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卓巴镇四季只是日历上带着数字的虚词,青藏高原高海拔地区,漫长的冬季就像缠不完的羊毛线,一圈一圈地把小镇围拢成口吐寒气的牛肚粽子。山脉植被单一,稀疏的耐寒植物紧贴着地面,根植深深扎入土地,谦卑而谨慎。只有路两旁的白杨树长势张扬狂放,这对于常年不息的风来说是不小的阻力,它再怎么想肆无忌惮地飞扬尘土,掀开季节替换时的缓慢面孔,也得要稍稍收敛自己的狂傲。与白杨树直勾勾地相撞,风总是一脸死灰。

        阿吉一出门,就看到路边纷纷落下的树叶,在风中匍匐前行,像是被牧人驱赶的羊群,一种惯性的听之任之。这也不是说,是风让树木提早入了冬。那是前两天的一场大雪,积雪的枝头垂下了头,像是在向冬季这位常客鞠躬。也只有在寒冬面前树木无计可施,只能赤裸一身,或垂目装死。这时日历上还是秋末,对卓巴镇的人来说,时间是慢悠悠的游客,你来了或是走了,并没有那么重要。

        阿吉却在意时间,在意时间在细微之处的松动或改变。她觉得时间累积到某种关口,就像一条大河,哗啦啦地带走了所有经过的事物。或像是一种故意,仿佛被谁往缓慢的河水里扔了一块石头,足以惊扰到深睡在河底的鱼虾或产卵的青蛙。  

        阿吉就像是在深水区里的一只虾或是一条鱼,当河面的光线明晃晃地荡漾在眼前,有些无所适从,五官也变得更加灵敏起来,听到风声都觉得风长了长长的嘴巴,喇叭形的,就像寺庙里吹的长铜号,却不确定那声音到底代表着什么。

        阿吉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匆匆走出大门,门前的碎石差点绊了她一脚。她记得有人说过眼睛要是长在脑门上,就要小心脚下,再小的蚂蚁也可以让大象受伤。她把脚下的碎石踢到一边,仰头看见邻居宋巴的黑猫抓了只老鼠在房顶上,阿吉喊了一声:“老黑猫,放下老鼠。”音量微弱,也并没有震慑到什么。黑猫回头向阿吉瞧了一眼,一双褐黄色双目,带着些许冷漠。阿吉像是被空气捆绑了自身的力量,对视异样的目光,她总会紧张,一飕凉风瞬间侵袭了她的脊梁骨,很快黑猫翻过了屋顶。

        阿吉吸了口冷气,双臂抱紧自己。走进宋巴家,也忘了他们家还有一条狗,狗是拴着的,不够凶,它也熟悉了阿吉的身影,抬头看了阿吉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趴在地上。

        宋巴正在走廊里摆放他的画架,看到阿吉站在走廊门口,欲言又止的。宋巴笑嘻嘻地看着阿吉,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阿吉淡淡地说,是他家的黑猫吓到了她。她没有说的更具体,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一说出缘由就会发生连环性的一系列事件。宋巴说,黑猫是有灵性的猫,遇到它得要小心避让,说完看到阿吉阴郁的脸,忍不住笑了起来,又说不用太在意。

        阿吉看到墙的一面有幅还没完全画好的绿度母唐卡,她被这种颜色给吸引住了,不是完全的绿,这种绿她梦到过,它附在某个神秘的地方,但她记不得具体的梦境。“这个颜色正好看,我梦到过,可是我忘记了内容。”她半蹲在地上,触摸的欲望停在唐卡前:“如果我的手是孔雀翎毛,就好了,或可以触摸一下。”

        对宋巴来说,阿吉一直都是个有趣的人。有次卓巴镇组织去省城演节目,阿吉当时已经是在藏区小有名气的歌手,宋巴是第一次去展他的唐卡。当时卓巴镇的节目在省内取得了很好的成绩。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到省城西宁,觉得应该好好观光,就结伴出行逛传说中的繁华地带,都听说那里有很多好玩的东西。逛到夜幕降临都还没有逛够的意思,直到一件突如其来的事件发生在阿吉身上。

        阿吉看到一群妇女背着各种零碎的东西,像逃难般的向她涌过来,因为背上的东西或用力过猛而额上青筋凸起,还有尘土被踩踏而活跃上升的触碰五官的不适感,而最震撼的是,听到一声:“快跑!”像命令又像警示的一句短促的话。那群妇女像尘浪般挤过她的身侧,她也被卷入到一起,跟着往前跑。就像被风卷走的那些树叶,不由自主。最后跑进一间屋子,阿吉闻到一股难闻又熟悉的味道,是在一间公厕里。阿吉看着气喘吁吁的一群女人,躲在臭熏熏的公厕,有点胆怯有点害羞地问:“请问我们在跑什么?”妇女们相互看了一下,但并没有表露出更多的惊讶,一位大姐有气无力地说:“跑城管啊!还能跑什么?!”阿吉不明白,她们为何把城管看的像是长着獠牙的怪兽或带刀带枪的匪徒。

        在卓巴镇,人们最怕的是从山上下来找食物的棕熊,它会把牧人的冬窝子掀翻,找出食物,能吃的吃,吃不了的到处乱扔,比如把清油活在面粉里,或者糌粑(青稞面)撒在牛粪上。它模仿完一个家庭主妇的细致劳作,又模仿一个强悍汉子的愤怒力气,把木门掀开,窗户砸碎,给屋顶再来几个巴掌,纷纷落下的尘土呛到自己才从破乱的屋子里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张望四周,没有发现什么目标,就缓缓上山离去。如果遇上人,一掌打在脸上,仿佛活人的脸总给它带来无法形容的怒意或恐惧,发了疯一般的不可控制。卓巴镇的人都知道,遇到棕熊最好是装死,或者往低处跑,说是它耷拉的头皮遮住眼睛,与瞎子无异,但事实好像也并非如此。

        有一次卓巴镇的牧民目睹过被棕熊追赶的人,从山头追到了山下,若没有山下的牧人和一群藏獒,早已丧命或重伤。

        宋巴每次想起阿吉出过的洋相,就会忍不住捧腹大笑。开始的时候,阿吉会做出一些羞涩的样子,说自己读书少,见识又少。后来一说起这件事,她会毫无“廉耻”地说,我那是故意的,我是在体验跟城里的底层民众共患难,说完仰头离开。

        宋巴放好了画架,看到阿吉还蹲在唐卡前,他说那是材质最好的绿松石,所以颜色跟其它绿有些区别。他打开了向南的窗户,让风和阳光也走进来。

        阿吉继续看着那幅唐卡,问什么时候可以画完。

        宋巴蹲下来,说飘带的部分,他想用最红的玛瑙,东西在路上。随后长叹了一口气,像是在舒缓自己的某种等待。他说等画好了就送给阿吉。阿吉惊讶地瞥了一眼宋巴说:“开玩笑是要负责任的。”宋巴爽快地笑了起来:“我一个七尺男儿,说话算数。”阿吉哈哈大笑:“你个头哪有七尺?!”说完又表示说漏嘴,捂着嘴又笑。

        宋巴答应送绿度母唐卡这件事,对于阿吉来说可是心想事成 ,这是她一直梦想着的唐卡。可是当她走出宋巴家大门的时候,却莫名地想流泪。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悲伤是一种天性,是先天带来的,是生命里不可或缺的附带品。像自己的身体,它的任何一个组成的器官都由不得自己选择,好看或不好看,健康或不健康,仿佛都是注定的。也像宋巴说的,他单身一个人,是一种天性。在时间这条不规则的漩涡里,仿佛他就是一些人观测内里的一个驿站,谁也无法在他那里得到充溢一生的东西,或者他把自己填满了,或者掏空了,没有给谁预留多余的空间。他终究是一个人,有一天也会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这一生仿佛是来练习,练习生,练习死。有时他也想要找一个真爱,但真爱的定义他也说不清楚。每次见到阿吉的不确定性或画画时对虚实间飘渺的认知,都令他心生暖意或丛生伤感。

        但他从没把这些情绪表露给任何人,尤其阿吉,她更像是自己的另一面,在现实的背面悄悄游荡的自己。

        阿吉穿过两条街道,到了白塔广场,广场上一些小孩和老人在晒太阳。白塔从开始的一座塔,现在变成了八座。据说曾经有位大活佛经过此地,给这里的民众讲法灌顶,人们为了感恩和纪念就建了一座塔,慢慢的就成了人们聚集或转经的地方。卓巴镇的人都喜欢在广场上晒晒太阳,聊聊天,或打打盹。

        再穿过一条街就是对于卓巴镇来说最繁华的地方。卓嘎茶馆,生意依旧红火,阿可(叔叔)罗热卷起右手袖子,手掌向上伸到头顶,又向下 “啪”地在右腿上打响!“三宝在上!我说的句句属实。”他的段子或故事总是可以让周围的听客笑的飞沫四溅。

        嘎玛的民族宾馆,虽然条件并不好,住的人还是很多,一是价格便宜,二是他把客人都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本达罗佳(亲爱的兄弟),我们没有最好的条件,却有最诚心的服务。”随后搂着客人的肩膀,说有什么需求尽管来找他,他说虽然抓不来天上的白云,但白云下流淌的江河可以给客人们煮茶喝。大家笑成一团。

        再往前是大白超市,长得乌漆嘛黑的一个外地人,阿吉经常去超市买东西,老跟大白说:“大白,你是这个镇里最喜欢反义词的大老板。”大白露出偏黄的双排牙齿,哈哈大笑。再往前是五金店,服装店,菜市场和各种小吃店。小吃店里总是人来人往,放学的中学生或刚转完商铺的男女,手里总是拎着各种颜色的塑料袋,都喜欢在小店里吃东西,比如男的吃混沌饺子,女的吃麻辣烫,吃完含着热气,嘴边不时冒出青色哈气。流浪狗闻到食物的味道,看着那团云一样的小青团,飘不上天,也落不下地,充满了好奇与饥饿感,跟在他们身后,直到小巷子口,发现头顶没有掉下任何饭粒,就嗅着走过的味道又返回到饭馆门口。

        朱玛拉措也从小店里一边用手背擦拭嘴巴出来,看到阿吉,就露出亲切的微笑,说阿吉是全镇最美的百灵鸟,又说许久没有听到阿吉的歌,她感到很遗憾,还说央金玛(妙音天女)赐予的礼物,阿吉不能一个人把它藏起来。阿吉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笑了笑快步往前走。每当别人提起她是百灵鸟,她全身微颤,胸闷气短,她不想听到这些话。她忘了有多久没发出过自己的声音,仿佛她不是歌者,而只是一个寻找声音的人。

        朱玛拉措看着阿吉匆匆离开,摇摇头:“哎!这孩子。”自言自语地站了一会,就把手里的布袋甩在肩上。布袋里装着给她的猫猫狗狗的剩饭。她独自一人住在离卓巴镇不远处的河边悬崖上的一座石头房子里,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十几岁时掉进河里,连尸体都没捞回来。有人说是因为她把污秽物都排到河水里,惹怒了河神。有人说,孩子是嘎博山神的儿子,被山神带回山里。总之对于孩子的消失每个人都有一种说法。

        次塔从拐角走了出来,右手拿着绿色瓶子,酒已经喝到瓶底,身上散发出浓烈的酒精和其他混杂物的味道。阿吉想躲开,他却已经摇摇晃晃地站在阿吉的跟前。双眼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总是在用力地睁开再睁大,想要看清阿吉的脸仿佛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最后放弃了这个努力,头沉在他那粗壮的脖子上,吐字不清地说了一些话,阿吉没听清楚。他又艰难地抬头看了一眼阿吉,有些恼怒的样子:“你不要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你把百灵鸟囚禁起来,你,你什么都不是了。”他还想说些什么,或者想做些什么,手伸到阿吉眼前,阿吉用力甩开他的手。心里嘀咕着“丑陋的酒鬼”,阿吉穿过街角,瞬间觉得一切的存在像是一种扭曲的物件,而她就被困在其中。

        次塔本来是个木匠,以前卓巴镇的人盖房子,他是必不可少的,他会做门窗,屋顶的雕镂,柜子,凳子他什么都做。卓巴镇的人也什么都需要,那时他是额头冒油全身散发木屑味的快乐汉子。后来卓巴镇里运来了钢筋水泥,运来了现成的桌椅板凳门板窗户。他被盖房的人渐渐遗忘,变成了一个闲人,闲着闲着就开始喜欢喝酒,喝的醉醺醺的才觉得开心,或者说才觉得没有不开心。

        阿吉沿路走向一处山坡的空地上。她从风生水起的歌者到突然静默无声,人们带着百分之二百的好奇和猜测。她靠在一块岩石上,某种疲惫感涌向全身,太阳从正面照在阿吉身上,暖洋洋的仿佛要穿透阿吉的五脏六腑。

        一个男人站在她的跟前,好像来了许久的样子,说她为什么总是忘记时间,阿吉没听明白,她觉得自己一直是最守时的人:“我怎么会?!”说完一阵紧张感,从梦里惊醒过来。

        阿吉记得第一次看到他是在一家歌舞厅,那年她十九岁,高中毕业就辍学,在卓巴镇唯一的歌厅里唱歌。她被称为小百灵鸟,拥有好歌喉的每个人都叫百灵鸟,所以在卓巴镇其实有很多百灵鸟,只是阿吉的嗓音无人能及。

        阿吉从山歌到情歌什么都唱,只是卓巴镇的人,不太喜欢听他们一辈子都听过的山歌牧歌之类的,就喜欢听流行歌曲,尤其是伤感的流行歌曲。卓巴镇的很多男人,仿佛心里最缺的就是伤感这件稀奇的东西,唱着唱着就故意伤感起来,就拼命地喝酒,喝多了又吐又闹又哭。有人把祖宗骂一遍,把兄弟揍一遍,或者把身边的女人不管喜欢或不喜欢就搂在怀里,试讲真爱。总是把体内的所有欲望和疯癫裹上一层朦胧的眩晕感就变成了老子天下第一的爽快错觉。

        第二天一边又是完全无辜和知错就改的天真模样,一边随时等待下一次自带悲伤的重复剧情。

        阿吉每次唱完歌都会去后台点一支烟,点烟的那一束光,总可以带给她一种说不清的暖意和缓解。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身体内的某一个地方在漏风,需要某种仪式或举动来填补那个洞。

        阿吉看到一个男人,一个长的像漫画或只有在想象里的男人。他经过阿吉时递给她一个长条泡泡糖,目光在阿吉身上只停留三秒钟就走了。她却就记住了那张脸,一张会让她莫名紧张的脸。

        后来那个男人隔几天就出现在阿吉唱歌的地方,或者说阿吉注意到他隔几天都会来,每次都是一个人,仿佛跟这个噪杂的环境隔着一个屏障,他每次只是静静地听她唱歌,唱完就立马消失。

        有一天,男人主动邀约她,说一起走走。那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雪,他们走了好几条街,路上只有他们踩在大雪上吭哧吭哧的声音,连蹲守夜晚的狗都静寂无声。那晚他们只说了两句话:“你冷吗?”“不冷。”

        阿吉恍惚又回到了过去,记一个人,就像记一张陌生的地图,起点和终点都令她迷糊。看到周围,只有缓坡上荒草随风晃动,山下的河流仿佛关闭了声响。只有一些画面在阿吉的脑子里滚动,像是在七八月嘎博雪山的云雾里,雾一层又一层地包裹在一起,就变成了浓重的青灰色帷幕,只有自身肉体裹着的范围才清晰可见。

        有一次,她到嘎博雪山上寻找雪莲花,起了浓雾差点没走出来。传说嘎博雪山是骑着白马的战神,住在嘎博神山下的人,不管走到天涯海角,只要叫上他的大名,都会得到他的护佑。但有一个禁忌,长的美丽的姑娘不能明目张胆地嫁到神山看不到的地方,不然就会让她令病缠身,不死也不好好让她活着。嫁到别处的姑娘,都得在深夜乔装打扮捂着面孔偷偷离开神山区域。   

        阿吉想或许嘎博雪山可以给她指路,等了很久,也没等到什么,雾越来越重,她蹲在地上,哼起了自己的小调,哼着哼着,雾慢慢散去。上山采药的人也从散去的浓雾里走了出来。他们告诉阿吉,雪莲花长势最好的时间是六、七月。又笑笑说,雪莲花是嘎博神山的定情之花,在花期不能随便乱采。他们拿出毛绒绒的植物,像一个个白色胡须的老人,说雪莲花花期一过是采药人的稀罕物。

        阿吉四眼望去,卓巴镇就像一个静卧的牛犊子。走过的小巷,逛过的小店,还有她曾经唱歌的地方,现在扩建成比较高档的两层楼房,楼前挂着一张大海报,月底有个演唱会,藏区比较有名的歌星都来参加,组织者是一位活佛。民众们又在雀跃着等待一场音乐盛宴。

        活佛也找过阿吉,问她可否来唱首歌,阿吉拒绝了。从某一那开始,有些事仿佛落在一个无边的深渊里,再也捞不起来。

        阿吉记得她过二十岁生日时,那个男人也出现在现场,阿吉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因为她以前从没见过他,卓巴镇这样一个小地方,除了刚出生的孩子她差不多都认识,何况长的如此俊朗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男人并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他说:“该知道的时候,你会知道。”阿吉不解地看着他:“你该不会是逃犯吧?”“或是来劫色的?”又像是说错了话,羞涩地低下头,啃自己的手指,不知道该说什么。男人只是平静地看着阿吉,语气里透着甘泉般丝丝缠绵:“我是来听你唱歌的,你的歌声美妙无比。”顺势在阿吉的耳旁对阿吉说:“你是否愿意只为一人唱歌?”阿吉愣在原地,像是被他柔软的呼气夺去了魂魄,等她从迷醉中缓过来时,他正对着她的双眼,眼里充满了某种说不明的温柔。阿吉感觉血管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慢慢的变成了一座火山,仿佛泥浆从全身的毛孔里喷射出来,慌张中顾不得一切,转身逃似地离开。

        之前的十九年她都没有庆祝过生日,卓巴镇的人几乎都没有这样的习惯,生的时候最大的庆贺就是向活佛求赐一个名字,不管叫什么都当作是这一生的护身符。阿吉的全名叫央吉拉姆(妙音仙女),仿佛注定了她只为歌唱而生似的,后来便于好叫,就变成了阿吉。

        阿吉再次回到人群中时,已经看不到他的影子。

        阿吉失落地走出歌舞厅,看到街对面站着的人。她走了过去:“你怎么站在这里?”

        男人微微笑说:“你不喜欢我在屋里。”他从身后拿出橘黄色丝绸包裹的东西:“给你,祝你快乐!”阿吉好奇地看着它,她还从没收到过如此包装的礼物。愉悦地问他是什么东西?他说回家再打开。他再次认真地问:“你愿不愿意只为一个人唱歌?”阿吉有点不知所措,只为一个人唱歌是什么状况,而且她还是卓巴镇最喜欢的百灵鸟,她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阿吉为难地说:“我不知道只为一个人唱歌是什么意思?”抬头看了看他。

        “只要你愿意,你需要什么我都可以满足你。”他语气略显温柔。

        “如果我想要天上的星星呢?”阿吉指着天空,空中的星星一闪一闪的。

        “可以。”

        回到家,阿吉看到包在丝绸里像丝绸一样的雪莲花,连花带根,她把它种在院子里,她想运气好的话,第二年还可以再开花。

        第二天,阿吉去参加省外的一个歌唱比赛,夺得了亚军,辗转一个多月过去,等她再回到卓巴镇,那个男人就像云雾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院子里莫名多了一块黝黑的石头,有人说那应该是陨石。

        天色已晚,卓巴镇的夜灯都亮了起来,不远处偶尔响起几声狗叫,周围的草木发出沙沙的响动。阿吉一个人坐在空地上,山下流淌着一条深棕色江河,静静地在绕过一个人的静默。

        远处是一座雪山,高高地耸立在夜幕之上——嘎博雪山。

        万物静静,一首歌谣在她的胸腔里盘旋而上,丝丝悠远。


原刊于《青海湖》2020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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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萨,女,藏族,又名那萨•索样,青海玉树人。曾获第三届蔡文姬文学奖、第八届诗探索•中国红高粱诗歌奖、首届师陀小说奖•优秀作品奖、《贡嘎山》杂志2015年度优秀诗歌奖、第三届唐蕃古道文学奖等。出版有诗集《一株草的加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