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再去五台,已是五年之后,再不是那个当初一无所知,一个境界扑来,便被打得蒙头转向的愚子。
五年前,从山西绵山笔会下来,路径平遥古城,不曾驻脚,直奔久仰的五台山而来。一进台区,便被深山古刹吸引,身心从里到外,仿佛被澍洗一新,自觉平静无碍,能够面对一切境缘。
却不料在第一所遇,殊像寺里,就惹出了烦恼。出租车把我们引进一侧平房,有几位穿着僧衣摸样的男人,在卖柱香,我上前寻问,结果,他说出的价格和所出的语言,让我大惊,便于同修商量,不料其中一位,竟很粗暴地挥手,让我们到一边去商量。我又是一惊,非常不解又委屈地转回头说:“僧人也这么说话呀!”
香自然不能买了,心里十分难过,并不为自己受了什么,实是因为破坏了心中的圣山。
五台山,敬仰已久,除了神圣还是神圣,不想一进门来,还没揭开全部的面纱,就被一个小角撕裂,心中自然承受不下,立刻对什么都失去兴趣。
转过身去,见同修正在那边全身匍匐礼佛,太阳直直的光栅照在他的身上,幻出一种恍惚的光晕,一身干净的衣装,全是灰土,他全然不觉。我一下脸红耳热,自感忏愧,连忙过去,拜在佛前。
同修是我先生,学佛后称他同修,但他并没有皈依,也不曾拜师,只是受我影响或陪同我,也在佛前鞠躬合十。我问,心里没难过么?他说,没有。一脸平静,又说,“我看他们不是和尚”。
是啊,和尚怎能那样说话。
我开始梳理情绪,我之所以如此沮丧,是我一厢情愿以为,五台圣地,神圣清净,是浊世无限向往的净土,应该及其完美无瑕,处处都是令人敬仰羡慕之境。没想到竟有那种意外的事情。虽然它并不能说明什么,或不能代表整个五台,可毕竟在台区之内呵。
前一段时间,心情一直比较平和,以为有了一些定力。其实,平常环境里,没有突发境遇碰撞,容易保持心性平和,一旦面对如上突发事件,烦恼自然现前,这是如我凡夫的必然情况,何况我们的俱生烦恼,一直随眠意识深处,不过是等待机缘浮现,岂能以那点滴平静,就自认有了定力?
果真一入圣地,便得考验,在突来的境缘面前,愦恼下来。其实,和尚是否真假,不过是个假名假相,客观而已,关键在于自己心性,如何对境不转。如果能把一切所遇,都能做为随遇即契入修的所缘,岂不是时刻都在修行?修行岂止打坐念经,座下的一切,更见功夫。能于一切时处,都能醒觉内心,才是重要的呀!
再者,五台山虽然名山古刹,丛林众多,素以高僧大德辈出著称,且也不离俗世人旅的驻足喧染,岂能完美无缺?有人迹者,即有百态,有佛既有魔者,修行境地,总是在二元对立之中,一旦对立不存在了,便入一真法界,岂不入了佛国。
退一步讲,也是自己少见寡闻,不知圣山旅人济济,多有客尘喧扰,怎能如己想像,晓月清风,晨钟暮鼓,一片寂然寂静之中,偶见僧闲步履,除了修行别无俗境?如今,屏幕虽小,世界广大,五台山不能摈除于世外,倒是一切所见皆为正常。所谓“境缘无好丑,只由个人心,”不正是检验你对境的态度和功夫?
如此一想,烦恼皆除,反而感叹所遇,给了自己一次感悟机会。再遇类似情景,应该不至于再被击中。
果然第二个境界接踵而来。
走在条条陌生的路上,随遇拜寺,便见一位身著显宗僧衣的和尚,嘴上念念有词,一路长头顶礼。近距离时,发现他的棉袍甚旧,补丁全身,且光着的双脚,在十月末寒冷的山地水泥路上,已显紫肿,膙子似乎很厚,在双腿打着绑腿的下面,非常突出显眼。只见他目不斜视,三步一个长头,专注在自己的礼拜之中。我有点感动,他匍匐的终点应是什么?为什么他不穿鞋?冰冷的水泥山地,穿着棉鞋尚不觉暖,何况硬风飕飕,犹如把把小刀刺肤,而他……
忽然心有所动,我掏遍衣兜,找出仅有的两元纸币,返回身跑过去供养给他。但他似乎不知如何处理那钱,双手咋撒着,不知所措,我只好放进他的斜襟的怀里,算是表达了一点心意。
不料,刚走回原来的路上,路那边传来一道喊声:“那不是…… 他天天这样……”
我又是一惊,难道我的心又被蒙骗了么?
不!我立刻转过神来,不管对方是谁,在我的眼里,他就是菩萨,因他引发了我的慈悲,引发了我虔敬供养的心。尽管那纸币数量少分,可它所表达的已经远远超出了面值的含义,不是其数可以比量。仅此一点,就足以法喜。人是多么难得显露清净的心啊!哪怕一刻。
我悦意在自己的感动里,再次感恩所遇,促我在又一个所缘面前速能转境,心很感动。
再再回望那个远去的不断匍匐的背影,为他贴紧着大地,为那一身的布衣寒衫,那双粗糙的发紫的双脚……
若非说他是一个乞者行为,那么,便是一个以俗养身,向佛陀祈求趣往清净刹土的灵魂乞者,我敬佩这样的“乞行。”
在某些乞讨面前,我们为什么总是看到行乞的表象一面?菩萨度化众生者,《宝积经.父子相见会》中说:
“……或现魔相,或现女人,或现畜生,无贪示有贪,无畏示恐惶,无痴痴呆相,无癫示癫狂,体非残示残,变化种种相,调伏诸有情。”
便是告诉我们,无明所障而无视真相的凡夫,所见到的现象,并非仅仅现象所表,起背景的密义,是佛是菩萨,岂能为我们凡夫自所见相决定?我们所遇的境界,皆由各自的善根各异而所显所悟,智者拿来道用,愚者烦恼束缚,各有一番不同。得度者,各由自己的钝利根性。
初入的烦恼全部化解,深觉五台山加持力非同一般,连续招架两个境界,促我在表现之外,还能反省内境,真是一路感恩、法喜。
二
匍匐黛螺顶,是要朝拜五尊文殊。初时,我还不晓,究竟哪几五尊。但且不管是谁,只管虔诚拜去。海拔三千多米,一千零八百个台阶,三步一个长头,一心去见顶上的文殊菩萨。
一路的旅人不时落下眼帘,疑视脚下苦苦朝拜的人。我不知为了什么,只顾低首长头,为自己的朝路,为自己不知所以的驱使。也许在那个圣山,朝拜菩萨就应如此,没有为何。或是复寻往昔某一世的足迹,一切都是必然,我不知晓。
渐渐的,眼睛由湿润而模糊,由流泪而哽咽,我不悲伤,我不忧愁,亦无冤委,泪自是不觉地流,不断地流……
几个小时之后,在一身的汗湿津津中,我终于拜上黛螺顶上,喘吁着拜进大殿里一进门的首位菩萨。我含眉低首,调整呼吸,慢慢的我才梳理清楚,一路的长头,是为了菩萨的靓见;一路的眼泪,是自性的流露;一身的尘土,是在消除心的客尘。我匍匐在高高的文殊菩萨足下,无言,只仰望着他……
倏然,我觉得很累,尽管身如微尘,却是很沉很沉,我何不述说心中之声?文殊菩萨!我遥远地寻来,不为旅游,只为拜在您的足下,接受您的智慧澍露;我长阶攀拜而来,不为形式,只为这一刻的安宁,静静地望您眼睛;我默默跪拜您的足下,不为世俗所求,只求赐我一位上师,引领我,结束无明的苦海浪尘……
眼泪又潸然而下。
多少世,我曾在您的足下追随,却在不断地转生中沉沦迷失;多少回,我错过了您的呼唤,辗转于人海利益,不知回头。今天,我终于萌醒,知您在这里等候,我寻来了!那么,就请您收下我吧,作我导师!我以我之仅有所长,作您一样的利众事情!
菩萨慈悲含容,一直微笑注视着我,分明在说:可怜的游子,回来就好。
是啊是啊,虽然岁月已去,穷途不远,我已回归,不敢再次虚掷时光,定要作一个听话的乖子。
再望过去,五位文殊菩萨,我跪拜的竟是第一位南台顶的智慧文殊,依次是东台顶聪明文殊、北台顶无垢文殊、中台顶孺童文殊、西台顶的狮子吼文殊等各位菩萨。
心有所了,放下一身的尘劳,在轻松的下山路上,情景仍然回萦绕。
三个月后,我果真得遇名师夏坝仁波切,第四世转世活佛。从此,我从师导师名下,听闻大乘佛法,次第修学,做起三月前文殊菩萨足下发愿的事情。故我一直相信,是文殊菩萨指引了我,赐我得遇大宝恩师,我之所愿,才能成真。
三
三上五台,是在两年后的隆冬。这样的季节,只有八个小时属于有光的白天,而漫长的16小时都是黑暗,我在家中,本在集中的时间里作好《现观庄严论》的校对和笔记工作。但是久坐劳倦,缺乏运动,加之寒冷夹击,腰疾复发,坐骨神经不堪忍受,再再抗议,一个时辰也不肯通融让坐。同修说,你再这样下去,不瘫痪才怪。便径自做主,预定了五台山的车票。如是,放下手中的事情,在2014年最后一个月的下旬,我们三次登上五台,实施七天的绕塔计划。
说起绕塔,得益于多年前的初次幸遇。那天从黛螺顶下来,在旅店稍事休息后,准备绕七圈塔,作个告别,然后次日返程。
仿佛是一场冥冥中的等待,或前尘相约。那天下午,塔院寂然无声,我和同修进去,没见一个游客,刚转个身,竟见台阶上坐着两位穿著红衣的喇嘛,便走上前,双手合十问讯。得知他们是一师一徒,刚朝过五台下来,歇息之后准备绕塔。这正合了我们心意,跟随僧人绕塔,一定胜于个人所行。欢喜之中跟随着一圈一圈绕下去,七圈之后,想着该结束了,但是喇嘛没有停步的迹象,便跟着再绕。21圈后,可能停下?还是没有停步,继续跟随,且步子越来越快,起初的膝盖疼痛,竟然渐渐消失。48圈、49圈……忽听紧跟在僧人身后的同修,唏唏嘘嘘的声音,随之哽咽抽泣……我心一热,一阵热浪涌上喉咙,双眼刹那糊糊。
同修与我,夫妻多年,嗔也、好也,一路宿世因缘,天南海北地牵到一起,其中过程皆是铺垫。原来,都是无数世来的丛林之约,种下了再再的今生。言传也好,眉递也罢,便是那流转中的相续,在不断地转身换躯之后相遇。也许互为夫妻、也许互为父女、母子,或是兄妹,贯力的难以遏制,怎能抵挡无数的轮转而迷失心性的好恶之缘。即是修有所得,甚或见地菩萨,谁又难抵挡得了入胎之谜?他的缘分,比我根器要好,虽没有皈依学佛,不曾读经持咒,但一到五台圣山,虔诚之合十跪拜,毫无敷衍作样子之慢。难得他远从东北陪我,一路山西眠山、介休、王家屋、古城下来,再行五台转经拜塔,全是为我陪衬。我信了男人比女人早修五百年的佳话,这一遭遭地转经绕塔,显露了他的自性。原来,竟是我们生生都在行走的路,因贪爱而取,取而受生,受生而迷……如今邂逅喇嘛,跟随绕塔,步步趣净之中,露出难得的清净之心,全是和尚引领之功德啊!
却也发现,囹圄周遭,最是胜儿,也难重离烦恼之舟,难割尘劳之网。放下好,放下纵是好,放下两字人却知少!只好继续走吧,一直往前走,不问路途,直至到达初始的本具有的清净。
一百零八圈绕了下来,又跟着喇嘛如法回向磕头,虽然还不曾懂其深义,却是感恩不尽,若不是师父,哪里知晓,这白塔是释迦牟尼佛灭度后烧出的八万四千个舍利子(Sarira)中的一个手指舍利,供奉塔里。哪里知晓,如是绕塔消去了几多的尘障污垢。哪里知晓,绕塔也要回向磕头等增长功德利益的结行。喇嘛还告诉我们,释迦牟尼佛的舍利塔,在国内有四处,除了北京的白塔之外,还有两处,以后有机会定要多绕,功德利益无量。从那以后,更增强了饶塔的信心,也由听到了一则佛教公案而坚信其功德不可思议:是说,一只猪因被狗追,逃窜中钻进一座塔院,绕塔跑了一圈才撞到出口。由此无意的周遭,来世它托生了人。仅仅一圈!
这次绕塔,下了决心,要绕去身体的障痛,七天是一个周期,近三十个小时的火车,也没显得多远,为了七天之后的轻松。
由于鞋没有穿对,第一天两只脚就起了血泡,一百零八圈到最后,几乎用脚跟走了下来。已经不能走路,回到旅馆,脱鞋一看,几个血泡盈盈灵灵,同修给我逐一刺破,再下地时,只能穿着他的船一样的大鞋。买一双软的布鞋势在必行。
可是,时值冬季12月末,五台山早已过了旅游旺季,大部分旅馆、饭店都上了锁,商家店铺也封了生意,街上人迹寥寥。买一双软布鞋,何等奢侈,有谁在这个没有游客的寒季,还供暖开门作入不敷出地消费?仅有的一家还开着门的商店,根本没有布鞋。无奈之下,只好买下相邻出家人用品商店里的一双僧鞋。
第二天穿在脚上,哇!好舒服好软的鞋呀!这救生的“船,”脚在里面,可以打滚,可以翻身,甚至可以磕头。鞋还有如此温柔悦意的呀!
而我不能一直穿在脚上,除了绕塔,其他时间都把它恭敬地放在干净之处。我明白,我一个俗家人,不能或没有那份福报,受用僧侣用品,虽然事不得已,为了转塔,心里还是有些担虑。便打电话请甘孜州的英巴活佛开示,不料刚说出两句我的情况,电话那头便传来哈哈哈的笑声,他说“没事的,就是释迦牟尼佛在世,也会开许。”
哦!他怎么知道?难道他以神通作了观察?
我把那句关键的话,学给同修,并对着他竖起拇指。他也呵呵呵笑了起来。
他笑,笑眼前的愚痴,一定要再买双俗家的鞋,担心僧鞋消减福报,带来业障。又笑,他也一字不差地说过“就是释迦摩尼在世,也会开许。”为了消除我的多虑,他是否事先发了信息给英巴活佛,然后嘱我给他打个电话?所以,有了活佛的那一阵笑和同样的语言?
其实,一切都是愚者如我的挂碍。
于佛法,“智者为道用,愚者为枷锁。”索达吉堪布的智言,买鞋的时候,同修不止说了一遍,但我仍然于另一位修行人的提醒之后,挂碍不下。
自此,他又胜我一筹。学到这个时候,他越来越显出他的优势,起初我的那点知识,在如盲的初学者面前,还能派上一二。如今,以男人七宝之身的他,已经明显地露出加速度的根器。
四
相比大白塔的游人,南边塔院一角的小塔,要寂寞的很多很多,但它一直吸引着我,几次驻足、几次围绕,有不尽的思念萦绕不息。
久远久远的时候,数字已不能详述的一天,一个叫作大孚灵鹫寺的寺院,如期进行每年一次的粥施,予以所有赶斋的人一顿饱餐。
一位贫妇怀抱一个婴儿,手牵一子,还有身后的一犬,随着人群走进寺院。不同于所有的人,她剪下自己的几绺头发作为施舍。在接受施粥的时候,她得到自己的一份,又要求婴儿的一份,再要求犬的一份,知客僧终于忍不住了,勉强地给予之后,在贫妇又要腹中胎儿的一份时,呵斥了她。贫妇遭到呵斥,纵身一跃,升上空中,显现出菩萨之身,那婴儿化作善财童子,小孩变成于阗王,那只犬竟成了一头狮子,在浮云飘渺之处慢慢吟来:
“众生学平等,心随万境波,百骸居舍尽,其如憎受何?”
而我们所遇境缘,虽然不尽相同,却经常躲开寺院门前的乞讨,或对伸过来的手说,我已经给过你了呀。因为他们不是一个两个,或三五个,有时是十个之多,早中晚三次出入,都要经过他们,放入其中的一个碗里,其他的就都围拢上来,很难经得起这种逐一考验的次数。我们的理由常常是,他们许是骗子,许是懒惰、无赖等等。但试想,倘若他们有了我们一样的生活,一样的收入,是否还会如此乞讨?正如作家雪漠所说:“即是他在行骗,我也要给钱,我就是要告诉他,哪怕满世界欺骗,也扼杀不了善良,再说,一个人,流浪街头,装疯卖傻、装聋作哑,放弃了所有的人格尊严,只为了获取几个硬币,他不可怜嘛?他向这个世界要得多么?”
是啊,无论他们最初的情况如何,当下的情况如何,总之他们残疾、或无收入、或无家庭、或无依靠、或无……而那与人共有的、最初降生时也有的平等、尊严与面子,已经在那些伸出的脏兮兮的或盆、或碗、或缸子面前,消失殆尽而不为面子,何其卑微。从另一面讲,表相之后,毋庸说谁是菩萨,谁是化现,作为一种所缘,可否愿以此境,作为六波罗蜜之一的布施波罗蜜之修?可否视对方就是菩萨,引发了自己慈悲、放下悭吝的考验而即契入修?
由是感叹:
你伸来的手
不是乞讨
是检验我的爱心
我递出的币子
不是施舍
是舍下我的悭吝
每一个经过你的人
都被你一一检验
是否菩萨的种姓
周绕着文殊发塔,总有一份亲近仰慕,她集释迦摩尼佛的智慧一身,虽以凡夫或菩萨之身显现,却已是十地究竟功德圆满的佛子行。一切的所现,皆是随缘化机。分别心重重的我们,怎能耐得了再再伸出的手,怎能平视那些烂衫外表的形貌。菩萨渡人,一贯善巧方便,只是人我的愚痴贪嗔,难以放下狭隘的小心,度量大心。
塔里的金发,我想即是文殊真身,也相信久远的故事,仍然观照着众生,我才因之而有所觉受。故在最后三天的绕塔中,我终于圆满心愿,在寂静的塔前,每天供上七盏酥油灯,供养如灯照明的文殊师利,摧毁一切无明暗弊,燃起我等心中的智慧之灯,永竭愚暗。
五
一周地绕塔圆满结束。七天里,每日一百零八圈的数量,我紧跟住同修身后,不然,稍有缓缓的心情,就被落下一段距离。担心因之而放慢速度,懈怠自己,便急忙跟上。且坚持在最后的几圈内,如同曾经跟随的喇嘛,加快速度仿佛冲刺。如此在紧张快速一气呵成的速度里,不仅是激发出身如摩尼宝的潜能,尤其专注心一境性,提高所行持的质量。凡夫的我们,还需要如此“相与缘”上的用功,不及那见地的修,全然不在相上,修也无修,无修也修,仿佛呼吸,不执于呼吸,又不忘于呼吸,自然自在。
然而绕塔一旦结束,两条腿几乎迈不动步了,消业的时候棉衣的背后也都湿透。回返的路几乎寸步挪移,而心情是何等的轻松。每一次地完成,是每一次地战胜自己,每一次地消业。相比所有的修为,绕塔带来的殊胜,身心双方受用。不由得暗许心愿,下次还要创造机会。
回到旅馆,第一件事情,便是补充一上午流失的水。可是“快烧”也不能用了,这是我们入住旅馆七天里第四个坏了的物件。第一是入住当天,房门不能上锁,只好留着门缝。因之老板娘与其上班的先生争红了脸,我们也不好意思再催。耐着屋子的冷,穿棉鞋、披羽绒衣,也还是忍着冻鼻子冻手。好在旅馆清洁安静,成为继续留住的理由,使那整个二层楼的旅馆,长长的,只有我们的房间亮着灯光,在一片停业般的黑暗中,透出点点生机。
接着是卫生间的冲水摁钮,失去功能,我们以盆冲水,虽然有些麻烦,并不妨碍什么。然而照明的灯,是不能继续忍耐的了,早晚的课,我们还没有达到全部背诵的程度,光明是我们的灯塔,尤其不见太阳又寒冷的房间,灯光是温暖的依恋。两天的等候里,手电筒缓解着急躁,让我们再再地观待自己的忍耐。便也认识到精勤的同时,也有忍辱波罗蜜的相随,该是难得的所缘。由是感恩是上师佛的加持,在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境缘里,一个个让我们去发现,去认知、去对境、去体悟,化解能所二取之空。
满心的收获又无所获地回到东北家中,还未来得及休整,便开始与沈阳北塔护国法轮寺同步共修二十一度母,一天两座,连续七天。这时候,体力出现难支,四肢疲累,腰背也挺不起来,唱诵力气微弱的现象。七天坚持下来,几乎病倒。但那病不是什么脏器之病,也不见发烧,就是四肢酸软疼痛,双腿如两根面条,登不上楼梯,黑灯处还伴随着怖畏。随即右耳出现幻听,在每天的早课5点到7点多的时间段里,在右边稍远的地方,众声喧哗,一刻不停地说话,时有高喊,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好在听不清个数,否则早课定是不能上完……
奋力集中在观修的内容上,以免被那声音拐了去,遭了幻境。如此对峙一个月左右时间,农历十二月初八,也即释迦摩尼佛成道日的早晨,声音突然消失,耳根立刻清净,寂静泰然,从此,再不用刻意聚力对抗那喧扰之声了。身体的疼痛无力,也顿然消除。
由是定解,一切都是上师佛在指点,一切都是上师佛在引渡,一切都是消业之相。精进度里总会有障,坚持度中总会生疲,疲中自然觉照不懈,如是起伏的熬度,才是真实的修行之路啊!
2015年2月13日
昳岚,原名张华,作品刊载于《草原》《散文选刊》《散文百家》《广州文艺》《钟山》《山花》《美文》《海燕都市美文》《文艺报》等报刊杂志。曾获获2002年第七届内蒙古文学创作索龙嘎奖;《中国作家》青年文学奖;中国散文年会奖;“汨罗江”散文奖;全国《同心圆》杯民族团结散文奖;两届大鹏生态文学奖等三十多次各种奖项。著有长篇少儿小说《哈尼卡之眼》《童年里的童话》、中短篇少儿小说《春风催又生》《太阳鼓》,长篇小说、散文集、中短篇小说集等六部。长篇小说入选2015年中国文艺原创精品工程;入选全国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国家民委第四届全国百种优秀民族图书,广西大学2017年十大好书。有中篇小说入选美国《中国女性作家的环境抒写:多民族文学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