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观音代是杨庄唯一一个诗人,但庄里人不知道诗人究竟是拿来干啥用的。
杨庄是个小庄子,二十来户人家。七八户藏族,都姓杨,据说曾是某个杨姓土司的百姓,但都说汉话,母语,早就被先人给忘光了。另外十四五户,是汉族,都姓李,原先是个大家族,后来后人们都另了家,各活各的人,但家里的女人,有汉族,也有藏族,有点民族团结的意思。
这庄子里出过教书匠、泥水匠、木匠、画匠,都是些靠得住的匠人。也出过阴阳家、神汉、媒婆、工头,都是些靠蒙人过日子的神人。但杨庄从来就没出过诗人。所以当从师范学校毕业的观音代给庄里人说他是诗人的时候,人人都被弄糊涂了。
“死人?你明明活着嘛!”庄里人很吃惊,他们认为观音代的脑子出了问题。
观音代只好解释:“不是死人,是诗人!”
然而,他的发音出了问题。他把诗人(shiren)念成了丝人(siren)。
庄里人明白了:“哦,原来是像蜘蛛一样吐丝的人,对吧?”
观音代摇摇头,无奈地笑了。他在人伙子里看见了矮矮的我,仿佛见了救星。
“你知道诗人吧?”他问我。
我点点头:“知道,李白、杜甫、白居易,都是诗人。仓央嘉措,也是诗人。”
他高兴得叫起来:“看看,看看,还是念书的人聪明。”他又对别人感慨道:“你们这些乡棒,啥都不知道!”
其实我当时也就是个刚上初一的学生。我很高兴观音代说我聪明,因为先人说,聪明人迟早会有出息的。我的愿望,就是考上大学,成为公家人,过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
就这样,从甘南师范学校毕业的观音代,把我算成了他的连手。
什么是连手呢?大人们说,就是超出了一般关系的那种朋友。
2
观音代这名字有点来历。
观音代的爷爷是贫下中农,解放后在庄里很有威信。有威信的人,老天爷总是喜欢把他们的生活重新安排安排。给观音代家的安排,就是三代单传。这不,他的爷爷只生了他爸爸,他爸爸只生了他。只生下他也好,却从小体弱多病,总在夜里大声啼哭,丢了魂似的。他爷爷只好领他去见卓尼某寺的高僧,高僧抬起眼皮只瞥了一眼躲在大人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孩,就说:“去代给观世音菩萨吧!”
从此,他就叫观音代。
虽然观音代把我算作他的连手,但我觉得我不配做他的连手。他的一些话,我听不懂。
有一天,他给我说:“我写了一首诗,你听听啊!”
我说:“好的。你说!”
他摇头晃脑地念起来:
山上的花儿开了,它有了自己的声音。
河里的鱼儿睡了,它有了自己的美梦。
村里的丫头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的秘密。
我忍不住笑了:“花还能说话?狗鱼还有梦?你就骗人吧!”
观音代说:“你要知道,万物都有灵性的,你给花说话,花能听得到。你把树砍上一斧头,树是能感觉到疼痛的。不管植物还是动物,在情感上,和人没啥大的区别。”
我说:“那你说人就说人,扯花啊鱼啊干啥吗?”
观音代急了:“这是比兴。比兴懂吗?”
我说:“不懂。不过,最后两句,我听懂了。”
观音代说:“说说看。”
我说:“你看上了一个丫头。对吧?”
观音代嘿嘿嘿地笑了:“看样子,你也能写诗了。”
3
观音代看上的是邻村村长的丫头。
村长姓李,和杨庄的李家是同宗同族,娶了洮河那边的藏族女人做老婆,生了两个儿子,一个丫头。这丫头叫李菊花,比我大三岁,腰细腿长,皮肤黑黑的,眼睛亮亮的,喜欢穿白底蓝花的衬衣,常摆着两根长辫子到东山底下去挑水。我喜欢走三里的路程,守候在邻村的那个清泉边,等待挑水的她突然出现。我也喜欢看她把水一瓢一瓢舀进沉重的木桶里,随后闪着细细的腰肢挑回去的那种情景。
当观音代给我暗示他看上的是李菊花的时候,我觉得心口疼了一下,皱起了眉头。
观音代说:“我还写了一首诗给她。我给你念念啊!”
我不想听,但又很想知道他到底写了些什么。
观音代眯着眼睛,嘴角浮起一抹笑,轻声念道:
阳山葡萄阴山杏儿,杏儿把葡萄望着呢。
心想和你成一对,白天黑夜想着呢。
有心问你难开口,一对门牙挡着呢!
我叫喊道:“杨德全,你就别念了,你念的根本就不是诗,是花儿!”
不知什么心理,我竟然在恼怒之中喊出了他的学名。
观音代笑了:“我这学名没几个人知道,你是从哪知道的?”
我没好气地回答他:“别说学名,你的好多事我都知道!”
其实这学名,是村学里的老师告诉我们的。老师们似乎都有一个怪毛病,他们喜欢把他们培养过的有点出息的人拿出来当例子举:
“知道李春平吗?他已经大学毕业了,现在在县上的大单位里工作呢!”
坐在教室里的像黑头乌鸦一样的我们,都摇摇头。
“你们这一帮呆瓜,李春平就是我们李校长的儿子。”
我们长长地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
“知道杨德全吗?他已经上师范了,你们要向他学习!”
我们还是摇摇头。
“杨德全就是杨庄的观音代!”
我们又长长地哦了一声。
所以,当观音代搂住我的肩膀告诉我“只有好好念书,才能做人上人,才能娶那些漂亮的丫头”的时候,我觉得他的话是有道理的。想想吧,正是因为皇帝是读过书的人,是最厉害的人上人,所以他就能娶世上最好看的女人。他太厉害了,一个媳妇是不够的,所以要娶很多又好看又多情的女人。
我想,要娶到好女人做媳妇,就要好好念书。在做不了皇帝的年代,做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干部,也是挺好的。起码像李菊花这样的丫头,肯定会喜欢当干部的人的。
我带着醋意问观音代说:“那你想娶李菊花,对不对?”
他说:“我才有这个想法,还没给家里人说呢。”
我感觉心里的酸味更浓了,酸得我流出了眼泪。我希望他永远别给家里人说。
4
一晃就是两年多,观音代果然一直给家里人没说他想娶李菊花的事。
不过,只要回到村里,他就给李菊花写诗,写在随身带的巴掌大的红皮本上。
李菊花不识字,看不懂他写的是什么,他只好用那土里土气的方言,念给她听。
他总是约李菊花出来,在小河边、杨树下,或者刚刚升起月亮的小山顶上,摇头晃脑地念:
山上的月亮圆了,
地上的草莓熟了,
村里的姑娘她走来了。
河里的太阳落了,
泉里的星星亮了,
村里的姑娘她来陪我了。
李菊花边听边笑,咯咯,咯咯,咯咯咯咯,活像个叫春的杜鹃,笑着笑着,就把头靠在观音代的肩膀上了。
我听说了,也见到了,感觉整个身体都是酸酸的。
我找了个机会劝观音代:“你再不要给李菊花念诗了。听说好几次你们半晚上才回家,她的父亲都给她发火了。”
他说:“给她写诗,给她念诗,是多么有趣的事。你不懂的!”
他还是照样给给李菊花写诗念诗,就是不提要娶她的事。
但村长却托人给观音代的父亲说了:“赶紧叫你家儿子娶了村长的丫头吧!”
“为啥呢?”观音代的父亲纳闷。
“为啥?就因为你家儿子把人家的肚子给搞大了!”媒人交了底。
“我的儿子是干部,不能娶在地里刨食的人当媳妇。”
媒人威胁道:“不娶的话,人家就准备告状呢,到时你儿子也当不成干部了。”
这威胁果然有力量,干部杨德全,只好娶了邻村的李菊花。
娶了李菊花的杨德全,就不再把我当连手了,也不给我念他写给她的诗了。
我感觉到心里最美好的东西,在观音代娶李菊花的那天,永远地丢了。
5
十年后,我从一所大学毕业,在观音代念过书的师范学校里当教师。
我终于成了端着铁饭碗的干部了。
暑假,我回到村里,听说观音代在杨庄南边的一所村学里,当教导主任。也听说他要离婚了!
我提了一条烟两瓶酒,去了观音代家。
我说:“杨主任,我也工作了,今个来,是想感谢感谢你。”
观音代笑了:“为啥要感谢我呢?应该感谢你家娘老子,感谢你自个嘛!”
我说:“你考上了学校,成了国家干部,你就是我奋斗的目标。有了目标,就有了动力。有了动力,就有了现在的我。”
观音代说:“这么说,确实应该感谢,应该感谢!”
他不再客气,撕开我拿的烟,抽起来。又打开我带的酒,倒上了。自个先抿了三杯,又斟满一盘,推给我。
我赶忙说:“我不喝酒,不会喝。”
他说:“屁话,不会,学学就会了。来,先喝上一杯。”
我只好喝了一杯,这酒辣得厉害,就硬咽进肚里。刚下肚,就咳咳咳地咳了好一会。
观音代说:“还真没喝过啊?”
我说:“真没喝过,这是第一次。嗳,嫂子呢?”
观音代说:“叫我骂了一顿,回娘家了。”
我问:“那孩子呢?”
观音代又斟满了酒:“儿子,在城里念书。丫头,跟着娘去了。”
我说:“那你应该叫回来。”
观音代说:“叫个屁,就两步的路,还用叫吗?”
边说边端给我一杯酒,我接过来,喝干了,感觉不太那么辣了。
我问:“现在还写诗吗?”
观音代也喝了一杯说:“停了一段时间,后来又开始写了。我想出本诗集呢!”
我吃了一惊:“真的?”
他说:“不骗你,是真的。”
我说:“出书听说要花很多钱,嫂子同意吗?”
观音代说:“就是因为她不同意,我才跟她闹翻的。臭婆娘,无法交流,就像《人生》里的刘巧珍,光知道养猪养鸡养娃娃的事!”
我禁不住笑起来:“嫂子是农民,又没你这么多的学问。”
观音代说:“不懂,她就应该闭嘴。她倒好,整天唠唠叨叨的,像个燥母鸡。”
我问:“你还写现代诗吗?”
观音代说:“现代诗?不写了,我写的是古体诗。我给你念一首,你听听啊!”
他抿了一杯酒,沉思了一会,像是在酝酿感情。而后,念了起来,用的是方言味很浓的普通话:
三杯浊酒话当年,十年育人也耕田。
最是无奈枕边人,不知我心在高山。
无悔昔日凌云志,敢恨而今圈马栏。
待到重阳菊花开,金盏清酒洗容颜。
在他念诗的过程中,那些沉淀下来的往事,像湖泊里的水,突然就在我的心里荡漾起来了。
我想起他那些缠绵多情的诗歌,想起他和李菊花共度的令人嫉妒的时光,想起在田地里渐渐老去的李菊花,蓦地流下泪来。那些往事,仿佛就在发生在不远的昨天。
观音代说:“看看,看看,我的诗,把你给感染了!”
我明白他诗中的意思,也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却不知说什么好。
6
后来,观音代提出要和李菊花离婚。
李菊花的两位哥哥找到观音代,轮番上阵,先用口水教育了几次,后用拳头教育了几次,还是没把观音代想离婚的念头教育掉。
于是,俩人拖拖拉拉你闹我倔地离了婚。
观音代想让儿子跟了他,可李菊花的父亲不答应,这样劝他的外孙子:“跟着脑子不正常的,你能正常吗?”
于是那个个头和他一样大的小伙子没跟他,跟了当村长的外公了。
他想让女儿跟了他,可李菊花不答应,这样劝她的女儿:“这个人就是个陈世美,跟这样的狼心狗肺的人在一起,我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
于是像母亲一样美丽动人的小丫头,也跟着她的母亲走了。
剩下观音代一人,灰溜溜地去了他的学校,再也很少出现在庄子里。
几年后,听说他跟一个教汉语文的同事结了婚。
这时,我也结了婚,妻子也是知识分子,清秀美丽,性格温顺,相貌和李菊花有点像。
我带着妻子去见观音代。
他住着带有玻璃温室的平房。偌大的房间里,只他一人。
他一见我妻子,就愣住了。
我妻子很奇怪,在观音代烧水的空儿,问我怎么回事,我说:“这家伙看上你了。”
妻子说:“别开玩笑,到底怎么回事?”
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你长得和他的前妻有点像。”
观音代沏好茶说:“你们尝尝,尝尝,这可是好茶叶,是我媳妇到云南旅游时带回来的。”
我尝了一口,茶味较涩,是陈年春尖的味道。
我问:“新嫂子呢?”
他说:“去医院了。”
我问:“怎么了?”
观音代看了看我妻子,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了:“妇科病。”
我哦了一声,觉得有些尴尬。妻子也不好意思,脸红起来。
观音代说:“不说这事了。想喝酒吗?”说着从床底拎出两瓶老县长。
我们对饮。不长时间,就空了一瓶。
观音代的舌头有些大:“小兄弟啊,你娶的媳妇可真漂亮!”
我的妻子的脸更红了。
我说:“是不是和李菊花有点像?”
观音代说:“不是有点像,是很像。你说,你娶她,是不是因为你也喜欢李菊花?”
我忙辩解:“老哥,可不能胡说,你要离间我和我媳妇的关系吗?”
但观音代的话,还是让我的妻子有了好奇心:“杨哥,我真的像那李菊花吗?”
观音代说:“像极了,他就是按李菊花的样子找的你。”
妻子生气了,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伸手掐住我的胳膊,使劲地拧了几下。
我疼得大叫起来。观音代哈哈大笑。
我忙转变话题:“老哥,你有孩子了吗?”
他说:“没有,我不想要,她也不想要。”
我妻子插话说:“杨哥,你怎么能不要孩子呢?应该要一个的。”
他盯着我妻子说:“真的不想要。全世界人口都这么多了,地球上都快挤挤挤满了。供我们人类生存的资源,已经越来越少少少了。我再生,他们以后吃吃吃什么?喝喝喝什么?你说,你说!”
我的妻子被他的气势镇住了,她拉拉我的衣角,悄悄地问:“杨哥是不是喝多了?”
我还没回答,观音代就说:“我才没喝大呢!你们这些人,生那么多孩子孩子干啥?纯粹是想要人类早点早点灭亡灭亡嘛!”
我妻子确信观音代喝醉了,一个劲地给我使眼色:“走吧,快点走吧!”
这时,一个黑而粗矮的女人从门外进来,见到我们,吃了一惊。
观音代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对我们介绍说:“这是我我的婆娘,你们就就就叫新姐吧!”
7
观音代的夫人姓武,我妻子叫她武老师,我叫她新姐。
但她不接我们的话茬,只斜眼看观音代:“又喝酒了?又喝尿了?”
观音代说:“有朋自自自远方来,不亦乐乐乐乎?”
武老师说:“乐乎个屁!我的事,你不管,光知道喝酒。”
我和妻子都觉得很尴尬,就准备告辞。
观音代说:“先先先别走,我给你我我的一本诗诗集。”
说着,摇摇晃晃地走到一个高低柜前,拉开柜门,摸索了半天,拽出一本薄薄的诗集。翻开,从兜里摸出一根细细的油芯,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接过来一看,书名叫《补漏集》,一时竟不知书名的含义。翻开,扉页上写着:扎西老弟雅正!德全。某年某月某日。
我赶忙道谢,将书揣在怀里。
观音代送我和妻子出了院门,边走边说:“别生你们新新姐的气,她其实就是好好人,就是脾气大大了些。”
返程的客车上,我打开了《补漏集》。看了前言,发现了这样几句话:“人生中有很多不如意。这些不如意,就像幸福生活中的种种漏洞,需要用文字来填补。只有这样,有缺憾的人生,才会有别样的意义。”
我终于明白了书名的含义。
妻子说:“让我看看吧!”
我把书递给她,妻子一页一页翻看,间或停下来,皱着眉头思考。
因为喝了酒,我觉得有些迷糊,在客车的摇晃之中,竟睡了过去。
正睡得舒服,妻子却捣醒了我。她指着书中的一首诗说:“你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我接过来一看,是首打油诗:
一去百里为求学,二返杨庄情事多。
三更月下有你我,四季皆春花如蝶。
五亭送别几行泪,六程快马新人乐。
七首短歌无人听,八声花儿谁知我。
九步断桥挥手去,十指不扣心如火。
奈何前尘爱诗书,此生再吟平与仄。
我告诉妻子:“这是诗人的话,要细细体味,才能……”
还没说完,我那不争气的泪水,就漫出眼眶,打湿了衣襟。
2
观音代这名字有点来历。
观音代的爷爷是贫下中农,解放后在庄里很有威信。有威信的人,老天爷总是喜欢把他们的生活重新安排安排。给观音代家的安排,就是三代单传。这不,他的爷爷只生了他爸爸,他爸爸只生了他。只生下他也好,却从小体弱多病,总在夜里大声啼哭,丢了魂似的。他爷爷只好领他去见卓尼某寺的高僧,高僧抬起眼皮只瞥了一眼躲在大人身后瑟瑟发抖的小孩,就说:“去代给观世音菩萨吧!”
从此,他就叫观音代。
虽然观音代把我算作他的连手,但我觉得我不配做他的连手。他的一些话,我听不懂。
有一天,他给我说:“我写了一首诗,你听听啊!”
我说:“好的。你说!”
他摇头晃脑地念起来:
山上的花儿开了,它有了自己的声音。
河里的鱼儿睡了,它有了自己的美梦。
村里的丫头长大了,她有了自己的秘密。
我忍不住笑了:“花还能说话?狗鱼还有梦?你就骗人吧!”
观音代说:“你要知道,万物都有灵性的,你给花说话,花能听得到。你把树砍上一斧头,树是能感觉到疼痛的。不管植物还是动物,在情感上,和人没啥大的区别。”
我说:“那你说人就说人,扯花啊鱼啊干啥吗?”
观音代急了:“这是比兴。比兴懂吗?”
我说:“不懂。不过,最后两句,我听懂了。”
观音代说:“说说看。”
我说:“你看上了一个丫头。对吧?”
观音代嘿嘿嘿地笑了:“看样子,你也能写诗了。”
7
观音代的夫人姓武,我妻子叫她武老师,我叫她新姐。
但她不接我们的话茬,只斜眼看观音代:“又喝酒了?又喝尿了?”
观音代说:“有朋自自自远方来,不亦乐乐乐乎?”
武老师说:“乐乎个屁!我的事,你不管,光知道喝酒。”
我和妻子都觉得很尴尬,就准备告辞。
观音代说:“先先先别走,我给你我我的一本诗诗集。”
说着,摇摇晃晃地走到一个高低柜前,拉开柜门,摸索了半天,拽出一本薄薄的诗集。翻开,从兜里摸出一根细细的油芯,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接过来一看,书名叫《补漏集》,一时竟不知书名的含义。翻开,扉页上写着:扎西老弟雅正!德全。某年某月某日。
我赶忙道谢,将书揣在怀里。
观音代送我和妻子出了院门,边走边说:“别生你们新新姐的气,她其实就是好好人,就是脾气大大了些。”
返程的客车上,我打开了《补漏集》。看了前言,发现了这样几句话:“人生中有很多不如意。这些不如意,就像幸福生活中的种种漏洞,需要用文字来填补。只有这样,有缺憾的人生,才会有别样的意义。”
我终于明白了书名的含义。
妻子说:“让我看看吧!”
我把书递给她,妻子一页一页翻看,间或停下来,皱着眉头思考。
因为喝了酒,我觉得有些迷糊,在客车的摇晃之中,竟睡了过去。
正睡得舒服,妻子却捣醒了我。她指着书中的一首诗说:“你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我接过来一看,是首打油诗:
一去百里为求学,二返杨庄情事多。
三更月下有你我,四季皆春花如蝶。
五亭送别几行泪,六程快马新人乐。
七首短歌无人听,八声花儿谁知我。
九步断桥挥手去,十指不扣心如火。
奈何前尘爱诗书,此生再吟平与仄。
我告诉妻子:“这是诗人的话,要细细体味,才能……”
还没说完,我那不争气的泪水,就漫出眼眶,打湿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