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小雷



藏历年留影

2006年3月,我采访柴春芽的时候,他已经在四川康巴呆了多半年了。

在去康巴之前,他是《南方周末》一名优秀的摄影记者,时间再往前推,他曾经是《南方都市报》的一名摄影记者。那时候在新闻摄影圈子里,他已经非常有名,一个有思想有个性、心怀理想和热情的新闻人。

最近一次见到柴春芽是去年1月份。那时他留着寸头,脸庞黑红,下巴微须,手腕上挂着叮当作响的骨饰。虽然他在沙发上早已坐定,但他仍然给我一身风尘的感觉。

柴春芽不喝酒,只饮茶,和大家说话。走的时候,兰州的朋友问什么时候再能见到他,柴春芽说:“可能在我支教一年后的某月某日吧,谁知道呢?有缘自然会见面的。”

他的来去,像一阵风。

这是他的性格,他是一个对流浪有着固执的热情,对生活有一种特别的感觉的人。

我是从朋友那里得知他目前借宿在一户牧民家里。

我拨去了长途电话,对方喊来了柴春芽,我说:“最近好吗?”

他哈哈一笑:“且听我唱来。你说那山上的杜鹃花儿(嘛)好,你可知道它长了多少年?你问那大路上骑马(呀)走过的人,趟过的河他有多少?……”

在电话中约好,我的采访将通过电子邮件进行。

那个高山牧场没有互联网,他接到我的采访提纲后,跑了几十公里到县城的一个网吧完成了这个远程采访。

刘小雷:一个人远离亲友,远离自己熟悉的生活,背井离乡,独自漂向南方,下这个决心已经很不容易,你在南方的报业圈里好不容易立足、安定下来,又辞职去牧区义务支教,何解?

柴春芽:理由只有一个——需要更多的人上路。我的朋友张晓舟在他的一篇文章中写道:“我们之所以热衷于谈论切•格瓦拉,不是因为我们勇敢,而是因为我们怯懦;我们之所以热衷于谈论凯鲁亚克,不是因为我们渴望上路,而是因为我们喜欢赖在床上。”

当我在中国的媒体圈里身为一名职业新闻人的时候,我的心早已不在城市了。虽然我频繁地乘坐飞机,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频繁地乘坐火车或巴士奔向贫穷脏乱的城与镇。但我仍然觉得那不是在路上的感觉。上世纪60年代的美国,BG(Beat Generation)一代的代表人物杰克•凯鲁亚克怀揣姑妈借给他的50美元,开始了横穿美国大陆的旅行。更多的诗人和小说家跟随着凯鲁亚克的脚步,纷纷上路,有人甚至远渡日本,在禅宗和俳句里,浸淫自己那被初期资产阶级社会污染的灵魂。我渴望着有朝一日成为像凯鲁亚克那样的人,成为一名自然主义的诗人和一名依止于宗教的奥义修持者。凯鲁亚克说:“我还年轻,我渴望上路。”因为,在路上,一个人将“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刘小雷:在一家网站的主页上,有你两个主题的摄影作品展,一个是《沿途的秘密》,一个是《永远的乡愁》。先说说前者,你的漂泊,你的行走,在沿途你究竟发现了怎样的秘密?

柴春芽:试举一例——2004年3月,我所供职的《南方都市报》有一个大策划,即:派出3组采访组,从广州出发,分别向湖南、广西、福建等地深入,在一个泛珠三角洲的范围里,进行调查采访。我作为摄影师,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走遍了湖南、广西全境直至越南谅山和芒街。火车或巴士载着我,掠过广袤的田野。南方的田野,长满了金黄的油菜花。在城镇之间的乡村地带,金黄的油菜花如海洋一般,包围着古老的乡村建筑。那些古老的建筑有着上百年的历史——灰白的墙壁,爬着藤状植物,瓦片上长着青苔。我在不知名的车站下车,徒步穿梭在乡村的巷陌。在广西阳朔,我沿着漓江堆满鹅卵石的岸向着一座大山攀缘。青石板路上,我遇见一只羊羔刚刚诞生,它带血的身体在颤抖。阳朔,我离开众多的游客,独自在大山环抱的村庄里行走,与田野上辛勤稼穑的农民共话桑麻。在越南谅山,那个历经多次战争之劫的贫穷的城市,我和一个美丽的越南姑娘萍水相逢。我们在路边一起烤红薯。她还用她的摩托车带我游览全城,她邀请我到她家吃她亲手煮的粥。临别时,她拥抱着我,突然说:“I love you!”

那是一次真正在路上的感觉。后来,我还会经常想起那个美丽的越南姑娘。我一再向别人谈及想要流浪的梦想。

2005年9月,向着川西北那片广袤的康巴藏区,我深入草原,开始寄居在一个名叫戈麦的高山牧场。我在一篇名为《瘦马蹄足,沉重如恋人之咳血》的散文中写到了初次抵达这片高地时的情景——“一阵雨云紧压着山头,向我们逼迫而来。一阵劲风,吹送而来的,竟是9月的大雪。高原上,天气如此多变,刚刚还是灿烂阳光如受孕的处女,此刻,风雪弥漫,大风起兮,吹剔了荒弃原野的一副兽骨。逆风而行的马上人,喝着一壶青稞酒,浑然不当是一回事,甚至开始打马在环山蜿蜒的小路上一路狂奔。”

刘小雷:说说你现在支教的生活?

柴春芽:2005年的康巴之行让我对牧区产生了感情,后来我就在这片高山牧场一所乡村小学的小木屋里居住下来。我的居所澄明、清静,不染纤尘。我在这里阅读,写作,摄影,诵经,参禅,感恩生活,祈祷和平,仰望水蓝的天空中,任自舒卷的云彩,教育着30个草原上的孩子,并跟牧民一起,骑马放牧着牦牛和羊群。我和30个草原上的孩子一起,像游牧的马群,在这里奔跑、呼啸,歌唱平凡的岁月。

刘小雷:我们能感觉到在《永远的乡愁》的作品里,你对穷人,对生活底层的人们寄予同情。你曾经说过,把自己两个妹妹都供着读完大学,就可以去流浪了,不知道你下一个目的地在哪?

柴春芽: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穷人——童年在黄土高坡上牧羊,少年时忍受过故乡接连三年的大旱,青年时期在西安一家报社睡过一个月的办公室地板……远方流浪的生活属于我这样的人。世上没有什么幸福,只有自由和平静,我的下一个目的地应该是新疆吧,至于我去干什么,在支教完成后我会有自己的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