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央,女,藏族,1972年生于西藏昌都地区察雅县,1994年毕业于南京气象学院,现任西藏自治区气象台副研级高级工程师,西藏自治区第十届政协委员;1996-1997年在北京鲁迅文学院学习,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藏作家协会会员。 

        1996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处女作《小镇故事》,获西藏作家协会颁发的首届“新世纪”文学奖(汉文奖);1998年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研究新人奖;2003年获第二届“春天文学奖”入围奖,200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作品入选《聆听西藏:以小说的方式》《玛尼石藏地文丛:散文卷》《玛尼石藏地文丛:中篇小说卷》《玛尼石藏地文丛:短篇小说卷》。著有作品集《西藏的女儿》《雪域女性》《拉萨,我在这里路过爱》,长篇小说《拉萨故事:让爱慢慢永恒》。

 

要不,我嫁给你

                                                                

        电话铃声,尼啦听到了,但她装作没有听到。

        又是电话铃声,尼啦听到了,她还是装作没有听到。

        还是电话铃声,尼啦听到了,犹豫着,她最终还是接了。猜测的没错,是姨的电话,最近这段时间,这个电话基本上只有一个内容———相亲。

        尽管如此,尼啦还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姨,有事吗?我这里今天好忙喔。”

        “有事,下班后到我这里来。”

        “我肯定不能按时下班啊。”尼啦说:“今天特别忙!”

        “我不管,反正下班时间一到,你就立刻给我回来,”姨说:“7点之前见不到你,我就给你妈妈打电话,她有办法叫你回来。”

        “好啦,听嘞!”

 

        母亲和姨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尼啦今年都30了,早两年就跨进了“剩女”的行列,虽说她自己倒也并不觉得有危机感,但做家长的自然很是操心。于是,就有了一次一次的相亲,其中很多人其实在见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根本没有未来,可碍着老人的面子,也要坚持着聊上至少几十分钟。若碰上某个执拗的人,正好“流水无情,落花有意”,就有被纠缠的可能了,说得再明白,可也有人装糊涂啊!

        尼啦想象中的爱情和婚姻完全是另一种样子,偶遇,一定要偶遇,然后是一见钟情,再然后就是白头偕老。诚如张爱玲所说,在时间的旷野遇见那个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那就是命中注定我们要等的人吧!所有的人都曾执着过这么一个念想。

        有这样一个念想,尼啦纵然已经跨过了30的门槛,却依旧执着地等待着那个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的人。

        在这样的等待和念想中,尼啦不知不觉到了“剩女”的年龄。她倒不觉得尴尬,可母亲尴尬啊!

 

        意料之中啊。尼啦进姨的家门,还没有一刻钟,门铃又响了。姨急切的跑去开门,却没于忘记在那一瞬间转过身,给尼啦一个寓意深长的眼色,那是立刻进入“战斗状态”的指令,战斗的号角打响了!

        首先进来的是一个60岁左右的母亲级别的人物,保养得不错,穿着一件棕色的毛衣,袖口和衣边绣着碎花,还算典雅知性。她的身后是一个高个子的男人,套着一件蓝色的体恤,没有什么特别,单从年龄上来看,和尼啦倒是还算般配,也是“剩余”的年龄了。

        简单的寒暄,两个老人的感觉还是不错。姨特意端上一盘桃子,对方的母亲也特意吃了一个,象征着顺顺利利的意思。有了两个老人坐阵指挥,彼此的情况也早就大体有了解,不用刻意地问一些问题,没有不可调和的冲突,只要两人看对了眼,就完全可能“步入婚姻殿堂”。

        想着预期的结果,思量着结果的可能性,两个老的信心满满,满意快乐的表情忍不住地闪耀着。两个小的却是吃的多,话很少,这倒也是自然,初次见面,男女都要矜持,这样显得有内涵,显得稳重,谁也不想表现的特高兴特满意,事实上也真谈不上满意和高兴。

        吃过饭,姨不让尼啦帮着收拾:“不用你帮忙,你该回去了,现在这个时候打车最不方便,要不让洛桑送你回去?”

        “对啊,”洛桑的母亲马上心领神会:“这个时候最难打车了,让洛桑送你回去,我在这里和你姨好好聊聊,你们年龄相当,有你们自己的话题,你们也好好聊聊。”

        洛桑就是尼啦相亲对象的名字,这个名字顺口,普通,就像他本人,所有的五官单着看普普通通的,组合在一起也还是普普通通,再加上普普通通的衣服,普普通通的车,普普通通的话,整个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了。

        坐上了车,洛桑问:“送你去哪里?”

        尼啦说了自己家小区的位置。尼啦想,这个家伙显得很冷淡,大概对自己没感觉,反正自己对他也是一点感觉也没有,正好两个白眼,全当自己搭了一个不用花钱的顺风车啊。

        一路上,除了无聊的天气和游客越来越多的话题之外,两人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流。想到两个老的在家里聊得欢天喜地,而话题的两个主角此刻却无聊的、闷闷地坐在车里,盼着快点到目的地,尼啦就觉得好笑,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到了尼啦的小区门口。如释重负,尼啦下车了,礼貌地道谢道别。对方也一样,礼貌,却缺少亲密。

        在转身离开的那一霎那,尼啦突然有点失落,他竟然连自己的电话号码也没问,这样一个特普通的男人对自己一点点的感觉都没有,自己真是很没有魅力阿!

        想一想,也想通了,在这个满大街青春美女窈窕的时代里,一个30岁的“剩女”有几个君子会“好逑”啊?况且这个叫洛桑的,根本就不是“翩翩君子”,不被他“好逑”,也不算坏事。

        想通了,尼啦立刻就高兴了起来,看看四周没人,她学着模特扭着腰肢走起了“猫”步。突然,后面有汽车喇叭的声音,尼啦回头,只见那辆普通的车停在自己的身后,洛桑拿张最普通的脸从车窗里伸出来,他的手上拿着自己忘了的文件袋。

        此时此刻,洛桑一直冷淡的面孔有了一丝笑容,尼啦则有些僵了,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冲了过去,把文件袋抓回来,没有道谢,直接转身就走了。洛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不是特意跟着你的,我是看见你的文件袋,就返回来了。”

        尼啦听着这声音,想着他刚才诡异的笑,突然觉得脚心发凉,瘆得慌。

 

        奇怪!每次相亲回来,尼啦想的最多的不是相亲的对象,而是那些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人和事。那个人,那些事,她总是在最最宁静的时刻才会拿出来回忆和思念。

        在最美的青春岁月里,尼啦也曾经很爱很爱,很沉溺很沉溺,直到现在,她也总是可以回忆起那条情意绵绵的小巷,小巷中的偶遇,真的是偶遇啊!没有一点的思量和准备……幸好那是一条还算悠长的小巷,他们彼此有时间好好看看对方,却没有时间平息自己急促澎湃的心灵,除了一见钟情,他们手足无措了!

        在那条小巷里,一个“诗人”似的青年和一个丁香似的“姑娘”偶遇了。一切都将黯淡,只有爱,只有彼此,才是光芒……

        可是,可是,唉!所有的情愫,从年少开始最美最真最无邪,到后来,最初的那份爱情要么输给了生活,要么交给了岁月,要么留在了心底。总之,在现实里,最初的爱情好像无处放置,显得冲动鲁莽,格格不入啊!

        于是,于是,唉!终究回不到从前,就像落花回不了枝头,流光回不到昨天,岁月回不到年少。

        那个人,那些事,只是午后宁静时刻的清茶!

 

        电话铃声,姨的。

        “喂,怎么一个回信都没有?”姨一向很直爽:“你倒是说说你的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尼啦想把麻烦推到洛桑的身上:“我看别人根本就是来敷衍你和他母亲的,说不定,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

        “你说瞎话,也要打个草稿吧?”姨说:“人家都给我说了,觉得你不错,就担心你没有意思呢。”

        “不可能,”尼啦说:“他肯定是在敷衍你。”

        “我看敷衍我的是你。”姨说:“我给了洛桑你的电话号码,他会打给你,你也试着和别人聊聊,他真的是个好小伙子,你自己也老大不小了啊,稳重可靠比什么都强。”姨心疼尼啦,真心的,这个姨真是尼啦大半个妈啊。

        那几天,尼啦一直在思考洛桑来电话的话,是否去聊聊? 可是,显然尼啦的思考很是多余,一个星期过去了,他的电话还是没有出现。尼啦有点生气,没有感觉就是没有感觉,还想着法子敷衍老人,把麻烦推给女方,真是不够磊落担当啊!

        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好聊的?

        可是,一个月以后的一个下午,洛桑那辆普普通通的车出现在了尼啦单位的楼下。尼啦下楼,他拿张普通的脸从车窗里探出来,叫着尼啦的名字。

        “你怎么在这?”尼啦是真的有些奇怪了,这个人敷衍老人可是真有耐心啊! 

        “我在等你。”

        “有事吗?”尼啦特意表现得不够热情。

        “没特别的事情。”他说:“就是想请你出去坐坐,本来早就应该来,但我突然需要出差,因此为了表示诚意,这次我就没有打电话,而是直接到单位来等你了。”

        这样的逻辑显然没有问题。为了亲爱的姨,尼啦也要敷衍敷衍啊.

        洛桑不是一个很善谈的人。这次见面,他们两个都是吃的多说的少,吃饱喝足,洛桑送尼啦回家。真是两个吃货啊!

 

        尼啦没有洛桑的电话号码,所以尼啦很是轻松啊。她想,如果再也没有联系,那就是他没有看上我,我总不能追着他后面不放吧? 瞧,我多委屈多无辜,姨和母亲的苦心我体谅了,但她们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对不? 

        可问题是,洛桑总是给尼啦打电话。每次都是吃,吃了藏餐,吃中餐,吃了西餐,吃尼餐,幸好还有泰餐,有墨西哥餐……总之,他们两个在一起似乎最重要的事就是吃,还要多吃,吃的尼啦体重直直飙升。

        洛桑是什么意思? 是持续性地敷衍老人?还是对我有感觉?又或是纯粹找个吃伴? 总之,这个不善谈的男人让尼啦觉得有点好笑。

 

        也许在洛桑的眼里,尼啦真的是一个吃货。可是在那些很宁静的午后,尼啦也会静静伏案,翻卷诗书,品味香甜,心中盛着满满的感动……那个人,那些事,尼啦总是回忆着的……所以,谢谢那些最后没有得到的,才保住了生命中关于爱情最美好的记忆。

        可是,也会有这样的时刻,最普通的洛桑出现在这样的思考中……尼啦肯定,他在开车时偷偷凝望过自己,肯定在狭窄的过道里刻意靠近过自己,肯定在点餐时为了亲近而讨好自己,肯定想要和自己多呆一会而装着还没有吃饱……

        尼啦从不觉得自己在蜕变,却知道,很多事情不一样了。经历的时候不觉多么甜蜜的事情,只有在回忆里才发现心中也曾经被轻轻感动……这些感动是否会一点一点汇聚?汇聚不了大海,但满满一杯似乎也够了。普通的人,过着普通的生活,操着普通的心,领悟着普通的感情……想要一片大海是贪心、不切实际和幼稚的表现,但如果想要的只是一杯水,那就显得智慧、满足和成熟了。

        洛桑确实太不善谈,但在这样的午后,想起他的时候,尼啦不由自主就会想起这样的词句:很稳健,很可靠,很安全。

 

        诚如张爱玲所说,在时间的旷野遇见那个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那就是命中注定我们要等的人吧!所有的人都曾执着过这么一个念想。

        念想终归只是念想啊!现实的生活会让我们懂得更多。稳健、可靠和安全于爱情也许是不够的,但于婚姻而言,于长长久久的婚姻而言,这些却都是最难能可贵的品质。

        上天有好生之得,让似尘埃的两个人,游走,游走,游走,最终还能踏上姹紫嫣红的凡尘之路,这条路也有香气弥漫的时刻,在那刻,请醉倒,请醉倒啊!

 

        于是,某一天,洛桑说:“我,想要结婚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愿意嫁给我。”

        思考片刻,尼啦说:“要不,我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