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2月31日,这是一年之中的最后一天,太阳正缓缓地向着西边的山头滑去,它需要一夜的准备,为新一年的到来捧出最美的色彩。

        就在这辞旧迎新之际,下午6时,雅(安)康(定)高速公路泸定段试通车在没有一点仪式的情况下,正式双向放行了,早就等候在两地的成千上万辆小车,如洪流开闸,倾泻而出。

        很快,第一辆从雅安过来的小车用不到10分钟的时间穿过二郞山隧道,到达泸定收费站,开车的司机一脸的幸福,他用激动而有些发颤的声音高声地吼着:“55分钟!55分钟!”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55分钟,他从雅安开到了泸定,历史就这样以最轻松的方式,翻开了厚重而崭新的一页。

        此刻,我就站立在高速公路二郞山隧道西洞口下的收费站外,目睹了这一幕幕的真情实景,不知怎的,眼睛顿时被热泪模糊,脑海的大潮铺天盖地地涌来,一浪高过一浪……

        二郞山,是由四川盆地进入康藏高原的第一座大山,也是横恒在藏汉两地的一座屏障。大约是因为山太高太大了的原因吧,过去从内地到康定,时称“打箭炉”的路是不走二郞山的,宁肯转上一圈,从雅安到荣经,翻大相岭,经汉源再翻飞越岭,过化林坪,经泸定再到康定。

        什么时候想起要翻二郞山的呢?我在史料中找了个遍,没有找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只是从字里行间发现最早是清朝末年赵尔丰时期曾提出过经二郞山修一条官道进藏的倡议,但没有搞成,真正开干是到了民国年间,1925年,刘成勋任西康屯垦使的时候,他开始修建从成都到雅安的官道,然而没有完工他就下台了,1928年刘文辉设川康边防指挥部,亲任总指挥,才将这个尾给结了,让公路通到了雅安,但雅安以西,却仍然只是一个梦。这一年,蒋介石入川视察,以四川既为民族复兴的根据地,则必须加强巩固,方能完成他的使命,乃手令四川省计划兴筑通达各邻省的公路,其实冾逢国民党第二路军驻防川西,于是薛岳发动兵工筑路运动,修通了雅安到天全的路,热闹了一下子,蒋介石没有问了,一切又都烟消云散。值到抗日战争爆发后,蒋介石又想起了这事,1938年初下令大规模修筑川康公路,并要求年底一定要通车康定,这一年从雅安的天全到西康的康定,一路上是如何在修路的,由于缺少记载,也没有影视,那场景我们就无从得知了,只是那年的年底,川康公路通车,在康定搞了一个试车典礼,在那个试车典礼上,当时的川康公路负责人对新闻记者有一个讲话,他在讲话中例举了修筑川康公路的伤亡人数,其中死亡职员7人,伤10余人;死亡路工约3000人,伤6000人。这一组数据是否准确,我们不得而知,但从这一组数据来看,可以想象得出,当年修筑从天全到康定这一段道路的艰辛,那完全就是一条拿命铺就的道路。

        然而针对这个通车典礼,康定的老人们却又有一番说法,他们说,这条路修是修了,但其实并没有通,为了给老蒋报喜,当年是在雅安拆了一辆小车,然后用滑杆抬到康定,再在康定将车组装起来,在街上拍了个照片来糊弄老蒋的。

        其实这条路当年是否通车?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毕竟打通了经由二郞山到达康定的通道,再不需要从荣经、汉源绕道而行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自从有了这条所谓的公路之后,不论通没有通车,徒步翻越二郞山,就成了进出康藏的首选。

        有了路,行人多了,土匪也就出来了。有一年我的父亲从康定到成都,与一众行商和背夫同路,行至山顶树丛之中,遭遇土匪,一众人等被抢得只乘一条内裤,其中一人为了讨好土匪,上前说面熟,被当场一枪打死,吓得大家抱头就跑,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二郞山真正通行汽车,是1950年下半年的事。

        1949年12月,解放军进入成都,1950年初,恢复和打通川康公路就被提上了议事日程。同年2月,西南军政委员会成立了雅甘工程处,4月正式开工建设,数万军民投入到筑路一线,掀起了一场抢时间,促通畅的筑路热潮。就在这一年的7月,一首《歌唱二郞山》的歌曲传遍了整个中国。让全国人民都知道了人民解放军在“高万丈”的二郞山上艰苦筑路的英雄事迹。

        五十四年后,我在北京有幸见到了这首歌的曲作者时乐濛老师和当年率队到二郞山慰问筑路部队,见证了这首歌是如何创作出来的魏风老师,从他们的口中我终于知道了这首歌的由来。

        1950年7月,受西南军政委员会派遣,西南军区文工团组织慰问团到筑路一线慰问筑路部队和采风,当时魏风是这个慰问团的副团长,也是演出组的组长,在这个慰问团中,还有歌唱家孙占白,作家徐怀中,剧作家洛水等人。慰问团从重庆出发到成都的途中,孙占白在车上建议写一首歌唱筑路的新歌,写什么呢,大家都觉得写二郞山最有代表性,谁来写呢?魏风建议徐怀中来写,徐怀中说他到了成都还要办点事,怕搞不赢,建议洛水来写,洛水说他是搞话剧的,怕写不好,然而大家坚持非他莫属,洛水也就愉快的应承了下来。只一天的时间,歌唱二郞山的词就写了出来,谁作曲呢?孙占白说,筑路部队中的战士大多是来自河南,河北,山东等地,时乐濛当年创作了一首《千里跃进大别山》的组唱,其中有一首《红军回来了》,其弦律很受欢迎,是否就用这个曲子将词填进去就行了,大家一听,觉得很有道理,一至同意用这首曲装这首词,于是《歌唱二郞山》就这样诞生了。

        第一场慰问演出是在新津县的筑路部队指挥部,那天孙占白第一次演唱了这首歌,演唱了一次,战士们不让他下台,非要他再唱一次,结果将这首歌连唱了4次。第二天当他们乘车继续西进时,就已经听见沿途的战士们在学唱这首歌了。

        说到这首歌的影响,时乐濛老师给我讲了这样一个“龙门阵”,他说是我国著名的板胡演奏家刘明源老师讲给他听的。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的事,当时刘老师隨我国一个文艺代表团到英国访问,一个英国男人找到他们,希望要一个《歌唱二郞山》的歌谱,这事让大家都觉得惊奇,细问,原来这个英国男人曾是联合国军,在朝鲜战场上被志愿军俘虏,在战俘营中天天都能听到这首歌,对这首歌十分熟悉,也十分喜爱,苦于没有歌谱,一直没有学会,所以这次他想要这个歌谱去学习。

        老实说,我也是听着这首歌长大的。儿时的康定城,每条街都有有线喇叭,每天早上7点钟就准时开始播音,此刻正是我背着书包上小学的时间,而这个时候就总是播放的这首歌,时至今日,那歌声都还在我的耳畔回响。

        “二呀嘛二郞山,高呀嘛高万丈,枯树黄草遍山野,巨石滿山岗,羊肠小道难行走,康藏交通被它挡。二呀嘛二郞山,哪怕你高万丈,解放军铁打的汉,下决心,坚如钢,要把那公路修到那西藏……”

        1950年8月,川康公路就抢通到了甘孜。当大卡车高鸣着汽笛开上高原的时候,各族人民奔走相告,纷纷赶到公路两傍来观望这钢铁的庞然大物。有藏族牧民从数十里外抱来牧草喂它,它不吃,只喝油,然而它的力量却比几十头牦牛还大,那惊奇,让祖祖辈辈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们不得不感叹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川藏公路的通行,为青藏高原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过去一背茶叶从雅安背到康定要7天,如今有了公路,通过汽车,数吨茶叶当天就能运抵。

        公路通了,汽车来了,生活变了,但二郞山由于山高路险冰雪大,仍然是这条交通大动脉上的瓶颈,每年不知有多少车辆会在这里发生事故,不知有多少人的性命会在这里划上句号,曾经有人作了一个不完全的统计,说死在这条道上的人,如果连结起来,和二郞山的公路一样长。这一说法是否准确,不得而知。但二郞山确实就成了进出康藏的第一大险关。人们期盼着何时能在二郞山上打开一个隧道,让车辆不再翻越这座望而生畏的大山。

        1995年10月18日,二郞山隧道东坡引道工程的开工,标志着人们的期盼在实现的道路上迈出了第一步,拉开了二郞山隧道建设的大幕。

        经过4年时间的紧张施工,在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个月里,这条全长4180米,寄载着藏、汉各族人民深切期望的隧道胜利通车了。一早从康定乘车出发,下午就已经漫步在成都街头,大有隔世之感。回想每一次从康定到成都,最快也要两天时间,如果遇到二郞山堵车,那就不是一天,两天可言了,有一次二郞山上一辆大货车抛锚,公路刚好一辆车宽,堵在它身后的数百辆车就在山上陪了它3天,直到这辆车修好,大家才一同下山。这还不算什么,有时遇上塌方,在山上堵上6天、7天,也是家常便饭。

        经雅康高速二郞山隧道出来的小车还在牵着线似的从眼前经过,脑海的大潮仍然汹涌澎湃。

        这条新的二郞山隧道是2014年4月正式动工修建,全长达13公里多,比起原来的隧道长了近10公里,完全不用再上二郞山了,就在泸定后面的五里沟进洞,只10分钟,就走完了过去要用大半天,甚至一两天时间的路程。

        天色已经开始逐渐暗了下来,出洞的车辆都已打开了车灯,远远望去,尤如一条巨大的灯光的巨龙,在宛转的公路上盘弦,大渡河两岸,群山如阵,排列有序,层次分明,灯的巨龙就在这西进的路上不断推进。

        按工期计划,2018年这条路就要通到康定,届时从康定到成都只要3个小时就可到达,朋友们已在微信中相约,到了那一天的某个周末,一起从康定出发到成都去吃火锅,然后再回康定,这即将成为的现实,不再是祖辈们的梦,反倒是二郎山的艰辛和那首曾经脍炙人口的《歌唱二郞山》将会成为我们美好回忆的梦。

 

        郭昌平,四川甘孜州康定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从事文学创作。现为四川省社科联委员,四川省藏学研究会副会长、秘书长,四川省康藏硏究中心研究员,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甘孜州摄影家协会主席,四川省作协会员,四川省少数民族文学创作荣誉奖获得者。创作出版有散文集《康巴履痕》《炉城亱话》和摄影集《十一世班禅在甘孜》。主编、参编多部文化、文学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