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犹如缓缓而流的河水,流走了青春、流走了欢乐、流走了幸福。伸手,想攥住时光带走的所有,也终归徒劳,只能在惋惜中呆呆地凝视着,从指缝间不断流逝的时光。

        晚年的父亲,身体越发虚弱,每一步都显得很吃力,曾经那坚如磐石般的脊梁,逐渐被岁月所压垮。从前的生活习性也随着年龄而不断改变,习惯于起早的父亲,到了暮年却要拖延至中午才起身。天气好时,彳亍地走到院子里,坐在已褪色的沙发上享受阳光带来的安逸。为了能让父亲静静地淋浴上阳光的暖意,早些年我们在院子里光线最好、最舒适的位置专门为父亲放了一张沙发。他也乐于坐在沙发上晒太阳,父亲说:“坐在暴晒了一上午的沙发上,一股热量会慢慢地沁入到身体,暖洋洋得舒服极了。”父亲是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背靠沙发昏昏欲睡,可当你轻轻地走到他的身边时才会发现,他的左手持着佛珠,嘴里轻声念佛,闭目养神,享受着暖阳带来的惬意生活。父亲不论走到哪里手中总是捻着佛珠,念经祈祷是他每天的必修课。只要走到他身边,不说话也能清晰感觉到虔诚的力量,让人肃然起敬。

        父亲喜欢讲故事,而我是他最忠实的听众。儿时的我,常以有这样的父亲而感到自豪,因为他能讲许许多多好听的故事,但最擅长讲《英雄格萨尔王》,我最喜欢听父亲讲《格萨尔王》故事,每次讲到最精彩的部分,我连大气也不敢喘,生怕会漏掉一个细节。那时的我总盼着天黑,因为繁忙的父亲白天没有时间,到了晚上才有空给我们讲故事。不论再过多长时间,这些情景在我脑海里依然宛如昨日,历历在目。那时候,我家的房子是土木结构,每间屋子的窗户都比较大,光线也特别好,一到晚上柔和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挥洒一地白银,父亲坐在他的床边,旁侧的藏式木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他用他独特的慈爱给我们讲故事,偶尔喝几口奶茶润润嗓子。我的目光聚焦在父亲的脸上,父亲的脸庞在静谧月光下显得那么厚重那么仁慈。那些英勇善战的将士与妖魔鬼怪,那些故事里的人物在父亲的嘴里讲述的生动逼真,栩栩如生,好似会从朦胧的月光中缓缓地向我们走来。 如今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为永久的回忆。年迈的父亲,在他余生的最后几天里身体极度虚弱,到后来无力走动,走路时需要两人搀扶,那天下午父亲说要去解手,我和弟弟把父亲轻轻的搀扶到坐便椅上,完后我帮父亲清理排遗,这是我三十多年来第一次为父亲清理排遗,未料到,竟是最后一次。当晚,我守在父亲床边,以防不测。夜里我密切关注父亲情况。那一夜,年迈力衰的父亲一直咳嗽,可不论怎么咳嗽,喉咙里的痰始终吐不出来,在喉咙里咕噜咕噜的作响。到了晚上五点左右我打盹了几分钟。醒来一家老小齐聚在父亲房间,快到中午时,父亲安祥地闭上了双目,永远离开了他七十多年共同生活的家人。我多希望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醒来后父亲依然还在我们身边!    

        父亲虽无疾而终,走的那么平静、那么安详。可看着他那饱经沧桑的脸庞,历经了七十几个春秋雨雪的洗礼,被岁月之刀刻的条条皱纹,诉说着父亲人生的坎坷,记载着他倾心抚育我们的道道年轮。极度悲伤的我仿佛万箭穿心,始终觉得他走得太早、太快、太突然,要是再过上三年五载,再享享天伦之乐,再让我们尽尽孝心该多好啊。

        丧葬那天,我们兄弟几人强忍着悲痛与天葬师一起把父亲的遗体运往天葬场,送父亲最后一程。到了天葬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尸油腥味。早已熟悉天葬程序的秃鹫们,在天葬场上空不断盘旋。我双手合十,闭上双目,双膝跪伏在草地,口中低声的带着哭泣声虔诚祈祷!此刻我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我的眼泪滑下面颊,滴落空中,渗入草地。这时背后传来离我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转回身一看原来是天葬师,喇嘛对我说,不可以悲伤也不能流泪,这样对死者不利。信仰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得到,而是为了奉献与牺牲。把肉体喂鸟,是一种高贵的布施,彻底寂灭,回归自然,成为一种功德,也是灵魂转世的铺垫,你父亲的灵魂会随着飞翔的秃鹫回归天界。秃鹫是凡人和神佛之间的沟通使者,神鸟已经把尸体全部吃干净了,这表明死者生前没有罪恶,灵魂就能够升入天堂。

        父亲是个好人,心地善良、善解人意,每天念经祈福。我也相信此刻的他,在天堂里静静的看着我们,默默的保佑着我们。 天堂里一定没有疾病,没有烦恼。愿父亲在天堂一切安好!

 

        2018年9月16日

 

        索培,藏族,1982年生于玉树称多县,毕业于青海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