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0.jpg

        崎岖的山路上出现了一些模糊的脚印。仔细一看,这些脚印有的像狗的,梅花形;有的像马的,月牙形。但也提供不了任何证据。

        “盗贼们什么也没留下。”才让蹲在地上瞅了一阵子,站了起来。

        “连个羊的脚印也没有,真奇怪!难不成它们飞走了!”多布旦看着吉先,又把目光移向山顶。

        “也有可能没走这条路。”

        “密咒师仁增不会是算错卦了吧?”

        其他两个人也开始说话了。

        “不可能!老密咒师准不会错。”吉先说。

        崎岖的山路一直延伸到了山顶,路的两旁长着矮矮的边麻[1]。连续数日不下雨,那些边麻被太阳晒得全然失去生机,稀稀拉拉的,开着几朵不起眼的黄花。

        昨晚吉先家的羊被偷光了。早上他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浑身是汗,不断颤抖着,他再也睡不着。他便起来出了门。天空一片灰蒙蒙的,像块脏抹布擦过的镜子,还未显现出清晰的轮廓。吉先习惯性地在院子外面的灰堆旁撒完尿,然后向羊圈望去时,羊圈里静悄悄的。他觉得有点不对劲,赶紧勒好裤腰带走过去,羊圈的门紧闭着,但羊圈里连一只羊都没有。甚至,那只放生的老羊也不见了。眼前的景象让吉先大吃一惊。我们家的羊都去哪儿了?他嘀咕着站在空空荡荡的羊圈门口,顿时傻了眼。过了一阵,他猛然想起了他家那只黑糊糊的四眼藏獒。平日里外面稍有一点动静,藏獒就会狂吠不止,昨夜它连叫都没有叫。吉先连忙走过去看时,藏獒正在狗窝下方一个凹陷处趴着。他心想羊儿们一只也没剩下,你还清闲地在那里睡大觉。这个老不死的藏獒,顶个屁用!连个羊圈都守不好!吉先边咒骂边狠狠地踢了它一脚,藏獒一动不动。

        啊啧啧! 藏獒早断了气。

        从远处看,这座山虽然不是很高,山头却云雾缭绕。蜿蜒的山路像一条正在爬行的灰不溜丢的巨蛇。一会儿看着很近,一会儿看着又很远。这座山叫郭什则,是方圆百里有名的神山。每家每户每天早上都会祈祷山神,牲畜兴旺,五谷丰登。这是从祖辈那里延续下来的传统。

他们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吉先浑身淌着汗,腋下已经湿透了。

        “要是那伙盗贼昨晚半夜就把羊赶走了,这会儿肯定已经走远了。”久美停了下来。

        “那些盗贼可能早把羊给卖了,说不定现在正数钱呢!”多布旦望着吉先说。

        这话像个炸雷,吉先的心里嘣的一声。他对多布旦骂道:“闭上你的嘴!你这乌鸦能不叫吗?”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在颤抖。吉先和多布旦是堂兄弟。吉先怎么也没想到多布旦会说这么丧气的话。

        多布旦看着他的样子,不安地低下头,不声不响地加快了脚步。其他几个人也什么都不说就往前走。多布旦的这个想法,从今天早上就一直浮现在吉先的脑海中,他做了种种假设,都被一个个推翻了。可是当多布旦在别人面前这样放肆地说起时,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真是多布旦说的那样,吉先这几年起早贪黑的成果就打水漂了。他安慰自己,到了山顶,那群羊肯定会出现。

        吉先对多布旦的训斥似乎起了作用,其他几个来帮忙的伙计也加快了脚步。

        吉先今年四十出头,他原先是做冬虫夏草生意的。刚开始几年生意非常不错。那时,长在青藏高原3000米以上高寒山区的,既像虫,又像草的这个小东西,在市场上很是走俏。他从牧人手里用最低价格收购虫草,卖到内地的大城市,暴利使他成为村子里第一个拥有雅马哈摩托的人。那时候的吉先,要多风光就有多风光,走到哪儿都是被众星捧月的主儿。

        可是后来,他被合伙人骗得倾家荡产,负债累累。那一阵子,到他们家门口来讨债的人数不胜数。

        按密咒师仁增的话来说,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因果。这是报应。他认为虫草先是虫,也是生命,采挖虫草相当于杀虫的命。用别的生命来谋取钱财——钱财是水泡、梦境、幻术——必定会遭到报应。

        几年前开始,吉先的境况逐渐好转。他用拌泥运石挣的全部酬劳,加上从亲戚朋友那里借来的几万块,买了三十只羊,今年已经发展到六十几只了。为了这六十几只羊,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逢年过节,他都要去放牧。为此他付出了巨大的辛劳。尤其是冬天下羊崽的时候,他用面粉做成糊糊,灌到奶瓶里,给羊羔一只一只地喂。吉先想到这些,内心怎么也无法平静。

        他暗骂老天不公。这些羊就是他的命根子,是他所积累的全部财富。他们一家人今后的生活全要靠这些羊。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这不是把吉先活活剥了皮吗!

        吉先的脑海里再次浮现了昨夜的梦境,那是在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地方,空旷又光秃秃的草原上,突然来了一群狼。狼们一个比一个健壮,金毛灿灿,目光凶恶,一阵阵尖锐的咆哮声震碎他的耳膜。它们露出白森森的尖利的牙齿向什么地方扑过来。他睁大眼睛看,怎么也没有见着猎物。可看它们的动作,就像捕到猎物后撕扯的样子,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就跑起来,跑啊跑啊,天亮了……

        “你别太难过了,一定会找到的。”久美对吉先说,“大家加把劲,快走! ”

        来帮吉先寻羊的人有多布旦、久美、才让,还有角巴四人。他们冒着汗到达山顶时,云雾已散尽,眼前豁然开朗。太阳在空中光着身子散发着无限的光芒。不过羊群仍没有想象中那样出现在视线里。大家都喘息着凝视远方。他们登上一个宝瓶形状的小山丘,环顾四周,前面不远的地方,雨水汇聚成一个小湖,湖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当他们看着湖的方向时,隐隐约约看到那里什么东西在移动,好像是只羊。吉先赶紧把望远镜对在眼前,看了看,没错! 那是他家的放生羊。这给了吉先一线希望。他没说什么,撒开腿就跑。他们也随吉先跑去。放生羊见到吉先便“咩咩”地叫起来,他们喘着气看着吉先和放生羊。

        “这是我家的放生羊。”吉先对他们说。

        “你仔细瞧瞧,没错吧?”才让带着一份怀疑看着吉先。

        “错不了。这就是我家的放生羊。放生羊老了,走不动了,肯定是被那些狗屎丢下的。”

        他们靠近放生羊,左看看,右瞧瞧。放生羊又“咩咩”地叫了几声,两眼直盯着吉先。

        “密咒师仁增真厉害啊! ”久美用一种惊奇的表情说。

        “密咒师从来没有算错过卦。”角巴看着放生羊的眼睛说。说完角巴便沉沉地坐在地上了,接着大伙儿陆陆续续坐下了。

        早上出发前,吉先的女人边哭边拿来一大把柏枝,放在煨桑台上点燃,然后把一碗糌粑倒在正在燃烧的火焰上。院子里顿时弥漫着滚滚浓烟,柏枝的香味飘向四处。她祈求着护法神保佑她们家的羊群平安归来。吉先从浓烟中露出脸来,对着女人说了些什么后,急忙跑去密咒师仁增那里算卦。老密咒师是村里人们最信赖的人,遇到什么难事,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密咒师轻轻合上眼,把佛珠倒推了几下后,安静地坐了好一阵子。吉先特别着急,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到底怎么样了。老密咒师仍闭着眼睛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皮动了动,最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到东边太阳起身的地方去寻找吧!

        吉先看了一下太阳,快中午了。

        前方有两条路,这下遇到了一个艰难的问题。左边的那条路通向前方的一个垭口,右边的那条路一直延伸到稀疏的灌木丛。

        久美说:“走左边的路吧!”

        多布旦说:“我觉得应该走右边的那条路。”

        久美说:“右边的那条路有林子,赶着羊群很不方便,所以这些盗贼一定会沿着没有任何阻碍的左路走的。”

        多布旦说:“走左边的路,一看就可以看见,要不是笨蛋,才不会走那条路。他们肯定会沿着右边的灌木丛走的。”

        大家轮流看他们俩的脸,默默无语。现在轮到吉先开口了,他左顾右盼,犹豫不决。

        “你们觉得应该走哪条路? ”他眼睛定定地看着没有表态的才让和角巴说。

        “我觉得应该沿着灌木丛走,我赞成多布旦说的。”角巴说。

        “我也同意多布旦说的。”才让说。

        “好!那就听你们的还不行吗。”久美很不耐烦地向右边的路走过去了。

        老实说,吉先也愿意走左边的路。他心想:对面的灌木丛看起来并不茂密,不但不受任何阻碍,而且有天然的屏障,他们肯定会从这里经过。人们闷不吭声地走着,多布旦不回首地走在最前头。

        这会儿早已超出了他们的草场范围,甚至超越了他们的县域。谁也不知道从这里走过去会到哪儿。那片稀疏的灌木丛由松树、黄柏、柽柳,还有乔木等组成,柽柳花开得正艳,花香扑鼻而来。鸟儿的鸣声也时不时地在耳边响起。

        吉先小时候听父亲讲过,他们村和山背面的一个村,曾为了草山而发生过纠纷。他父亲的左手就是在那场纠纷中,被山背后的村民们用猎枪打伤的。他心想,父亲说的山背后的村子,可能就是这一带,现在已经踏上他们的草场了。父亲也说过,法王莫兰嘉措仁波切为了两个村子今后不再为草场纠纷而争斗,仁波切亲自主持,在两个村子的边界处修缮了一座拉则[2]。他们正在谈论这事时,才让说:“你们看!那不是拉则吗!”他们看到前方左侧的山丘上有座小拉则,拉则上插有木制的长剑、长棍、长矛等“兵器”。拉则看起来有点破旧,像是好多年没有人祭祀过。他们每人向拉则磕了三个头。吉先心里默默念道:仁波切,请您保佑我的羊群!

        他们继续往前走着,大约过了十分钟,看到路边的松树上挂着一些羊毛。

        “羊毛——”多布旦拿起一撮羊毛说:“看见了吗?肯定是走了这条路。”那一刻,大家脸上洋溢着喜悦,仿佛羊群就在前方等着他们。

        他们走过去细看时,又发现了一些羊毛。看到这些羊毛,吉先更为兴奋。他们的步伐更是加快了。

        “这次多布旦可能说对了。”久美笑着说。

        “你这么说,我之前说的都是错的?”多布旦懊恼地说。

        久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们快走!”久美说。

        “赶快走,没空开玩笑了。”

        他们一直走在柽柳和乔木之间,突然一只猫头鹰从脚下扑通一声飞起来,走在前面的吉先“啊”地喊了一声。这突如其来的猫头鹰让大家的心情焦躁起来。多布旦说:“这臭乌鸦差点把我的魂都赶走了。”

        他们又走了一段,灌木丛比之前茂盛了。有各种各样的鸟儿,还可能有其他的一些小动物,它们发出来的稀奇古怪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惊慌的神色。他们十分谨慎,排成一排继续向前走。渐渐地,走到了灌木丛尽头。眼前出现一座像朵玛[3]一样的红山,阳光照在红山顶上,使人目眩。

        “瞧!那是什么?”多布旦说:“秃鹫!是秃鹫!”

        他们停下脚步,向空中望去,碧蓝的天空中有很多秃鹫,像疾风吹散的麦皮一样密密麻麻地飞来。然后,一群一群地,落在了看不见的某个地方。

        “快走!”久美飞快地向红山跑去。接着,其他人也都跟着久美跑起来。

        久美跑得真快,转眼间就到了那座红山的右侧。其余的人赶到那里时,久美早已爬到了最高处。他静静地站着。

        “喂!怎么了?”吉先喊了一声,便疾步往上爬。

        “给嘿嘿——给嘿嘿——”久美恍然大悟,捡起一块石头往某个方向抛过去。

        “给嘿嘿——给嘿嘿——”他又扯开嗓子喊。

        他们气喘吁吁地抵达山口,可以看到整座峡谷在视线下展开,秃鹫们被久美抛下去的石头惊得四处乱窜。秃鹫飞走后的峡谷里,有许多东倒西歪的羊的尸体。眼前的景象使他们每个人都惊呆了。谁也不说话,就那样傻傻地看着。

        “我的羊群……我的……”吉先早已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来。他的思绪全被扯断了,搅浑了。他面无表情,身体在一团复杂感觉的刺激下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鼓声。他们看着四下,寻找鼓声响起的地方,左前方的红色岩石下有个涂着白粉的小洞。远看像是一堆巨大的伤口里裸露出来的脂肪。确定鼓声是从那个洞里传来的,他们迅速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向山洞走去。走到洞口,洞里飘来浓浓的熏香味。他们凑过去一看,洞岩上挂着一幅莲花生大师双身唐卡。一个修行师模样的老人端坐在唐卡下端破旧的卡垫上,前面摆放着几颗小朵玛。老人的胡子像是抹了酸奶一样全白了,头发杂草般蓬乱。他双眼紧闭,右手敲着羊皮鼓,嘴里不停地念着经。鼓声很大,盖过了念经声,听不出来具体的内容。

        修行师似乎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他慢慢地睁开眼睛看了看,然后又闭上,继续念下去。鼓声明显比之前更大了,在空旷的山谷里四处逃窜,这让每个人惊心骇魂。

        他们站在洞门口,默不作声地望着下面岩石间的死羊。有些羊被秃鹫啃得只剩下白花花的骨头。这时,又有几只秃鹫从远处飞来,落在了羊群的尸体上,它们扑棱着翅膀,争先恐后地啄了起来。吉先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感觉到天旋地转,心闷得喘不过气来。多布旦看吉先不对劲,马上走到他的身边扶了起来。久美和角巴他们也跑过来扶他。吉先闭上了眼睛,但仍旧感觉到天地在不停地转动。他感到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每一分钟都变得越发沉重。他的筋脉像是松弛了一般,整个身体软了下来,自己滑向一个无边的深坑里去了……

        鼓声终于停下了。大伙把他拉了起来。他睁开眼睛。那位修行师站在洞里看着他们,吉先努力地爬起来了。

        修行师穿着一件绛红色的长袍,他把蓬乱的头发编成了一条粗辫子。他左手拿着朵玛,右手持着羊皮鼓。

        “今早刚出来不久,有几只羊朝我的修行洞走来,我没有理会它们,我在专心地念经。我念完晨经时,羊儿们就站在那里。”修行师指了指前方说:“没过多久,羊儿们就像出了什么事一样,一前一后地跳下悬崖。羊儿们在我的眼皮底下就这样跳下去了。官却松宝仟[4]!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谁会相信!”修行师双手举到胸前,顿了顿说:“我从没有见过羊自杀的,也没听说过。不过我今天早上就看到了。嗡嘛呢叭咪吽!我今早念超度经念到现在了,愿这些畜生能获得解脱。”说着便两眼又闭上了。

        “师傅,您有没有看见赶羊的人?”吉先急忙地向修行师问道。

        “有两个人就在那边一直看着。” 修行师说:“我向他们喊了一声,他们不仅不回应,还受了惊似的跑走了。真是奇怪,今天这是怎么了?”修行师说着不停地摇头。

        “他们肯定是盗贼!”久美大声说。

        “你们是?”修行师问道。

        “他,他是羊的主人……”多布旦说。

        “嗡嘛呢叭咪吽!”修行师把双手又一次举到胸前说:“这些羊儿们肯定知道了,盗贼们会把它们卖给屠宰场的。” 说完,手中的朵玛扔向下面的山谷里,羊皮鼓又一次敲响了,嘴里不停地念着什么。

        吉先看了看伙伴们的脸,他们都张着嘴注视着修行师。他们脸上的表情很惊慌。

        就在那一刻,他们突然听到一声羊叫声。看过去时,那只老放生羊站在他们之前站过的那个垭口,老羊看着岩石下东倒西歪的那些死羊又叫起来了。那叫声很刺耳,混合着鼓声,像一支急速飞来的箭,穿过吉先的耳孔,狠狠地扎在了心头。

        吉先突然惊了般地向悬崖边上冲过去了……

        他清晰地看见他家的羊群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那个额头上有一撮黑毛的领头羊真是只好羊啊!它活蹦乱跳的样子像只野鹿子。你看!还有那只最会配种的残角公羊,骑在一只母羊屁股上一欠一欠的,嗓子里发出沉闷的“吭吭”声,这动作让吉先眼睛为之一亮。更让他高兴的是,羊比之前多了许多。羊群宛如空中白茫茫的云彩,布满了整座山坡。他的这些羊卖掉一批,不仅可以用来还债,还能补贴家用。他的心里充满了许多设想,脸上铺满了笑容。

        吉先兴高采烈地赶着满满一山坡的羊群,仿佛整座山坡都在移动。他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试着用食指指着羊群清点一次。可羊儿太多了,他怎么也点不完。于是,他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羊儿们也跟着叫起来。那阵势像是几千人在合唱一样,把远处的地平线都震碎了,将要落去的太阳,在海螺般的西山顶上晃了又晃。夕阳下,原先那磕磕巴巴的山路显得平坦而笔直,眼前犹如铺了一条金色大道。他跟在羊群后面,看着云朵般飘拂流动的羊群,切实地感受到了一个牧人的荣耀。

        “哐且——哐且——”他一边吆喝着羊群,一边摔打着手中的乌朵[5]

        羊儿们像洪水一样漫出道路两旁,漫山遍野地流淌。他感到无比的自豪。他想起一首牧歌,便立刻大声唱起来:

 

                耶——

                世上恩重如山的,

                是我可爱的羊儿。

                它用皮毛温暖了我,

                它用血肉喂养了我。

                除了可爱的羊儿,

                我还需要感激谁?

                ……

 

        吉先赶着羊群到村口时,村子里热闹极了。很多人手捧哈达,跳着锅庄舞,还时不时地响起鞭炮声。他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他心想可能是在迎接什么大人物。就在那当口,密咒师仁增捧着一条印有吉祥八宝图的白色哈达献给他。紧跟着,村里的大人小孩都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开始向他敬献哈达。人群背后的巷子和村中央的碾场被羊群填塞得满满当当。他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女人,伸起脖子四处环视了一番,终于看见他的女人身着节日的盛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人群中拎着小扎西静静地看着他。他对着女人喊道:“我把羊群赶回来了。”小扎西一看见他便甩开妈妈的手,嘴里喊着“阿爸——阿爸——”朝他跑来……

        吉先闭上了眼睛,耳边再次隐隐约约地响起羊皮鼓。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快要飞起来了。

        久美他们慌忙凑过去看时,岩石下方的一块石头被鲜血染得发紫,吉先就融在汩汩流淌的鲜血中一动不动。

 

注释:

[1]边麻:藏语音译,意为金露梅。

[2]拉则:藏语音译,是用土石所堆砌的石堆,其上插有长竹竿、长箭、长木棍、长矛,还拴有经幡。

[3]朵玛:藏语音译,用糌粑做成的供品。

[4]官却松宝仟:藏语音译,意为愿三宝保佑。

[5]乌朵:藏语音译,是一种放牧用的绳索投石器。


原刊于《山西文学》2023年第7期

1689318781876657.jpg

        才让扎西,藏族,笔名赤·桑华,生于1979年,青海贵德人。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三届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获第七届全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新人奖、第五届青海青年文学奖、第七届青海省文学艺术奖等多种奖项。已出版多部小说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