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布是一位甘孜的普通牧人,膝下三儿一女,家里有40头牦牛。无论寒暑贡布和妻子天不亮就要起床挤牛奶、捡牛粪、熬茶,日复一日放牧、做酥油,忙忙碌碌直到天黑,有时去县城买卖补给生活必需品,一家人过着辛苦而清贫的生活。而这样终年的劳作也是贡布以及其他牧人世代相传的生活方式。
贡布的妻子正在挤牛奶
贡布的大女儿娜姆8岁了,他想把女儿送到县城上小学,自己去做点小生意,但苦于没有本钱,无奈下,贡布想要卖掉部分牦牛。作为虔诚的佛教信徒,贡布一家遵循着不杀生的誓言,也拒绝将牛卖给肉贩,这样一来牦牛的销路很窄,能够销售出去的牛很少,这个想法很快破灭了。于是贡布来到县城打工,受文化水平的限制打工能赚的钱并不比放牧多,而留在牧场的妻子与邻居轮流放牧,日子更加艰辛。时光飞逝,二女儿和儿子也会到入学年龄。是要从此放弃传统的生产方式到县城做苦工,还是在牧场继续辛苦劳作,一家人该怎么办呢?如今的藏区这样的牧人家庭有千千万万,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或许五之的分享能对如何解决贡布的烦恼提供一些帮助
Dolma: 五之,您好,请您简单的介绍一下自己吧。
五之: 好的,五之是我的本名,我81年生于北京艺术世家,虽身为俗人生于尘世,但一直心系旷野,从小向往离群索居的生活。我毕业于视觉艺术专业,现在长年居住在巴黎。在20岁时我第一次来到了藏地,那时便爱上了藏文化 目前担任迦入和子乌的艺术总监,还是其他藏区手工艺项目的长期志愿者。
五之(左数第二)在子乌团队拍摄
Dolma: 听说您这次代表迦入与全球环境研究所的彭奎博士一起考察了三江源地区,具体做了哪些项目呢?能和我们简单谈谈吗?
五之: 我们这次的项目主要是应全球环境研究所彭奎博士邀请,代表迦入参与三江源社区建设中的手工艺培训部分。作为地球的第三极,高原地区对全人类的环境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这里生态系统极其脆弱,草场大面积退化,当地的许多牧人们却在如此严苛的生存条件下,义务的捍卫着我们亚洲20亿人的生活用水,为我们共同的家园提供着无偿的环保服务:水质监测、垃圾处理、防止盗猎等等...
鄂木措合作社的妇女 照片提供:全球环境研究所
彭博士深入项目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他在社区做生态保护的同时,带领当地的环保者进行社区建设,提供小额储备资金进行可持续性的管理,进行手工艺培训等等。而迦入一直关注藏区创业,我这次代表迦入负责的部分就是传统手工艺的创新,希望通过我们的再设计,让牧人凭借自己的双手和源于生活的传统技能,多一份稳定的收入,摆脱挖虫草,靠虫草的命运。
Dolma: 能和我们分享一下项目考察的细节吗?
五之: 当然啦,我这次跟随彭博士重点考察了班玛,久治,囊谦等几个县,培训了两个牧人的手工合作社。这些作坊都由当地环保志愿者组成,其中年保玉则作坊我们培训了员工的操作技艺和市场等概念,可惜当时大多数员工去挖虫草了,参与培训的人不多 另一个囊谦毛庄的作坊完全由妇女组成,我们为她们为她们拉到了一批订单。其实我一直觉得在藏区的工作并不存在真正的设计,我们只是把牧人千百年来生活的智慧包装重组而已,所谓艺术的灵感完全来源于牧人的日常以及他们对大自然壮美的诠释所以我们利用牧人的编制缝纫技艺,稍稍培训后,就生产出一些容易被市场接受的实用的小配件。
囊谦毛庄妇女合作社
Dolma: 那么您认为这个项目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呢?
五之: 我们希望通过长期培训为牧人传递适应现代商业市场的设计理念,鼓励藏区农牧人用自己的双手实现“社区自我造血”的模式。在之前的故事里,贡布除了放牧以外只能做一些苦力活,但这对他们收入的提高没有太大的帮助。我们希望通过建立这种社区模式使当地的像贡布一样的百姓除了发展畜牧业,还能发展其他的产业来改善生活质量:例如手工艺、生态旅游,有机奶制品等等。这样社区内百姓从某种程度上尽量使用自己生产的产品,低碳环保的同时,也实现了可持续性的发展。
为鄂木措合作社研发产品
Dolma: 听了您的解释,“社区的自我我造血” 确实是一个权衡藏区传统与现代、生态与工业间平衡发展的好方法。不过我有些疑问:藏区的传统工业很大程度依赖于人工,像畜牧、手工纺织等,要发展藏区自身的产业对劳动力有着很高的要求,您所说的改进是指引进现代的技术设备吗? 如果不是,那么藏区产业的发展大量的前期投入—资金、技术各个方面,您认为目前应该怎么样来解决这个问题呢?
五之: 在这个问题上,依赖劳动力主要是因为我们一定程度上还缺乏合理高效的现代化管理方式,其实西方国家有许多我们可以借鉴的地方:例如在欧美国家,一家人可以井井有条地管理整个农场,但是藏区却往往需要众多的人力才能完成,这说明高效率的管理机制能够合理有效的控制成本。因此,我们应该鼓励社区、企业的管理者多多参加相关的培训课程?? 做好充分的准备;再有就是需要借鉴其他国家总结的经验和模式,结合藏区的实际需求,这会另我们少走许多弯路。
彭博士和牧民一起讨论如何建立可持续的环保机制
Dolma: 五之,我认为藏区对工业的依赖也源于现代工业的机器生产效率高且生产成本较低,这种工业品对比藏族的传统手工品有着价格低廉的直接优势,您觉得在目前这种以量取胜,以价竞争的生产现状中,藏区的手工艺有其竞争力吗?
五之: 从世界范围来讲,传统手造正处于复兴的状态。麻省理工学院曾调查了111家名为“banana repubilc”的商店,发现当女性服装标签从“以时尚为中心”到”以社会意识为中心”时,销售增长了14%。由这个研究发现,如果一件产品是在真正公平的劳动力条件下生产的,76%的人更愿意为一件20美金的产品付25美金。这些调查说明,手工艺的市场是客观存在的,而且随着人类物质文明与工业的不断发展,一种更质朴,回溯,自然的精神追求势必会逆流而上,人们会越来越关注一个产品背后的社会意义和故事,而不仅仅是它表面的价值,因此我对手工艺市场是怀有信心的。
但我认为关键是我们如何把握全球市场上的这些机会?我们如何通过产品把民族的文化以及背后隐藏的社会意义传递出来?这些才是问题的关键,因此藏地手工艺项目不缺蜻蜓点水式的扶持,我们更需要:团队的坚持,专业的培训,以及相关机构和志愿者的长期辅助。而辅助的目的绝对不是依赖,而是希望当地人自己成长,独立的站起来。
毛庄合作社的妇女在制作手工毛毡
Dolma: 那么目前您知道有哪些机构或者企业对藏区的“社区自我造血”做出了贡献和支持?
五之: 像全球环境研究所,迦入,诺乐,藏艺通-子乌,阿热藏餐,iyak,措瓦等等许多或大或小的机构和企业都在相关方面付出了心血,也在磕磕碰碰中成长,但是我觉得藏区项目贵在一份“坚守”,成功来之不易
迦入工作空间
Dolma: 最后,想问一个私人问题,五之您个人是为什么想要参与这个项目呢?
五之: 哈哈,怎么回答呢? 这次项目快结束的时候,有一个非常感动我的场面,彭博士在三江源纪念碑前献上哈达,默默的一句:“我的下半生就交给这里了” 我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每次去藏地做项目打着“支援”的旗号,但其实每一次当地百姓教给我的远远的比我给他们的多!对西部的支持并不是一种援助,藏人用生活和生命捍卫着我们最后的净土,我们炎黄子孙母亲的河源头,难道不值得我们去反哺吗?
鄂木错合作社的百姓正在捡垃圾
五之和我们分享了她的经历,也为我们带来一个全新的理念—“社区的自我造血”。 的确,藏区现在正处于一个传统与现代、物质与思想不断碰撞、交融的过渡期,如何选择一个最妥善的方式来满足百姓的物质需求、文化的传承发展以及藏区的生态保护,是我们需要不断思考和为之奋斗的。
对于千千万万个贡布而言,当他们还在为了生计迷茫而盲目进入内地时,五之所提到培养藏区“社区的自我造血”能力、复兴藏族传统工艺不失为指引他们的一条新道路。
如五之所言,藏地的社区建设已有了一些蜻蜓点水式的扶持,但我们更需要长期的支持,专业的培训,更多热心的志愿者。当然,一路走来我们也看见了世界各地的身影:青海的年轻设计师,东北的人类学博士,上海的画家,美国的大学生,新加坡的海归…希望更多关心、热爱藏文化的人能够加入五之的行列。或许我们不能改变全藏区的发展面貌,不能阻止所有优秀传统文化的流失,但50年后当人们发觉传统文化的重要性时,当又一轮文艺复兴开始时,今天的我们还能为他们留下一颗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