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才让,藏族,1972年1月生,甘肃甘南人。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理事,第二届甘肃诗歌八骏之一,鲁迅文学院第九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甘南州作家协会主席。在《诗刊》《十月》《民族文学》《芳草》《西藏文学》《飞天》等文学期刊发表作品50多万字。作品曾被《诗选刊》《小说选刊》转载并入选《新中国成立60周年少数民族文学作品选》《70后诗歌档案》《中国诗歌排行榜》《当代西藏汉语文学精选1983-2013》《中国好文学》《中国诗歌白皮书》《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年选》《散文精选集》等40余部选本。著有诗集两部,小说集一部。
电影来到桑多镇
扎西才让
来放电影的,是牦牛和他的瘦得像猴的儿子。镇长接到县文化馆的口信时,还以为是一支部队,谁知竟是两个人组成的小分队,还有个时尚的名字:雪原放映队。当牦牛从马背上卸下带着两个圆盘的方盒子和一个叫发电机的东西后,镇长还是很客气地把他们请到了桑多小学,在校长破败的宿舍里,放下了那些怪模怪样的东西。当晚,能容纳千人的操场上,站满了裹绸缎的、穿皮袄的、戴毡帽的桑多镇的居民。当他们在初冬的寒风中擦拭着鼻涕看完《少林寺》时,西北藏地的夜空里,已经迸溅出漫天的星星。
牦牛父子俩在桑多镇待了两个晚上,放了两场《少林寺》,终于在第三天清晨离开了。同时离开的,还有镇长的狐狸一样的外甥女。据说,她要去给那个瘦猴般的男孩去当媳妇。这个女孩的离去,使桑多镇像开水一样沸腾起来。这水整整沸腾了半年。这期间,有人辍学出走,有人勤练拳脚,有人损坏公物,有人打架斗殴,有人教拳授艺,有人招摇撞骗……镇长费劲脑汁,写出了十二条“桑多镇居民守则”,张贴在桑多小学的外墙上,试图使沸腾之水安静下来。人们像鸭子一样伸长脖颈团团围观,纷纷发表议论:
“知道镇长弄这个居民守则要干啥吗?”
“干啥?你没见我们的镇子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就是,年轻人太不像话了,越学越坏了!”
“不是年轻人变坏了,是这世道要变了!”
“不是世道要变了,是人心要变了!”
这是遥远的难以忘怀的1982年那年的事了。
1994年夏,西北藏地的天空中出现地震云的那天,牦牛的儿子带着他的媳妇,来到桑多镇。这个还是像猴子那样瘦的人,在镇上开了第一家录像厅。嘈杂的喇叭声里,老镇长的外甥女穿着鲜红的皮夹克,坐在门口售票。在那昏暗闷热又乌烟瘴气的房子里,桑多镇人看了《赌神》《甲方乙方》《沉默的羔羊》,又看了《唐伯虎点秋香》《本能》《修女也疯狂》,还看了些没有名字的、说起来就脸红的、让人头昏脑胀的东西。两年后,瘦猴成了新镇长。在新镇长执政的日子里,桑多镇人的光阴开始过得快了,那些看不见的混乱,也被人们发现了:
“听说了吗?我们这里也有黑社会了!”
“哼,早就有啦,你没见好丫头都叫流氓勾搭走了吗?”
“有啥奇怪的,桑多寺的一个和尚,也还了俗呢!”
“能不还俗吗?我们的猴子镇长,也有相好啦!”
“他的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听说早就有了尕情况!”
“这世道,越变越乱了,没有忌讳啦!”
“越变越乱”的桑多镇,会像《百年孤独》里的马孔多那样,一下子就被飓风给卷走吗?不可能!前年,到这个弹丸小镇办私事的我,一下车,就变得恍恍惚惚的:并排能跑三辆汽车的街道两旁,开满了密密麻麻的店铺。高高大大的房子里,住着奇奇怪怪的女人,个个都像狐狸精变的。围在她们身边的,是些鬼鬼祟祟的男人。人一走进房子,就不容易出来。不是人消失了,是陷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这个小镇,不但没消失,反而变成城市啦!
夜幕降临了,朋友带我去看电影。在一家名叫大时代的小影院里,朋友介绍说,这是新镇长的儿子开的。看电影的,也是些穿着打扮奇奇怪怪的青年。一个棕色头发的女孩,手上戴着四五个戒指,耳上打了七八个耳钉,被三个酷酷的男孩簇拥着。徐克执导的《智取威虎山》开演了,那逝去的林海雪原也无法冷却的激情时代,又到来了。紧张的气氛中,朋友暗示我观察身后的动静。我扭头一看,哦,天哪!坐在后排的棕发女孩,竟然骑在一个男孩腿上,裸露着半截腰身,背对着银幕,发出吚吚呜呜的呻吟。我和朋友只好中途退场,回到苍茫的天空下:
“她是谁?”
“新镇长的女儿,在外地上大学,刚毕业回来。”
“你看她都学了些啥呀!”
“外面的世界,通过她,给我们带来了不好的东西!”
“嗯,桑多镇上没敬畏之心的一代,长大了。”
“这一代人,难道神灵也拿他们没办法?”
“哎——,谁知道呢!”
夜空中,群星散发着暗淡的光,映照着历时百年的桑多镇,映照着镇子上那么多失眠的人。
【小小说全国征文大奖赛二等奖获奖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