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天空阴霾得像是蒙上了一层透气的绸缎,乌云被风撕扯成了条状,人的仰望只能停留在半空。半空中,一只受伤的鹰,摇摇欲坠地飞行着,跌向了小镇。鹰的眼里,小镇旋转着,离它越来越近了。继而,它扑通一声就跌在了大街上,闭气了,死去了。圆睁的鹰眼里,最后定格的影像,竟是一个拾垃圾的老头。他背着一个麻袋,就这么留在了它的瞳孔里。由此足以看出,传说中鹰在天空中化为灰烬迎接死亡的说法,是它的崇拜者们编造的谎言。整个镇子一度陷入了迷惘中,要知道这个镇子百分之九十的人都是崇拜鹰的内心强悍的人。他们不相信这个传闻。于是,他们便找到了那个拾垃圾的老头,也找到了我。他们围着那个老头,让他复述当时的情景,老头说:“它在空中像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然后像烂菜叶子一样落了下来,一头栽在了大街上,血溅得像一桶酱油倾洒在了路面上。我不敢相信它是鹰,但是它的的确确就是鹰,一只曾受伤、现在已死去的鹰。要知道它的伤口都化脓了,我想脓液肯定已腐蚀到了它的内脏。”他们随着老头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一具鹰骸,一具被血染了的鹰骸,仍在路面上被风吹奏,翎羽可怜巴巴地飘扬着。它死后,那威武的躯体已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空瘪。它死后,使他们越说越当真的传说大打折扣了!因此,他们有理由痛恨它,每个人都过去用脚把它不住地拨弄着,并且把它像一个皮球一样踢来踢去,直到踢得它的鹰翎完全脱落,完全被风吹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它的身躯越缩越小,失去了鹰翎,使人很难分辨出它是什么鸟类。最后,大家心安理得地得出一个结论:它不是鹰,它只是只鸽子——一只倒霉透顶的鸽子。

 

醉 酒

 

喝得醉醺醺的牧人,突然勒住马,用马鞭拦住了我的去路!

他在马上直打晃,就是掉不下来。

他说:“别走,陪我聊聊。”

这时,路面上已没别的行人,只有尘土伴随着风,从我的双腿间和他坐骑的马腹下流走。

像是包容了弃置于此的遗骨的时间。

近处的草凹子里传来一只鼠王的叫喊。他的马听了,不住地绕着我打转,像是要践踏我似的。

我赶忙退后两步,离马稍远了一些,这样就觉得比较安全了。

他从马头上看了看,然后低声告诉我,他要去找他的情人:“该死,在那片草滩上我喝醉了,她却跟着我的朋友跑了!”

他在马背上晃悠着,像是要掉下来似的。

“告诉我,有没有看见一个骑着马的杂种,怀里搂着头戴贵重波西(一种饰品)的美人从这儿经过?”

我说:“我没看见!”

他不相信了,愤怒地抽了我一马鞭:“说!”

我感到身上火辣辣地痛。

我说:“你干吗这样折磨我?我自己本身就够倒霉的了。我要寻找的,我一直都没找到……你那点小事算什么?!”

他跳下马来,摇晃着身子,拉我坐在了土路中间。

他说:“讲!讲得好了,赏你一口酒喝。”

这时,阳光在马头上闪烁。

我泪流满面地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一些汽车因这条偏僻的土路上盘坐着两个醉酒的男人,不得不拐向便道。

那一夜,不知是怎么过去的!

早上醒来时,我们依然保持着盘坐的姿势。

 原刊于《小小说选刊》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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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洋才让,藏族,曾就读于鲁迅文学院少数民族作家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小说作品散见《长江文艺》《上海文学》《十月》《天涯》《钟山》《人民文学》《小说月报·原创版》《长篇小说选刊》《新华文摘》《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刊物。曾荣获首届《钟山》文学奖、唐蕃古道文学奖、《十月》牦牛文化专刊小说奖、《广西文学》小说奖、《红豆》优秀作品奖、青海省文学艺术政府奖、首届青海湖文学奖、青海青年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