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人都鲜活地活着,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春夏秋冬,见证着一己容颜的变迁,并用眼睛和心灵,体味着生命赋予的一切,但当离开时,却也是悄无声息的消失,坠入到无尽的虚无当中。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有一次我驾车轻车熟路地来到满是经幡与风马的山坡,本是在闲暇的午后找一处僻静的地方休息,然而伴着汽车三三两两的轰鸣声,一伙人中有哭泣的妇女,有稚嫩的孩童,也有年岁颇高的老人,黑压压的朝着山头走去。我看着,没有下车,隔着贴了遮阳膜的玻璃窗,我知道,这是一个丧葬仪式,或者准确的说,是骨肉相连的亲人间作最后的道别。我和他们相距不到一里,然而,他们有自己的悲痛,而我除了无以为就的无奈和不知名的惋惜,只是一个恰巧在这个时候路过的过客。

        回到住处,一天的疲惫让我随意地倒在最近的床铺上,看着铺开在天花板的纹理,陷入了一段很长很长的回忆当中。

        那是在自己还是孩童时的一段有趣的过往,我和爷爷为了找一头迷失在山头的牦牛,赶着夜色和星辰的辉耀,焦急地在各个山头间忙碌地奔波,然而,一直到次日的太阳升起也未寻得其踪影。回来的路上,需要趟过一条大河,而这条河却是当地出了名的凶恶,每年汛期一到,过河的牦牛和人总要出点事 ,据此,便很少有人愿意走这条道,就算离家近。  然而当时年幼,自己还是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啥也不知道,爷爷伫足停留片刻,便决定背着我试探着一步一步地过河,我抓着他坚实的肩膀,看见青丝夹杂在泛了黑的衣领间,而身下,是湍急的河流,河水漫过了爷爷的腰杆,就算是爬在肩膀上的我,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河水漫过了我的脚踝,而爷爷却只是一句一句地说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好男儿志在四方,一条小河可挡不住咱爷孙俩”,就这样,我们还是平安地到达了那条宽大河流的对岸。现在想起,真是一段难以忘却的记忆,只是,自玉树地震,爷爷便被遗落在了家乡的天葬台,每年定期的看望,也只是和一堆几十年没有变化的白塔和寺庙寄托着自己的思念,而本应两个人一起守候的珍贵记忆,一个自十年前便被抛掷到了虚无,而另一个,则是在用苍白的文字叙述着,希望用自己愚钝的文路,携刻在这无常的世界上。

        时间继续向前,辗转,是七月前。

        父亲带着我来到家乡的一座古老的建筑,推开房门进去,尘土旋转,上升,轻盈地飘荡在太阳的光线里,古老的木门伴着滋~的嘈杂声敞开了自己的怀抱,好似迎接期盼许久而归来的家人,是的,这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孩童时的乐园,在那个黑暗生长,蜘蛛结网的角落,奶奶曾每天坐在那,转着手中的转经筒,嘴里念诵着早已“听烦”的密咒,在那楼梯下,或许还藏着小时候遗落下的玩具。这是父亲和爷爷一起搭建的安栖之地,在父亲二十几岁的年纪。

        我跟着父亲,父亲激动地回忆着自己和爷爷的故事,以及我出生时那些美好的片刻,看着那一个个积满尘埃的器具,每一个,都在这特定的地方停留了下来,我慢慢地拿起,就好像时间在我手中,我看着它,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时候,父亲还年轻,爷爷还在世,我,则是一个流着鼻涕的孩子,迈着小碎步跟在他们身后。 

        看完结束,父亲和我便找了一处空旷的地方,劈柴生火,用记忆中特定的木柴,以及从家里带来的具有年代感的铁锅,做起了原汁原味的康巴面片,当然,这便是次行最主要的目的。因为疫情在家,父亲便时常说解封后要回一次家乡,做年轻时候那个最熟悉却又最遥远的味道,而我则是当时呼声和响应最好的同伙。不过我当时最主要的目的,是继续相对完整的保存住父亲的记忆,以及掺杂在记忆中的情感,在我眼中,这也算是传承的一部分。

        时间继续向前,是距今的六个月前。

        父亲去世了,当时我和几个朋友正在踢球,正在兴头之时,家人的一通电话,瞬间将我拽向了深渊,我哭着,朝着医院的方向跑去,但还是为时已晚。后来,我站在家乡的天葬台,看着和尚们轮着斧子,与石台发出一声声震响,我突然明白,“生于平凡”这四个字,我突然发觉到作为一个人,一个鲜活的人,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一个有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的人,生于平凡是多么的残酷,这意味着纵使你修为甚高,品行谦和,智力超群,都要面对非常残酷的现实,不管你愿意与否。

        时间回到现在,我坐在一间空大的教室里,窗外下着大雪,路灯的暗光与雪花的煞白,构成了一幅唯美的意境,但我却无心欣赏,只是自顾地写着一个个苍白的文字。

江才闹布.jpg

        江才闹布,藏族,笔名江轩,青年作家网签约作家,玉树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当代精英诗人诗选》《诗中国杂志》《清风文学》《嘎嘉洛》等刊物及杂志。曾获2020年全国青年作家文学大赛散文组一等奖。现就读于西北民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