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多:在藏文书法里书写梦想与心声.jpg

       嘎多今年四十多岁,一脸儒雅气,如果第一次看见他,你会怀疑他是从某卷经文里走出来的,但他那一头自然卷曲的头发又告诉你他来自牧区,来自人和太阳最近的地方。

       嘎多是石渠县阿日扎人,写得一手好藏文,也是画唐卡的行家。第一次见到嘎多是在2014年的五省区藏文书法和唐卡大展比赛上,他带去的书法作品获得了二等奖。

       那一次比赛,许多唐卡画和藏文书法作品都一一亮相,五省藏区较知名的唐卡画师和藏文书法家也齐聚一堂。但总的来说,唐卡画的数量远远超过了参赛的藏文书法作品的数量。

       而在参赛的所有藏文书法作品中,嘎多写下的藏文书法作品算是“另类”:字体圆润,笔锋柔和,造型飘逸。与传统藏文书法截然不同,嘎多试图通过自己的努力在传统藏文书法的审美世界里突围,这一场突围已经持续了十多年。

       用嘎多自己的话说:“现在藏文书法的发展势头远没有唐卡好,传统的藏文书法仍然是主流。”源远流长的藏文书法如何才能和千年的唐卡艺术在新的时代双峰并置,互相辉映?藏文书法怎样从传统的审美意识出发诞生出新的审美风格?藏文书法在传达藏文化对神性的敬畏和膜拜时,是否还能传递出更多的心声?

       嘎多说,这些问题时常让自己陷入苦思的状态,它们像牧场上的草长在自己心里,一年过了又一年,绿了又枯,枯了又绿。

       嘎多敢于在藏文书法领域突围的勇气来源于自小苦学和家传的底气。

       走出阿日扎离家求学之前,嘎多在舅舅的教导下学习藏文。嘎多至今记得,每日要按照传统的学习方法,早起念诵经文,经文包括了度母经、莲花生大师的经文,念经完毕便要学新的经文并背诵。这一切结束,嘎多便赶着自家的牛去放牧,下午回家后继续念诵抄写经文,直至夜幕遮盖了草原,黑帐篷再次融入夜色之中。

       刻苦学习的日子是艰难的,但嘎多却自得其乐不觉得疲累和枯燥,他颇有心思地给自己写下的“经书”装饰一下,用笔勾出一些漂亮的花边。用来练习抄写经文的经书是嘎多和舅舅想办法从寺院的喇嘛那里借来的,当时家里穷没有条件买。借来经书后,嘎多便在牛皮纸和其它可以当纸使用的东西上将其记录下来。

       许多年后,嘎多谈起少年时这一段苦学的时光,很是怀念,他说如果没有这段抄写经文的经历,如果没有舅舅严加管束,或许自己的人生将是另一番光景,自己或许至今仍在牧场上放牛。嘎多说藏文书法为自己打开了一扇门,因为这扇门,他走出阿日扎去更大的天地施展拳脚。

       14岁那一年,嘎多在石渠跟随一所寺院的堪布学习藏文书法。满了16岁,因为藏文底子好,嘎多去了四川省藏校,当时学校的校址在德格的竹庆,在学校里授课的老师都是康区的高僧大德。嘎多去那里深造的时候,学校的老师和学生都住在帐篷里。

       在竹庆,嘎多度过了一生中最难忘的求学时光。

       白天早早起床背诵老师规定的篇目,夜晚在烛光或者月光下读书。学校没有纸,嘎多和同学们在老师的指导下,在长方形的木板上涂上墨水,墨水干后再撒上牛粪灰,然后抹上酥油,用竹子削好的硬笔开始书写,练习书法。

       在四川省藏校,嘎多在德格八邦寺堪布洛曲老师的指导下进一步学习藏文传统书法,对传统藏文书法的理解和领悟比之过去又更进了一步,其书法常常受到老师的表扬。

       在竹庆,只要嘎多愿意,他随时可以到老师那里请教,有时老师甚至会把学生留下来吃饭,边吃边聊。如果学生考试未能通过,有的老师还会悄悄流泪,为学生难过。

       嘎多忘不了同学间刻苦求学的情谊,忘不了师生之间那份深情,亦师亦友的氛围让嘎多至今仍然感念不已。对嘎多而言,他在省藏校学到的一切让自己一生受用,尤其是对传统藏文书法的修习,更是受益匪浅。

       噶多说,如今每每提笔书写,记忆中那些难忘的画面便随着笔墨在纸间流转。对嘎多而言,书写藏文书法时,自己仿佛回到了过去那美好的时光,似乎又沐浴在早年求学的气氛之中。

       嘎多,说传承藏文书法是他的责任,他想把这种美好的感觉一直写下去,把自己生命中那些美好鲜活的情感写下去,融在藏文书法的每一个音符中。

       嘎多试图在藏文书法中找到自己的心声,试图在传承了千年,早已形成了一套固定套路和规范以及审美心理的书法艺术中,凿出一眼活水,但寻找泉眼的历程是艰难的。

       从省藏校毕业后,嘎多被分配到了甘孜日报社负责校对工作,工作与书法无关,但工作之余嘎多仍坚持练习藏文书法。两年后,嘎多前往成都,参与《中华大藏经》的校对工作,比较不同版本,并将其记录下来。

        在成都,嘎多接触到了汉文书法作品,在送仙桥的古玩市场,他看到了很多漂亮的汉字。而一次偶遇让嘎多萌生了创新藏文书法的想法。

       炉霍县几个商人举办了一个慈善会,需要藏、汉书法作品,在那次慈善会上,嘎多认识了书画家邱笑秋老先生,并应邀前往老先生在龙泉驿的家中,和老人一起喝酒聊天,向老人学习、求教汉文书法作品。

       这次拜访让嘎多深深感受到了汉文书法作品行云流水般的美感,他意识到书法作品本身的美也是一种境界。当嘎多带着比较的眼光回头再看传统藏文书法的时候,他发现传统的藏文书法被两种传统的心理笼罩着:一种是膜拜的心理,在很多藏人眼中,被高僧大德加持过的藏文字具有法力,能庇佑众生,被视为供奉的对象。另一种是实用的心理,人们期盼抄写经文能给自己带来福报。

       嘎多意识到传统的藏文书法尚未完全从宗教和世俗的心理中挣脱出来,追求自己的造型、结构等方面的美感,他意识到这是一片新天地。

嘎多试着从汉文书法中借鉴,从而寻求藏文书法的创新。

       但自己汉文底子不足,受了限制,学写汉文书法难度比较大。嘎多便从用墨、用纸、造型上借鉴、学习。每天,嘎多要在头脑中设计多种藏文造型,这些造型不能破坏字义,要让人一看便知其义,又要谋求独特的美感。

       不断失败不断尝试,渐渐地,一个个字体圆润,笔锋柔和,注重造型的藏文字在嘎多的笔下诞生了。嘎多的探索初见成效。

       在嘎多探求藏文书法创新的同时,自己的工作并不稳定,并几经更换,最终工作地点从康定搬到了成都。在几个画院做了几年工后,嘎多索性自己开始办画院,经营礼品唐卡。

       对嘎多而言,这种选择有些不得已而为之的意味。他一直酷爱藏文书法,但靠书写藏文书法作品无法维持生存,嘎多和他的藏文书法不得不像漂泊的船,在这个码头停停又在那个码头靠靠。现在,嘎多通过经营礼品唐卡的收入来维持其书法创作。

       在嘎多的工作室,记者看到了嘎多的“镇室之宝”:两封上千元的印泥,各种书写用的排笔、毛笔、书写用的宣纸,一打宣纸要上百元、一台书法装裱机6000元。

       书法成本之高超出记者的想象,与之形成对比的是,截止到现在,10年间嘎多创作的书法作品只卖出了100多幅,平均下来每幅不到1000元,要靠书法作品维持生存太难了。

       但这些年来,嘎多仍然乐此不疲地写着,累了他就坐在工作室喝一口茶,然后继续他的藏文书法创新之梦。努力有了回报,嘎多的创新渐渐有了收获。

       在2014年的国际非遗节上,嘎多的书法作品大受欢迎,法国文化部的一位负责人给嘎多留下了联系方式,她希望嘎多和他的藏文书法作品能赴法国交流。2014年7月,嘎多受到邀请,携自己的书法作品前往广州参展,并在广交会上大放异彩。

       在那月底,记者再次拨通嘎多的电话,电话另端传来嘎多平静的话音,他说广州之行还可以,他准备继续努力,在造型美和字型上再下功夫,让更多的人看到藏文的美感。

       放下电话,记者想起了嘎多工作室内的那套茶具。那是一套汉式茶具,古色古香,嘎多在汉式茶具上放着藏茶,每天,写字写累了,他就从古色古香的茶具上端起一杯藏茶细品起来。工作室外是安静的小区,小区外便是繁华热闹的成都。

       在成都,在人来人往的都市,一个叫嘎多的康巴人继续着他的梦想和笔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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