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出大厅,他就想和她分道扬镳。心里是这样想的,脚却不听使唤。他径直向她走去。她长长的头发在风中一次次被吹乱。他想起两天前,在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上,他隐约用自己粗糙的手抚摸过她的头发,顺滑而柔软。
“为什么?”他追上她,问她。
“为什么呢?”她若有所思又毫无歉意地说。
“你这样会害了我,难道你不知道?”他说。
“你没我想象的那么丑。”她看了看他,笑着走开了。
他气急败坏,感觉自己像她的一个玩物。事情不应该是这样。
“你是故意的?”他生气地跑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使劲摇晃着。她整个身体在他双手的作用下晃动起来。那让他神魂颠倒的黑发乱糟糟地垂在她的额前。他想自己是疯了,对单薄的她下手这么狠,急忙停手。
她木讷地站在他面前,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样对她。
“对不起。”他说。
“你这人真是好笑。”她不屑地说。
他看见她乱糟糟的头发下面掩盖着的那双眼睛,黑亮亮的,眼眶里全是泪。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这双眼睛。因为泪,她的眼神虽有某种恨意,却美丽动人。他心里一颤。这种眼神早先在他生命里出现过,他在记忆里不断地搜索。
“对,是羊驼。”他忍不住说出了声。
“什么?”她疑惑地问。
他无法向她解释自己感知到的一切。他伸出手去为她拨开耷拉在额头上的黑发。他想让她像羊驼一样的眼神从黑发中剥离出来。有一瞬间,他觉得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这种美好可以让他忘记对她的抱怨。
“十足的疯子。”她甩开他的手,胡乱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绕开他,气冲冲地往前走。
事情本不该这样。他恢复到最初自己和她走出大厅时的状态,愤懑,想抽她。
“为什么是我?”他质问。
“不知道。”她冷漠地说。她说的是实话,她确实不知道为什么是他。有些事情谁都说不清楚。她一个劲儿地往前走,想甩开他。
“滚开,别跟着我。”他紧追着她,让她厌烦起来。
“你会害死我的。”他突然哭起来。
她停下来,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哭。她喜欢看着一个男人在自己面前软弱无能的样子。
他没有察觉到她对自己毫无同情之心。他的眼泪刷刷地往外滚,嗓子一阵阵的生疼。这种疼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昨晚是一个难熬的夜。他一遍遍地回答一些无聊的问话,一遍遍把一件自己稀里糊涂的事说得更稀里糊涂。
“你确定是这样?”审讯他的警察说。警察犀利的眼神,像把锋利的刀子割着自己。
他迟疑地点点头。警察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迟疑。
“再复述一遍。”警察瞪着眼对他说。
他用双手使劲地抓自己的头发。他糟透了。他一遍遍地重复,想努力把事情说清楚,但发现他其实已经把事情搞砸了。
“他们像条咬人的狗,追着你不放。”他说。
“我倒不觉得。”她说。
他越来越憎恨她。憎恨她的傲慢和把明明她参与过的事置身事外的样子。
“你是故意把房门开着的?”他问她。
“是的。”她理所当然地说。
“等的人肯定不是我。”他说。
“也是,也不是,也可能是每一个人。”她说。
“你是干什么的?鸡?”他知道自己是在故意挑起事端。他想惹怒她,她应该为所发生的事承担一定的痛苦。
他看见她眼眶里再一次涌满了泪。她没让自己的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来,她倔强地把头往上扬,像只羊驼伸着长长的脖子,看墙上的草。
风吹干了她眼眶里的泪,她把高扬的头垂下来。她看着他,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无论刚才自己对她说的话是事实还是误会,她都不想向他解释什么,这令他难过。他知道自己对眼前的她除了无力,还是无力。
“那天我喝多了,酒他妈的真不是个好东西。”他想说出实情。
“男人都这样,为事后的事情找很多理由。”她冷冰冰地说。
“我说的是实话。”他皱着眉头看着她说。她朝着他讽刺地笑。那笑刺痛了他,也让他明白,现在给她解释那晚误闯进她房间的事都是白搭。
她放缓脚步,默默地向前走。她的心是空的。
“你把事情向警察说清楚了?”她边走边问他。
“一塌糊涂。他妈的那天我本来就一塌糊涂。”他说。
她知道他会一塌糊涂。那天他进自己房间的时候,就已经一塌糊涂了。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抚摸她的头发,把头埋进她的秀发里,久久地、贪婪地闻着,像是遇到久别重逢的味道。她想,是自己的秀发迷倒了他,或者是秀发上的味道打开了他心里的一道阀门。他说他想给她讲个故事。她没出声。他或许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同意。问她的话刚落,他就开始给她讲起一个故事,故事不是太连贯,但她大概知道那故事是什么了。是他讲给她的故事吸引了她,要不事情不会成为现在这样。
“一条人命死在自己手上的感觉如何?”这句话她说得顺其自然。
“什么?你在说什么?”他吼道。
“你是杀人犯。这就是我为什么要让你进警局的原因。”她为自己震惊,能把杀人这样的事情说得那么冷静。
他在原地来回地走,她听见他把牙齿咬得咯吱响。他呼呼地喘着粗气,像一头即将发怒的老虎。
“你到底是谁?”他鼓着眼睛,像要吃掉她。
“或许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坐坐,然后告诉你我是谁。”她没地方可去,这个提议虽是临时想起,但她觉得并不坏。这两天都待在警局里,她需要找个合适的地方舒展一下自己的内心。附近有个望山公园,她径直往公园方向走。她听见他在后面走,脚步慌乱。和他此时的心情一样,她想。
正是中午,公园里的人稀稀落落的。有几个小孩在一片花海中追蝴蝶玩儿。
“他们会抓住蝴蝶吗?”她找了一把长椅坐下来,像是在给自己说,又像是说给他听。
“我没心情听你说那些鬼话。”他说着也坐下来。他和她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他不想靠她太近。
她看了看他们中间的距离,把头转向那些小孩。一个穿粉色衣服的小孩差点儿抓住一只黄色的蝴蝶,她心里一紧,她在为一只蝴蝶的命运担忧。蝴蝶就在小孩快要抓住它的时候惊慌地飞走了。她松了口气。她想那只蝴蝶会在毕生的经历里记住这次惊慌逃离。当然,如果蝴蝶有记忆的话。
“你到底是谁?”他又问。
“陌生人。”她边回答边看着那几个抓蝴蝶的小孩。
“前十五分钟你说这话我相信,现在不信。”他恼怒地说。
“我说你杀了人,改变了你前十五分钟的看法?”她的眼神从几个抓蝴蝶的小孩那里抽离出来。她看着他,他真的不是很丑。
他不知所措。他对“杀人”这个词抗拒而敏感。
“你想要告诉我什么?”他快控制不住自己。
“我要告诉你的已经告诉你了。比如你就是一个杀人犯。”这话是坚定的,不容改变的。她心里问自己,这份坚定到底来自哪里?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给她讲的那个故事吗?
“我没有,我没有。”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抓蝴蝶的小孩往这边生气地望,他的吼声吓跑了他们想抓的蝴蝶。
“那么和杀人犯又有什么区别?”她冷静地说。
“她是自杀。我去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了。我疯狂地抱着她往外走,她软得像棉花,我怎么也抱不住她。我不断地喊着她的名字,我怕她睡着,我要她活着。她在我怀里柔弱地冲着我笑,她说让她这样走,她不想受医院的苦。”他激动地说着,整个身体在颤抖。
“你可以救她的,完全可以。”她不管他的颤抖,继续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你清楚你在做什么。你很清楚。”她说。
“我不清楚,那一刻,所有的乱都朝我扑来。我唯一明白的是我爱她。”他沉闷的声音从垂着的头里传出来,带着重重的悲伤。
“你爱她,不过也爱着另外一个人,不是吗?”她盯着他,像要从他颤抖的身体里撕扯出另外一个戴着面具的他。
他突然抬起头惊恐地看着她,眼神里全是恐惧。对她的恐惧。
“是她告诉你的?你是她派来的?她什么都知道,对不对?”他向她靠近,像要捏碎她。
她并不畏惧这个快要疯掉的男人。无论他对她做出什么,她都不怕,她都接受。这就是她从头到尾都很冷静的原因。
“可能吧。可怜的姑娘,她爱着你。”她说。
“这一年来,我一直过得不好,我忘不了她软在我怀里的样子,那眼神温柔得我至今都不敢去回忆。我他妈的就不是人。”他捶着自己的头,他快疯了。
“贪婪是魔鬼。”她说。
“如果知道我会放不下她,我当初就不应该……”他加快了捶打的节奏,仿佛有某样怪东西藏在他的脑袋里,让他难受得要死。
“有烟吗?给我一支。”她对他说。
他不理她,而是沉浸在自己无限的痛苦里。
“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她说。
她总是能在合适的时候牵着他的鼻子走。他停止捶打自己的头,迫切地看着她。她把手伸过去,什么话也不说。他懂她的意思。他在裤包里慌乱地搜着烟。终于找到几支,他拿出一支递给她。她接过烟,含在嘴里。她在等着。他急忙从裤包里找出打火机,为她点上。她深吸一口,浓浓的青烟从她鼻孔里冒出来。
他不想催她。既然她主动要说出原因,他愿意等着。
“你告诉我的。”她在烟雾中漫不经心地说。
“别再这样折腾我了,我快被你逼疯了。求你告诉我吧,求你!”他乞怜地说。
“那天你醉醺醺地闯进我的房间,我想是因为我的头发让你想给我说点儿什么。你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你讲得并不是很好,但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最后你问我想让爱保鲜的最好方法是不是让正爱着的人死在怀里?我无法回答你的话,我也正被一些事情缠绕,想报复,想毁掉,想背叛世界。”说到这里,她深吸了一口烟。她白白的腮帮子鼓起来,又消下去,像只可爱的小青蛙。
她不像撒谎。眼前的她值得信任。他说不出原因,或许是来自男人第七感第八感的鬼东西。
“我时常想她。一切柔软的东西都让我想到她。”他向她解释,虽然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我想我知道。”她说。她想到那晚他抚摸自己头发的样子,胆怯又依依不舍。
“自从她走后,我的生活一团糟。她一定怨恨我,连我的梦里也不来。以前她跟我说过,只要我想她,她就能感知到,即使她不在,都会到梦里来找我。”他打开烟盒,给自己点上一支烟。
她不想说什么了。
他们默默地坐着,事情似乎平静了下来,似乎又不是。刚才那几个孩子还在不远处的那片花海中追着漫天的花蝴蝶跑。
“那晚是一个圈套对不对?我只是你设下的圈套里无意被套住的人?”过了很久,他心平气和地问。
“对。”她果断地回答,依然不想向他解释什么。她手里的烟就快燃到头了,她没有想丢掉的意思。
“为什么会这样?”他问。
“报复。就是想报复一下自己。当然还有其他的。”她说。
“可和我无关。”他说。
“无关也有关。”她说。
“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心怀仇恨吗?”他说。
“有时是,比如那一晚。”她说。
“我还真走运。”他苦笑着。
“我把一切都给了他,他却不珍惜。男人都这样?”她转过头说。
他无话可说。她知道他无话可说。
“知道吗?你和他很像。”她说。
“谁?”他问。
“他。”她说。
他明白了。
“除了身体构造一样,我和他不一样。”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着。
“不一样?”她怀疑地看着他。
“不一样。我到现在还爱着她,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他说。
“你不觉得这很讽刺吗?像个笑话。”她说。
“说这话我知道自己很无耻,我就是个混蛋,不过我还是要说,我怕失去她,这让我恐惧,我感受到了我们之间的爱在流失,互相的,没法改变的。我怕。”他皱着眉头。
她觉得他在狡辩。振振有词地狡辩。
“我没想把你弄到警察局去。那夜我同样很糟糕,我不想要自己,我想把自己送出去,无论是谁。”她停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无论是谁都可以!”
“我成了你的牺牲品。”他从自己的悲伤情绪中调整过来。
“我设想过哪个倒霉蛋会进我的房间,老的,胖的,凶恶的,脸上长满粉刺的。我告诉自己,一旦做了这个决定,就不要轻易改变和后悔。那一晚我可以接受一切。”现在,她还是坚定如铁。
“我他妈的就是一个中头彩的人。活该!”他说着狠狠地踩了一脚刚才的烟头。
“你要清楚,是你自己闯进来的,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她把手里早已灭掉的烟头举手扔得远远的,像抛掉一件厌恶的东西。
“没有关系?”他问她。如果那扇门不开着,一切都不会发生。
“你可以不进那扇门。”她说。
“我他妈的那天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我想喝死自己。我怎么都找不到我的房间,软在电梯口,然后就看见了那扇开着的门。”他说。
“你不应该给我讲关于她的事。如果没有那个故事,事情不会是这样。那晚,我只是想报复,用我的身体去报复他和报复像傻瓜一样的自己。只有他享用过我的身体。只有他。”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激动。她不想看他,望向远处。
他呆呆地坐在那里,回忆着那晚的事。他依稀记起他抚摸她头发的感觉,顺滑而柔软。他对一切柔软的东西都会塌陷。他悄悄伸出双手,看了看,他有时真不相信自己那晚做过的事。
“是故事害了你。”她把发生过的事情推得干干净净,不过她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她太荒唐了。这一切都太荒唐了。他想。
“你会害我蹲几年监狱。”他平静地说。
“可结果并不是这样。”她看见那片花海中有一只蝴蝶飞得越来越高,最后飞出了她的视线。
“什么都会消失,不是吗?”她说。
他不知道她的意思。他想到审问他的警察通知他可以走了时,他正在一遍遍地回忆那晚的事情,他还在想怎样能使自己逃脱这一次灾难。他甚至都绝望了,他想他会因此在监狱里待上几年或是更久。
“事情弄清楚了,你不是强奸犯,是个误会。不过请你理解我们的工作。”审讯他的警察耸耸肩膀歉意地说,那像刀子一样想切割他的眼神变得温和起来。他一头雾水。就在前一个小时,那警察还告诉他让他不要不识时务,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国家的法律绝不会漏掉一只蛀虫。
“真的可以走了?”他弱弱地问。
“如果你想继续在这里待上一会儿也可以。”审讯他的警察说完,自己拿着记录本走了。他呆呆地在审讯室里坐了几分钟。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几分钟之后,他匆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虽然腿脚麻木,他还是快速冲出了审讯室,心想万一是那警察搞错了,万一又说还有些疑点需要继续扣下他,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他走得越来越快,直到走到大厅才感到自己是安全的。
大厅里一个中年妇女坐在椅子上哭。不远处,有几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小混混蹲在墙角被几个警察挨个询问着什么。一个中年男子头上缠着纱布沉闷地坐在楼梯,一口一口地深吸着手里的烟,不像是吸,像要吃掉烟,头上鲜红的血正在往外浸。一个警察从门口进来,押着一个小伙子,小伙子一股酒气,嘴里一直喊“那车不是我偷的,是从天上落到我面前,我才把它开走的”。
他如释重负,感到自己所处的生活有着很强的生命力。正在这时,她从楼梯上走下来。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不慌不忙的样子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是你让警察放了我?”他坐在长椅上问她。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像梦一样让他迷糊。
“要么你认为那些警察会那么轻易饶过你?”她用鄙视的眼神看着他。
“你后悔了?”他问。
“没什么可让我后悔的,只是后来我发现整件事情并不好玩儿。”她说。
“你把我送进警局就是为了好玩儿?”他生气起来。
“让你到那儿去也不算错,你需要厘清一下自己。”她说。
一股怒气正准备冒出来,又慢慢消下去。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感谢她没有把那个他心里最接受不了的“杀”字说出来,那样他会疯掉。
“或许你做的是对的。”他不抱怨她了。
她没想到他会妥协。
“傻蛋。”她骂他。
他拿出一支烟来抽:“他呢?他怎样了。”
她突然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她用手擦拭着眼泪。
“你信不信我才是一个真正的杀人犯?”她笑着看他,笑容在她脸上渐渐僵住,不一会儿,她整张脸变得僵硬、冷漠。
他局促着,心怦怦乱跳。来自男人那第七感第八感的东西再一次靠近他。
“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毕竟……我是说我不确定。”他很乱。他揉搓着双手,这一刻他清晰地记起那夜他抚摸她的头发,顺滑而柔软的感觉现在在他手心里发烫,像要燃起来。
她像没听见他的话,愣愣地坐着。
夕阳下,四面八方的蝴蝶都涌向那片花海,眼前的世界一下让他陌生起来。
一个小孩朝他们跑来。走近时,小孩看看她,再看看他,什么也没说,一屁股坐在他们中间。他喘着粗气,手撑着椅子,跑热了的双脚在长椅上前后摇摆着。
他和她都没有理会一个小孩的到来。在他们心中,有个更大的秘密在膨胀。
小孩安静下来,他在裤包里搜索着什么。没过多久,一只黄蝴蝶握在小孩的手心里。黄蝴蝶扇着翅膀,挣扎着想飞走。小孩牢牢地抓住黄蝴蝶的身体。
“你是我的,别想逃走。”小孩自言自语。
他看向小孩,小孩正盯着手中的蝴蝶看。蝴蝶鼓鼓的眼睛和小孩鼓鼓的眼睛对视着,但看见的却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蝴蝶仍旧不断扇动着黄色的翅膀。小孩用手指轻轻地指着蝴蝶小小的头,不断地重复着刚才那句话:“你是我的,别想逃走。”
他困在小孩那句话里。那句话像个咒语,诅咒着自己。
当他再次注意她时,她正惊恐地盯着小孩手里的蝴蝶。她下巴颤抖,眼里全是泪。小孩手里的蝴蝶只剩下一个圆滚滚的身体,蝴蝶的一只翅膀掉在她腿上,在微风的作用下,轻轻地左右晃动着,像要飞起来。
“看你还逃不逃?”小孩说着,一下折断了那只蝴蝶的头。
她突然从长椅上站起来,慌乱地跑着离开了。他看见她穿过那片花海,所有的蝴蝶都涌向她。
等他再静下来时,长椅上留下的只有他和散落在地的断蝴蝶。
原刊于《西部》2020年第5期
雍措,女,藏族,四川康定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小说、散文作品散见于《十月》《花城》《中国作家、《民族文学》《青年文学》等刊物。出版散文集《凹村》,获第十一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