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得如何称呼他的全名,当我稍稍了解的时候,听卓香卡的村民们称他为“黄师,黄师。”
父亲说,黄师是有一年冬天来到卓香卡的。黄师刚来时不懂一句藏语。卓香卡的村民们和他交流时藏语里掺杂些汉语来勉强沟通。但在数载后,黄师不仅能说藏语,还对村里的所有风俗也习以为常了。邻村村民们一同称他为“卓香卡黄师。”
黄师是不是个凶横的人我是不太记清了。尽管时常听父母提及,但在孩子们心坎留下了黄师是一个极为凶横的人。那是因为和他的“职业”也有密切关系。就如黑头藏人是忌讳杀生的,卓香卡的村民们也很忌讳杀生。于是,黄师的到来为卓香卡村民们解决了一件棘手的事。那就是每年冬天杀猪的事全由他包揽了。
“你能闭嘴吗?黄师来了。”
“你要是不睡觉了,我把黄师喊来。”
“黄师,黄师。你快点来。”
“黄师拿着刀来了。”
“……”
在孩提时母亲经常在我耳旁这样提及,因此在我心里黄师是割熊小孩耳朵或是剁手指的人。母亲常说起:“你能闭嘴吗?黄师来了。”“你要是不睡觉了,我把黄师喊来。”我就央求着母亲说:“您不要叫黄师来,我立刻就睡。”“您不要叫黄师,我会安静的。”如今想来,那些都是母亲唬我罢了。而那时还真惧怕黄师不亚于怕加措老师。
那时我刚步入小学二年级的样子。加措老师给我们布置完作业后说他有事便离开了。加措老师离开后我们像刚放出来的山羊似的,安静的空间顿时像一锅热水般沸腾起来。此时久迈卡果问我:“你怕黄师吗?”
我没有直面回答久迈卡果,反问道:“你害怕黄师吗?”
久迈卡果说:“怕呀,我母亲说黄师是专门割熊孩子的耳朵和剁手指的人。如不信我俩去看,在他房间里有一麻袋小孩的耳朵,一麻袋小孩的手指。”
我继续问道:“你是否去看过?”
久迈卡果说:“我哪有胆子去看。我再三央求后母亲才原谅了我,你不怕黄师吗?”
我本是一个提起黄师的名字就会发怵的人,他那样一说后我便更加害怕了。当时在旁的尖鼻多旦听到我俩的谈话后,便说道:“你俩怕加措老师还是黄师呢?”
我:“比起加措老师更怕黄师。”
久迈卡果:“我两个都怕。”
尖鼻多旦却说:“加措老师有啥怕的?他割不了耳朵,也剁不了手指为何要怕他呢?”
久迈卡果反驳道:“加措老师的手像铁耙子一样,他记的耳光疼的无法忍受。我两个都怕。”然而我们三个还在继续讨论着怕谁时,突然同学们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般的死寂。
久迈卡果说:“那加措老师怕黄师吗?”
尖鼻多旦说:“在卓香卡就没有加措老师害怕的。”
我也想着加措老师是怕黄师的“加措老师不会杀猪就肯定会怕黄师。”
就在此时,教室窗口出现黑色的身影。惊恐中的我仔细瞅了下,那个黑影不是别人而正是加措老师。此时久迈卡果和尖嘴多旦貌似看出了我的惊慌失措。他俩同时把目光聚向窗口,而后两个人便低着头悄悄地相互交流眼神。
我的心跳声和加措老师的脚步声犹如竞赛般地在耳畔回响着,听着脚步声我想着不妙。加措老师踏着教室里铺的砖走向我们三个人时,久迈卡果发着抖课桌也在晃动。
“这三个狗屎,敢把我和黄师作比较。我是位人民教师怎能和杀猪的相提并论,你们三个人厉害啊!”加措老师说道。狠狠地给我们三人挨个记了下耳光。此时久迈卡果流着眼泪,但没发出哭声。尖嘴多旦的眼泪也稀里哗啦落下来了。我害怕的都记不清自己有没有流泪。
我顾前思后地想加措老师和黄师哪个更厉害。以至于梦里都能梦见他俩,清晨醒来时他俩黝黑的脸庞还在眼前浮现。而今想来加措老师和黄师是无法比拟的。虽然看着一位是手持粉笔而另一个是手持杀猪刀的。加措老师是个身材魁梧,相反黄师个头娇小且一条腿有些瘸着。厉害的当然是加措老师哪能会是黄师呢?
后来眼见为实的定论是这样的,有一天我们放学回家途中,不知他俩之间发生了什么波澜。再说,加措老师好像也是为了给我们证实他俩谁更厉害。忆起那天发生的事至今还记忆犹新,夏日的午后阳光明媚,空气中弥漫着燥热。拴在田间的牛儿把头扎进草丛和荆刺里,伸出一丈长的舌头呼哧呼哧的大喘着气。
其时,加措老师铁耙子一样的手揪住黄师的头发左右甩动着,当时,我方才清楚黄师是个胆小懦弱之人,他连反抗的动作都没有。他的额头流着汗水“求求加措老师,求求加措老师”地哀求着。加措老师指向远方说道:“狗屎,滚蛋!”黄师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连滚带瘸的跑了。
在那之后,母亲唬人般地说∶“你能闭嘴吗?黄师来了。”“你要是不睡觉了,我把黄师喊来”。我不以为然地说∶“想叫您就叫吧!”。母亲又说∶“难道你不怕黄师吗?”我把不怕黄师的缘由结合那天发生的事讲述给母亲听后,母亲不再拿黄师来唬我,而是别由心肠地说∶“可怜的人,他在这里无亲无故,我们怎么能欺负一个流浪汉”地长叹了一口气。
据母亲说,黄师第一次借宿是在更藏叔叔家。
那是一个冬日白雪纷飞的早晨,更藏叔叔的妻子卓果婶婶踏着洁白的雪到草房去背草,她突然发出如雷贯耳的尖叫声把背上的背篼都扔在地上转身往回跑。她的尖叫声引起左邻右舍的目光。邻舍跑来问:“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卓果婶婶整个人吓的像丢了魂魄似得哆哆嗦嗦用手指着草房的方向。
更藏叔叔茫不知所措地盯着卓果婶婶的脸,继而又往草房方向望去。左邻右舍的人都聚集在他家麦场发现新大陆似的聚精会神地着看他俩。卓果婶婶如梦初醒似的手指向草房“鬼,鬼,鬼”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更藏叔叔走在前面邻居加措叔叔和索南巴扎也跟随其后。忽然随着一声吱的开门声从草房里头闪现头发乱糟糟的一个人一瘸一拐走了出来,更藏叔叔等众人猛地站住脚,脸色瞬间铁青起来。
那时索南巴扎走到他面前,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那人口无择言般地用手在比划着什么。索南巴扎用汉语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那人方才说:“我是个流浪汉,昨夜在这里留宿了。”此时人们的脸色才逐渐恢复正常……
而后来黄师就住在更藏叔叔家了,村民们也熟悉地称为:“更藏叔叔家的黄师。”
冬季对于黄师来说是最为忙碌的季节,他每天要到卓香卡挨家挨户轮流去宰猪。每当,听见猪凄惨的嘶吼声黄师就在那里。我家的猪也黄师宰了许多年。正当宰猪的时候,孩子们内心充满畏惧和喜悦。畏惧的是黄师把杀猪刀刺进猪的心脏时发出凄厉的哀嚎声,目睹喷涌而出的鲜血。喜悦是有猪尿泡玩耍。当我想起这事时,犹如发生在昨天的事一样浮现在我眼前。
黄师先将刀磨好并把猪的蹄子紧紧绑住,一口气喝完一碗酒,始终不急不躁的按顺序进行着。手持杀猪刀按住猪的脖子准备杀猪,此时也是我们畏惧的时候,那时我们用手捂住眼睛躲在远处,不久会传来猪凄厉的哀嚎声,最终几声哀嚎后一动不动了,那时能证实黄师是格萨尔王传中述说的屠夫,他的双手沾满鲜血,脸上的表情也比平时更加可怕。尽管这样,我们把猪尿泡吹上气玩耍时,把之前的恐惧抛在脑后尽情的玩耍。
黄师在整个冬日都在杀猪,在卓香卡的村子里停止猪哀嚎时,黄师的“职责”也暂时告一段落。
而后黄师“更藏叔叔家的黄师”又蜕变为“护林员黄师”也是许多个冬天之后。
那年我们村右旁树林里的树木被小偷盗伐后,村长和村里的长者们聚集在一起再三商议决定举荐黄师为村里的护林员,村里每年给他二十斤菜籽油和二百斤面粉作为报酬。
更藏叔叔起初坚决不同意,在村长的再三奉劝下说是给村长面子方才答应,但提出了一个条件,村集体每年也给他家里一百斤面粉。
当时仔细想想更藏叔叔有理由不答应,因为举荐黄师为护林员后更藏叔叔家便少了一个劳力。
从那之后黄师便在我们村身兼杀猪和护林员职位。自打黄师担任村里的护林员后一棵树也没被盗伐过,村民们各个为他竖起了大拇指。村长对村民说:“给黄师奖励十斤菜籽油,”村民异口同声的答应了。
黄师也逐渐肥硕起来,和之前的黄师比较判如两人谁还相信。陌生人问黄师是哪里人时,黄师答道:“我是卓香卡的”。尤其是把更藏叔叔家视为他的娘家。闲来无事之时就到更藏叔叔家里忙里忙外。村里喜欢聊家常的人开玩笑说上辈子黄师是更藏叔叔的媳妇,卓果婶婶是在人间的那个男儿身。
不幸就不幸在多年后的那个午后。
那个下午天气比往常晴朗而宁静。以至连一只鸟鸣声都听不到,似乎在等待着某事的发生,就在那样的下午发生了件难以启齿的事件。黄师把一妇女强暴了。
据妇女说被黄师强暴了。
黄师坚决不承认。
说是你情我愿,不是强暴。
而那个妇女不是别人而是卓果婶婶。
如今想来,不知是何缘由,卓香卡的许多事好像注定就发生在冬季。冬季是卓香卡村民们最为悠闲的季节。
黄师杀头猪要割块猪脖子作为他的报酬,他的土房子地上堆满了猪脖子。那天黄师给卓果婶婶说:“那么多猪脖子我吃不完,拿一部分到你家去吃。”卓果婶婶跟随黄师其后到树林里去了。
恰巧那天索南巴扎在树林里下好钩在等野鸡上钩,他看见树林里黄师和卓果婶婶前后往土房子走去,在等待野鸡上钩时心生歹意。躲躲藏藏的想着吓唬一下黄师和卓果婶婶也跟着往土房子方向走去,突然索南巴扎脸上出现惊讶的表情。
他从窗外望进去时。黄师和卓果婶婶在床上做爱,卓果婶婶时断时续地发出像杀猪时的哀嚎声。那时索南巴扎敲了下窗户,他俩突然像当头一棒似得纹丝不动。
索南巴扎脸上露出一副捉奸在床的奸笑说:“黄师叔叔在享受啊。”他俩慌慌张张的下了床飞速在穿衣服。当时卓果婶婶急忙辩解道:“索南你要为我作证,这个老鬼把我强暴了。”卓果婶婶平常是个不善言语且性格又温和的人。而这类不知廉耻的事要嫁祸到她身上不太合理。把索南巴扎顿时哑口无言。
索南巴扎哑口无言地愣怔时,卓果婶婶重复道:“索南你要为我作证,这个老鬼把我强暴了”说着往树林外跑了去。而后黄师不知所措的呆站着。
随后黄师给索南巴扎送了一袋子猪脖子,让他保证守住这件秘密不得外传。索南巴扎不是守口如瓶之人。他刚开始忍了几天。有天下午,他将那件秘密讲给了村里的几位小伙伴。
久迈卡果说:“卓果婶婶吗?这是真的吗?”
尖鼻多旦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索南巴扎说:“我那敢撒谎,我以三宝起誓。”
尖鼻多旦惊讶地说道:“你的誓言能有可信度吗?”
久迈卡果说:“不要乱发誓。”
索南巴扎说:“哎呀,你们怎么就不相信,以三宝起誓,再不信了以波罗蜜多心经起誓。”
久迈卡果说:“若是真事就说详细点。”
索南巴扎说:“是否听过杀猪时发出的哀嚎声。”
久迈卡果和尖鼻多旦异口同声的说:“那当然听到过。”
索南巴扎说:“对,就是那样。”
久迈卡果反问道:“那样又是哪样?”
索南巴扎说:“卓果婶婶像猪一样在哀嚎,现在懂了吗?”
久迈卡果和尖鼻多布旦同时问道:“然后在干什么?”
索南巴扎说:“还能干什么,再做那个。”
……
不久后黄师和卓果婶婶之间的事在村里传的沸沸扬扬,有些人说他俩之前就是相好,又有些人说从外表看卓果婶婶是个贤良淑德,其实骨子里就是个肮脏之人,又有些人用谚语举例,虎纹在外,人心在内。那几天在卓香卡村里都在议论黄师和卓果婶婶俩的事。
更藏叔叔听闻这件事五六天后了,给他说这事的正是索南巴扎。更藏叔叔揪起索南巴扎的衣襟左右甩动,索南巴扎向更藏叔叔说:“您有胆量应该去揪黄师的衣服,您揪我的衣服作甚?”
索南巴扎那句话像箭一样,穿透了更藏叔叔的心。
后来更藏叔叔揪住黄师的胸襟的衣服,一拳打到脸上两颗牙不翼而飞了,黄师捂住脸说:“那怎能是我一个人的过错,那是卓果也愿意的,不然我怎能会强迫她呢?”黄师的那句话也让更藏叔叔无言以对,更藏叔叔又气又羞耻,直接回家了。
之后人们说更藏叔叔回到家中薅住卓果婶婶的辫子一顿暴打。有些人还说听见卓果婶婶:“黄师把我强暴了,我怎是一个屠夫的对手。阿克罗罗,阿克罗罗”的哭着在哀求。
总之,那天夜里村旁的树林里,卓果婶婶上吊自杀是事实。
那件事也是我寒假回到家里时久迈卡果讲给我听的,那时久迈卡果和尖鼻多旦已经辍学在家了。在我脑海里一个性格温和又勤劳的农家妇女的形象若隐若现。
叫卓果婶婶的一个好女人离开人世是我们无法预料到的。而且还带着这样一个臭名离开人世,谁又想到她心中的疼痛感受。
我那样想起时心中的痛犹如狂风呼呼般地吹来。
那之后,眼看着黄师渐渐老去,先是两鬓斑白,然后额头皱纹显现,还少了两颗牙,说话还漏风,不仔细听很难听清楚再说什么。
他见人就说:“更藏真不应该这样说我。”
他还说:“我在更藏家里一直忙里忙外的从没拿过一分钱。”
他就这样发牢骚转眼一个冬季就过去了。卓香卡大地迎来了凉凉的夏日。从远处看,卓香卡村旁的树林绿葱葱的,鸟语花香声悠悠。随着季节的交替人们的心境淡然自乐。但季节的交替没有让黄师的心没能平静下来,反而变的疯疯癫癫的,而他“卓果,卓果”的喊着。村民们说:“现在的黄师无药可救了”地唉声叹气。
村长把这件事向密咒师仁增说∶“阿克仁增洛洛现在你该想想办法了。”密咒师仁增发火说∶“你们别戏弄我,我现在一个密咒师对一个屠夫有何办法”。村长再三哀求密咒师仁增后,密咒师仁增对村长摇着头说∶“我就没见过像你这样固执的人。”而后说“明天把屠夫黄师带到我跟前。”
第二天村长如期带着黄师来了。密咒师仁增盯着黄师说∶“屠夫黄师,你究竟做了什么?”黄师垂下头声音颤抖地说道∶“自卓果上吊自杀的那夜起,我长期难以入眠经常做噩梦,有时卓果在喊我的名字,让我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他身着一身藏袍,脸颊涂得红红的,她变得更加漂亮像个姑娘似得,脸上还带着微笑说快点来,快点来呀,而我到她眼前时,她又离我而去,我那样整夜追逐她的步履也无法追赶。有时候她像个女鬼,衣衫褴褛头发乱蓬蓬,两个胸裸露着站在我窗前,她说你没有逃脱的余地,我会把你的心脏掏出来。让你在熟睡中惊醒”。
说完黄师又说:“阿克仁增洛洛您可怜可怜我吧。”
听黄师说完后密咒师仁增叔叔紧皱脸色稍缓恢复了些。密咒师仁增对着黄师的脸庞念了几句咒语并向脸上吹气祈福。还到佛堂里拿出一根平安绳说:“这系在脖子上,还有这是圣水,晚上睡觉前用这洗脸,”密咒师仁增交给了黄师一瓶盛有水的瓶子。
那夜黄师睡得确实安稳。
看着黄师的面容容光焕发。但和常人比起来行为处事方面能看出还是不够正常的。再说他的行为处事好像有滞后性。他有时看着正常,有时嘴里胡言乱语,手也不知所措。
有一天我家的山羊蹿到树林里,我驱赶山羊时林间土房屋前黄师抱着我家一只小山羊在胸前抚摸。
我惊讶的问:“黄师叔叔,你在干什么?”
他说:“我在给卓果扎辫子。”他的那句话给我留下了一种惊讶和后怕的一幕。
我鼓起勇气说:“叔叔您不要开玩笑,那是我家的小山羊,”便往他跟前走去。他突然用手指着我说:“你在往前移动一步我掐断卓果的脖子。”
听那句话后我不知所措,心跳声咚咚的跳着嘴唇动了下后停住了回答。我看到他眼里充满仇恨或惊讶,我害怕的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之后我把山羊都丢在那里撒腿就跑了。在我身后还不时传来呼喊:“卓果,卓果”的声音。
自那之后我再没见过黄师护林员或是瘸腿屠夫。
而之后的那些故事是久迈卡果讲给我听的。久迈卡果说,密咒师仁增的祈福也只起了暂时的作用。黄师胡言乱语短暂的一段时间后,村里的一位妇女也跟着说起了胡话“我卓果是个呼名声誉高,分者多得之人,现如今沦落如此地步。不把这村搞得翻天地覆我誓不为卓果,”说出震耳欲聋般的豪言壮语。村里的老人们如实的向密咒师仁增诉说后,密咒师仁增说是得想个办法。而密咒师仁增脸上却没有丝毫的自信,密咒师仁增在院里背起手后走了几步说“现在除了禀报寺院里的活佛以外,我没有办法。”
活佛听了故事的前因后果后,要求让村里念颂好多经。村里也邀请上下村近二十名密咒师念了十天经。
那几天村民们人心惶恐不得安宁。甚至连整日晒太阳的古稀老人也不见人影。在麦场里玩耍的那些小孩也黄昏时刻早已回家再不敢出门。久迈卡果:“我也晚上害怕入睡叫尖嘴多旦来陪睡的。”我继续问他原因,他说:“是怕呀,但更想知道结局。”我说你期盼着何事的发生呢?他说:“那个妇女说胡话要把整村搞个天翻地覆。想看看怎样搞个天翻地覆等着呢。”他之后又告诉我为何没有发生任何事的原因。
他说是因为密咒师们念完十天经后的那天夜里,活佛亲自到访安排下,卓香卡的每家每户连羊圈狗窝不拉的搞了大护法。夜晚村里的小伙们背着牛皮袋。手持铁链和拂尘、大破锅、扫帚等各种工具在村里敲打驱鬼。鬼些许会怕,而驱鬼者们也怕的头发都竖了起来。
那之后那妇女没再说胡话。黄师口中也停止了胡言乱语。尽管他不再言语,但见人躲着走。村民们说黄师变了,变得都不认识了。
“黄师是个性格耿直的人。”
这是大密咒师仁增离开人世时留给黄师的遗言。
然而好多年前,大密咒师看不顺眼的是黄师。不知大密咒师仁增留给黄师颇高的遗言何为?对此事村民们又议论纷纷。有些人说大密咒师说的是胡话。也有些人说是为了之前的事在忏悔。还有些人说黄师杀的猪肉比其他人杀的好吃。
但那些是不是原因无从得知。但在我的印象里黄师杀的猪肉好吃。
大密咒师仁增作为一名诵经者,对于他杜绝了一切杀生不敢断言。但他家门前没有一只羊,他觉得养羊视为杀生的源头。而很多人养羊是为了生存,不是为了养膘而养羊。羊群体壮镖肥后卖给穆斯林,活蹦乱跳的羊群,最终卸成一块块走向市场谁不懂呢。大密咒师说:“不养羊的原因是不想看到杀生。”在卓香卡不养羊的也不只是大密咒师仁增一家,村民也不觉得奇怪。但在卓香卡没有养羊养猪的确只有大密咒师仁增一家,这真的难能可贵。
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大密咒师仁增碰见黄师说“瘸腿屠夫的我不想看见你”。然而到最后大密咒师口中“黄师是个性格耿直之人”认可的遗言让我很惊讶。
听说过很早很早以前,有位大密咒师和一位屠夫。他俩在日常生活中像羊和狗难以合群。有一天屠夫杀羊时未寻到刀子四处找寻后,看见羊把刀藏在自己肚皮羊毛底下,这让屠夫很内伤。从此为洗脱自己的罪孽,他决定不再杀羊,而这位屠夫羽化而升天了。大密咒师听闻这个消息后,勃然大怒地想着一个屠夫都能升天,我终身诵经没有杀过生。想着必定能成佛升天,于是扑向空中,不料坠入悬崖粉身碎骨。我不清楚祖辈们讲述的这个故事和大密咒师把黄师捧高之间有什么关系。我有时心中突然想起这件事。而每当想起这件故事,让我又浮想起瘸腿屠夫黄师。
之后不久大密咒师仁增也离开人世了。大密咒师仁增火葬的那天,村里所有人都不愿担任火化的人。都说大密咒师仁增是位诵经者,担任火化对自身不顺。
所有人都无奈时索南巴扎带着黄师来了。黄师促膝跪地向亡灵和密咒师灵前磕了三个响头。他火化密咒师仁增后瘸着腿离开了。众人惊讶地盯着他的背影许久。
那又是一个冬天。而那个冬日没有任何前兆的下了一场雪,大地被白茫茫的大雪覆盖。而我那时已经步入县城民族中学高二的一名学生,那天县城也下了一场大雪,我们连早操都没上。
就在那天清晨,那场大雪把卓香卡大地白茫茫的一片。
那天早晨村里的羊肠小道上一个脚印清晰可见的走了很远。有个细心人说那还是个光着脚行走的脚印。雪地上印有五个脚趾清晰可见。人们在议论谁的脚印时,索南巴扎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肯定的口气说:“那还不清楚吗?那是黄师的脚印。”
人们对索南巴扎说:“你是怎么知道的?黄师的脚印印有‘黄师’两个字吗?索南巴扎说:“肯定是他的脚印。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说完索南巴扎头也不回地往家的方向走去。众人瞅瞅脚印又向索南巴扎的背影望着欲言又止。
许多年之后的一个冬天。我回到家乡时听到许多村民还再议论着:“黄师去了哪里呢?假如黄师还在的话,就不用愁杀猪了。现如今到哪里寻个杀猪的啊。”
——译自《果美•才让扎西短篇小说集》
果美•才让扎西,藏族,笔名为赤•桑华。1979年生于青海贵德,毕业于西南民族大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岗尖梅朵》诗刊特邀编辑。2013年参加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在《民族文学》《文艺报》《西藏文艺》《章恰尔》《西海都市报》等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等双语作品。著有散文随笔集《思维之度》 、诗歌集《笛声悠悠》《赤桑华的诗》、短篇小说集《混沌岁月》、长篇小说《残月》、《才让扎西短篇小说集》和翻译作品《巴黎圣母院》《科尔沁草原上的人们》等。曾获第五届章恰尔新人新作奖及第七届章恰尔文学奖、第一届岗尖梅朵文学奖、第七届全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新人奖、第五届青海青年文学奖、第二届青海省野牦牛原创作品提名奖、第七届青海省文学艺术奖、第三届全国刚坚杯藏语文学大奖等。有作品选入五省(区)普通高中教科书、《新中国建立60周年青海文学作品选(藏文卷)》、《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翻译作品选粹(藏族卷)》等各种选集。现为《青海藏文报》文艺副刊编辑。
先巴才让,藏族,笔名为赤•先才,青海贵德人,毕业于青海大学。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2010开始进行文学创作和翻译,有诗歌、散文、译文散见《瀚海潮》《柴达木》等报刊,入选《野牦牛翻译文学》丛书。参与创作的藏语纪录片《牧羊女的一天》荣获第七届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民族题材电视节目“金鹏展翅”奖纪录片类二等奖。现居青海德令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