面,生出一道摇曳而风情的帘。餐厅前面是一个差不多与酒店同样长度的长度的方形游泳池,泳池尽头的椰树下几个身穿比基尼的女子惬意的躺在沙滩椅上,估摸是刚游完了泳,身上的水珠在阳光下亮晶晶的返着光。

       很快到了早餐时间,一向刁嘴的儿子很不习惯这家早餐,只选了两片未烤的面包和半杯咖啡。我选了一大盘水果外加半碗粥,还是我们家先生不挑嘴,面包、咸鱼粥将就就吃了。煎蛋大约是三分熟的,我看到蛋液轻轻流淌,正在我们望蛋止饥时,邻座的阿姨捧了一个塑料饭盒过来,盒子里是从阿坝带过来的大半盒泡蒜,还有切成片的香肠,我夹了一片给儿子,那家伙皱了皱眉还是没吃,想骂他,又忍住了,用餐环境很安静,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饭后去买防晒霜,一走出有空调的餐厅就觉得头上顶了一个太阳,汗很快就流了下来。酒店之外,密集的电线杆和电线在空中胡乱的交织着,半旧的厂房敞开着,里面置放是待维修的货车,摩托车从眼前呼啸而过,车上载着两三个人,感觉危险得随时都要出车祸的样子。一路上所有的标识都是泰文,找不到超市的方向,向坐在林子边卖瓶装饮料的泰国人用中文打听,嘿嘿,还真忘记了这是另一个国度。好在他能听懂却不会讲中国话,打着手势比划着让我往前走,说过谢谢后,他行合什礼,我也不知不觉回合什礼。顺着林中人所指的方各在超市里比比划划半天才找到了防晒霜,180泰珠,50倍防晒,也顺便买了泳衣和沙滩鞋,从简陋的乡村公路回到华丽的酒店,感觉酒店像是一粒被泥土包裹的珍珠。

       很快我们就随车出海了,冲浪、潜海、开沙滩车、玩空中飞人,各种属于孩子的项目迎面而来。身着鲜艳泳衣的儿子在蓝得透明的海水里深潜,我在快艇上无心观望一无望际的蓝,心随在水里起起浮浮的儿子起伏波动,在水里的孩子像一条游曳自如的鱼,伸动长长的手臂拨动海浪搅起晶莹剔透的水花,每一朵水花都象是一个个小小的太阳,晃出一个母亲里眼睛里无法替代的爱和柔情。站在快艇的船头,尽量不去唠叨水里欢乐的儿子。这些年一个人逐渐学会了把一些爱、一些担忧、一些话语掩藏起来、停下来,好象唯有如此,才世道安稳。风把头发撩拨得不明方向,仰起头看见阳光从头顶一泻而下,此时50倍的防晒霜又能防什么,还不是依旧要把自己烤成旧铜的颜色。一向不爱水的先生也迷恋上了水,在水里扑腾着。小金县幼儿园的一对很阳光的年青夫妻先后也下水了,在水里招呼我下海,看他们一个个在水里以各种姿态和海水亲密,我也跃跃欲试。但其实,我对在海里深潜是力不从心的,那年在三亚,为了看一眼美丽的海底水生动物,我报了深潜这个项目,却因为把握不好吐气和呼气之间的技巧而潜海失败。在我犹豫不决之际,儿子从水里冒出头来,吐掉吸气管,大声喊,妈,你下来吧,海里的鱼好看很,你下来看看。我从舷梯小心的踩到水里,人一失重,手脚一点也不听使唤,咸咸的海水立马就灌进嘴里了,我好象听到有人再笑,还有人游过来拉住我的救生圈,然后,我就看见自己在一片美得透明的蓝色中被层层艳红的人群包围着。哈哈,我必须、马上、立刻上船。回到船上再看水里欢乐的人群,再一次深深的感受到,不是每一份美丽都适合每一个人,爱水的我再一次被水欺负。

       岛上旅游有许多固定的景点和节目,比如人妖表演,泰国的人妖表演有很多中国文化元素,营造出古典朦胧的文化氛围,如经典剧目邓丽君的歌伴舞《梅花》,无论从舞台布景还音效设计上都美仑美奂,当高挑清丽一袭白裙的人妖缓缓登场时,身后数朵艳丽的红梅次第开放,舞台上雪花飞舞,音乐凄婉缠绵,美丽的泰妖羽扇半遮,“梅花梅花满天下,愈冷它愈开花,梅花坚忍象征我们,巍巍大中华………声音哀婉悠扬清亮,如空容幽兰把芬芳洒向每一位在场的听众。场内的掌声迭起,在那一刻你完全忘记了舞台上那个绝色女子是男人变性过来的,在那一刻你也会真正相信音乐是没有国界的,不同同肤色的人用不同颜色的手心拍出与世界合拍的旋律。

       在泰国,人妖是一种非常有名的产业文化了,在来泰国之前就听闻泰国禁赌不禁色,也听说人妖是让男人动心,让女人自卑的角色,亲眼见识过后,直觉得名不虚传。我不清楚人妖这个称谓是不是贬义,但是我觉得应多一些包容在里面,一个人有选择自己性别和生活的权利,旁人权且不用自己的标准去审视他们,因为我们自己也有选择接不接受他们的树利。表演结束后,许多的人去跟人妖合影,那些浓妆艳抹、光芒四射的人妖与游客合一次影收20泰珠,我远远的拍了一些照片,还是不太喜欢真正的走进,也许从内心里还是比较喜欢他们妖的一面,而害怕看清楚他们美丽的纱裙下面粗大的骨骼和喉结。

       做泰式古方按摩也是固定项目之一,我们一大群人被导游带进了一家按摩店,做按摩的女子年龄大小不一,但是手法终归还是不敢恭维的,只不过是放松了一下一天行走的疲累而已。回来的时候觉得意犹未尽,但其实也回程的一整天都没有行程安排,就再去做了一次精油spa,我和先生先去做了汗蒸,然后躺在同一间小屋里由按摩小姐做精油spa,依然感觉不到她们手上的技巧与力度,只是浑身被涂满了油,很腻。总的来说,泰式按摩总的来说还是比较失望的。一个人1500泰珠的收费外加20泰珠的小费,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划算,但总算也是体验过了。

       最惬意的游玩于我而言就是在被称为“小桂林”的攀牙湾,在橡皮筏子上,刚刚尝过了热带水果的我们两人一组,儿子去找他年青的朋友去了,我和我们家老师同乘一只橡皮筏子,开橡皮船的是位皮肤黝黑的泰国大叔,他熟练的用中文跟我们开玩笑,交流,很快就与我们没有了距离感,他打趣的说,坐他的船完全不必穿救生衣,而我就真的脱了那件鲜红的救生衣,毕竟穿件救生衣的感觉就像被许多的绳索给绑住一样不自在。平躺在橡皮船上,双手在水里拔动,长发漂浮在水面上,在一个个嶙峋的怪石中间穿梭,偶尔睁眼,众多色彩艳丽的橡皮船象一朵朵莲花漂浮在水面上,安稳、平和并与世无争一如我此时的心境。

       在海边,我常常一个人行走,看许多的外国人赤着脚裸着身子在沙地上晒太阳,坐着、仰着、趴着,不管姿态如何,都是与沙融为一体的亲近。炽烈的阳光肆意的照在她们身上,似乎能听到皮肤滋滋变色的声音。有那么一小会儿,也喜欢上了他们沙晒的状态,不管不顾完全自我的享受,身材姣好的,臃肿的、白皮肤的、黑皮肤的,都无所顾及。倒是含蓄的东方美女,少有人沙晒,就算躺在沙地上,身上也披了一张艳丽的薄纱,戴了墨镜,甚至帽子。赤脚走在温热的沙滩上,浪一波一波卷来,捎来许多珊瑚、贝壳……不想玩水了,就安静的在沙滩捡失各种各样的小东西,有时是眼睛看到的,有时是脚踩到的,带着各种颜色和造型,裹着白沙粒,捡起来用海水一冲,那美就无法掩饰了,仿佛有生命在跃动,令人心动又心痛,不忍释手。只可惜被导游一再要求不能带走,只好,万分不舍的一颗一颗的慢慢抛进海里。

 

 

       导游阿德是华裔,微胖,很黑。每回见面先行合什礼,然后泰语问候“刷娃尼卡”,刷娃尼卡在泰语里大家好的意思,阿德开玩笑说刷完你卡我空空卡(谢谢你),我们大笑,大抵每一个导游都是刷完你卡谢谢你吧。阿德讲中文的时候感觉是在喉咙里打转,每天很用力的让我们大家高兴。扭着肥胖的身体做出各种搞怪的动作,吚吚呜呜的唱或者说,关于泰国的许多消息是与他交流得到的。

       眼前的泰国是一个生长缓慢的国家。房屋低矮,公路高低不平,电线杆与电线在空中交织,蜘蛛网一样缠在人的视线里,方方正正的电线杆与我们常见的圆形柱子不同,据说是泰国蛇多,为避免蛇爬上电线杆造成电灾特别设计的。在这个全民信教的国家里,寺院、学校、商店共处闹市、互为邻居,这边书声琅琅,那边诵经声悠扬,商场里买卖有序进行。在泰国,几乎每个男人都有进寺庙当和尚的经历,少则一年多则终身,连今年88岁高龄的国王也有21天进寺庙当和尚的经历,当和尚是去接受佛家教育。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隐于市? 很多人觉得不可能在一起的东西在这里却浑然一体,似乎一切都漫不经心。据说,泰国一个机场从设计到建成经历了46年,泰国的慢可略见一斑了………

       在写这篇文字时,我才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不该如此盲目的将信任托付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及如此盲信的根源。

       我的盲信是从一场讲座开始,说是讲座其实就是一场药品推销活动,却偏偏搞成一场非常深入人心的讲座。讲授者是泰国国立毒蛇研究中心的华人教授,她说已经79岁,可她的相貌分明就是50多岁的样子,乌黑的头发里几根银丝隐隐约约。皮肤白皙也未见很松驰,讲话的声音铿锵有力。她穿着雪白的白大褂,一双小而明亮的眼睛,普通话讲得非常好。她从佛教讲到药品安全和食品安全,从中国毛泽东时代讲到现在国际形势中的中国,从泰药讲到中国以前的草药,再讲到诚信,老人双手合什说信佛的人不说假话,泰国有两条共八字的法律从制定到现在从未修改过,一条是“言过其实”一条是“言不符实”,若违反都是严重犯罪。讲到最后老人还是终归回到主题上,却依然不是强制性要求购买,她只是轻言细语的讲到,我也讲了这三四十分钟,也不要求大家买,这些药都非常贵,你们要量力而行。老人讲的过程中要求大家安静听讲,其间几回被被掌声打断。讲座一结束买药的人就把老人围住咨询药品的使用方法和其它一些事。我觉得老人是学心理学的,一个药品推销把国人的爱国情绪、信仰还有诚信都调动起来了。是老人欲擒故纵?还是泰药在国际上的诚信所致?想想医患之间,人与人之间,也就是个用诚信建立起来的契约关系,倘若有一天信任不再,还拿什么来维系两者之间的联系?

       泰人的幸福指数高持续增高,这于一般人而言是很难理解的,相对而言,他们的国家并不算强大,人均所拥有的物质并不丰厚,或者说还相对贫乏,然而,他们以为的幸福跟拥有似乎没有太大关系。泰人孩子上学伊始,生活和服装都由国家承担。医疗也有保障,生病无论大小,只需30泰珠,(相当于人民币六块左右),即便得了癌症也就国家保障医疗。泰国的土地分为三部分,国家的商用的老百姓的,一旦被分配的土地私有化就是世袭制,任何人包括国家不得以任何理由收回或强制搬迁。机场几十年修建不下来的原因大概能猜到一点点了。再就是食品安全,泰米在国际上的知名度全民皆知,是不是在一片永远属于自己的土地上才能经营一种属于自己的品牌呢?老宅,老地方,得一处心安,找不到不幸福的理由。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老宅,我们的政策是老宅只能拥有70年的产权,而商铺只能拥有40年的经营权,我没有商铺,但我希望有自己的老房子,老房子在才有回忆才有根,根在心才安。也许几十年后,关于故乡、乡村、老房子,只成为一个名词,又或者,我害怕我现在就失了这一切,青青麦地,黄黄菜花,乡村的样子……

       我们在药店买了很多很贵的药,出门的时候,偶遇了一场车祸。一辆皮卡车撞了一个骑摩托的青年人,人当场就倒下了,没有血人却连脉博都跳得很轻微了,大致是受了严重的内伤,打了120,救护车半个多小时才到,人也在炽热的水泥地上趴很久了,一个泰女用衣服为伤者遮太阳,其实伤者大概感觉不到热了。导游阿德的神情很是忧伤,连问候也变得潦草。他神情黯然的讲到,在泰国必须小心的保护自己,这里意外撞死一个人,经济赔偿额度为3万泰珠,相当于人民币6千多元。一整个下午,心里都觉得疼。许多的事情都具有两面性,看清楚了,也就觉得其实都差不多,人是那样、国家也是那样吧。

       六夜七天的行程结束的时候,我又要回到我的高原小城,回到我熟悉的冷洌之中,然而这趟一家人行走的旅程却是我所有行程里最心安的一站,家人在家在,在哪儿也不思归。回来一个多月以后,在新闻联播里看到禁赌不禁色的泰国的边远地区,有儿童赌黑拳,而且家人和围观者都下注,孩子为了赢拳拼命练习,而这些孩子都不过只有八九岁,除了练拳还得帮父母做小生意来维持生计。他们的身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当这些事情被报道出来后,风景如画的普吉岛在我心里便有一些沉重了,不禁质疑我所听闻的一切,但也是瞬间又很快释然,每一个地方都有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还是想用蒋勋的话结束这篇游记,“旅行是很大的反省,是用异文化来检查自身文化很多应该反省的东西。在比较里面,才能了解文化的不同,并没有优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