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题:萨布瑞亚:如果只是证明自己,我就什么都不是)

西藏盲童学校校长萨布瑞亚1970年出生于德国波恩附近的一个小镇,2岁时被诊断出色素性视网膜病变,12岁终致失明。1998年,萨布瑞亚到北京、成都、西藏等地旅游。西藏之旅一个月后,即1998年6月,萨布瑞亚把建立西藏助盲项目的构想向德国政府做出了申报,第2年得到了德国政府的赞助。

西藏盲童学校由西藏残疾人联合会支持和参与合作项目,受到德国政府和"盲文无国界"组织的资助("盲文无国界"组织对此项目的资助资金累计超过了5000余万元人民币),从1999年招收6名学童起步,如今已因其传奇故事而广为人知。

萨布瑞亚经常跟孩子们在一起谈心,这对她而言意味着快乐

索朗班典手捧老师的藏文课本,亲吻着,
似乎想嗅出印刷在纸面上那些文字特别的油墨香

在过去6年中,萨布瑞亚在西藏各地寻访盲童,带回这里并待以文明的方式。现在除了几个年龄太小的幼童之外,孩子们大都可以读、写、使用盲文打字机和盲人电脑。他们甚至以尝试别人不相信他们可以尝试的东西为乐,比如推着车子快跑、踢毽子,甚至于爬树和踢足球。

他们是西藏历史上第一批能够阅读的盲人。

记者:这是我们之间的第二次专访,可是我的第一个问题还是与上次一样,你为什么要帮助那些孩子们?
萨布瑞亚:首先我还是要说,我的目的是做有意义的事情。我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这使我想去帮助别人。另外,我想这与我的特殊身份有关,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正常人的性格多种多样,盲人的性格却没有那么多,他们要么封闭自己,要么就尽力地去帮助别人,非此即彼。我是后一种,这是答案之一。我想最重要的一点,世人并不知道盲人可以做很多事,我要向他们证明这一点。

记者:你取得了学位,有工作,独自在世界范围内旅行,会滑雪,还是个作家,还需要证明什么?
萨布瑞亚:如果只是证明自己,我就什么都不是。世界上有很多取得杰出成就的盲人,比如登上珠峰的那个盲人(埃里克·魏迈尔),和英国的内阁大臣戴维·布伦克特。可是当全世界人都认为盲人群体一无是处时,少数几个盲人取得成功并不能改变人们的偏见。我想通过自己的工作,让更多的盲人建立自信。在古时候,盲童可能一出生就被溺死,可是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很少见了,你可以从中看到进步。也许有人认为,不,永远不可能有很多盲人像正常人一样做事,只有很少数的盲人才可以,可是我知道自己的念头不是空想。

记者:我们能为盲人做些什么?
萨布瑞亚:这是最好的问题。你可以阻止那些嘲笑盲人的人,而不只是扶盲人过马路。如果你看到盲人,尤其是孩子,不要说,"你什么都做不了"。最好的方式是把他们当作同你一样的人看待。去告诉政府和富人,盲人们想自食其力,需要教育和培训。

记者:西方人在包括西藏在内的中国各地,都有着很长的从事慈善事业的历史,你的作为与这一传统有关吗?
萨布瑞亚:我只是做我自己的事情,仅仅是为了跟我一样的盲人。

记者:你为什么选择西藏?
萨布瑞亚:这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我没有国界的感觉,只是在旅行中产生了留在这里的念头。如果换作去别的地方这么做,比如越南、墨西哥,我觉得也都可以。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的话,那么就是我想推广自己的盲文的使用。但是这是一个次要的原因,因为全世界的盲童都需要帮助,而不是特定的某个人的盲文。

记者:现在你很有名气,筹款应该比较容易了吧?
萨布瑞亚:很不容易。这里只有保罗和我两个人,工作繁重,连吵架的时间都没有。但是我们不想通过博取同情来募集资金。我们会告诉政府和基金会,你能为盲童做些什么,盲童又能为你做些什么。总的来说,为了筹款,我们必须付出努力。

记者: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你们用什么样的方法拓展工作?
萨布瑞亚:具体的工作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在起步阶段,我们花精力培训教师,然后他们就会想办法怎么去教会孩子。最初我们到西藏教育部门推广盲文,他们很吃惊,"不行,不能让她去推广,她连路都走不了",我就具体地做事情,证明给他们看。我们一点点地让这里运行起来,花费的耐心多于技巧。

萨布瑞亚从一个自己能做很多事的盲人,
变成了能为别人做很多事的校长

茨仁罗布在进行午后的祈祷

记者:如果如此发展下去,西藏助盲项目的未来会怎么样?
萨布瑞亚:我对助盲项目在整个中国的开展情况都非常乐观。在欧洲,人们很顽固,如果他们认为盲人不需要做什么,你就很难改变他们的想法。可是在中国,在西藏,我比在欧洲更有说服力。中国人很乐于接受新鲜事物,只要他们看了事实,就会相信你的话。

记者: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
萨布瑞亚:在这里做事效率不高,要做成一件事,我们要到一个又一个部门去办理,需要耗费很多时间。不过我们现在已经习惯了。另外,盲童们的祖父母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困难。父辈们只是不相信孩子会学会什么东西,当他们发现孩子已经学到了很多的时候,会非常欣喜。可是祖父母无论何时都会问,盲人为什么要学习?为什么?

记者:你是否感到过某种特别的激情,比如受人关注的渴望,或者从事某一伟大事业时的高尚感?
萨布瑞亚:真的没有,我只是自然而然。我从没想过自己会出名。在北京和上海的机场,有的人会认出我来,问我,"你是西藏盲童学校的校长吗?"我说我是的,他们又问我,我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我就回答说,不要排斥盲人。我写了两本书,也只是想与人分享自己的经验而已。



外国志愿者TUAN是一名医生,他喜欢以寓教于乐的方式传授知识

记者:如今你还会留恋12岁变盲之前的世界吗?对它你有什么记忆?你会梦到自己能看见东西吗?
萨布瑞亚:父母知道我会变盲,因此在快到12岁时给我看很多的照片,内容包括很多的东西,风景、动物、家人等等。现在我依然记得这些老照片。对于其他东西,由于不是刻意留意,我的印象就不是很深。我记得水的样子。不管怎么说,能看见是件好事。关于梦,你猜对了,我会梦见自己看见东西,但是次数非常少,而且很模糊。我也许是梦见了自己是个视力很差的人,而不是全盲。

记者:到目前为止,你一生中遇到的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萨布瑞亚:现在正在做的助盲项目是最重要的。我遇到过一些对自己影响深远的事,但是没有哪件事能和这一件相提并论。这一生中我曾有过许多开心和难过的时刻,以后也一定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