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由万玛才旦监制、久美成列导演的《一个和四个》,开启了藏地新浪潮类型化的探索和尝试。影片以扑朔迷离的情节、惊悚刺激的节奏,以及藏地文化的神秘气息,建构了一个真假难辨、善恶难分的双面场域,即一个由谎言编织的镜像寓言。同时,影片大胆地采用了影游结合的“狼人杀”叙事:在人物身份待定的重重迷雾中,通过角色的话语争夺及相应的权力的流转,一次次地建构和消解着所谓的事件真相,使得影片的寓意指向了对于人性善与恶、罪与罚的审判。而这探索和尝试,看似游离和反叛了藏地新浪潮的叙事传统,实则是尝试融通作者电影和类型电影之间的边界,拓宽和更新藏地新浪潮的叙事范式,进而打破观众对于藏地电影的刻板印象。 

关键词:藏地新浪潮;《一个和四个》;镜像寓言;“狼人杀”叙事

青年导演久美成列的处女作品《一个和四个》①,成功入围了第 34 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并获得了第 16 届亚洲电影大奖最佳新导演奖、第 16 届 FIRST 青年电影展最佳导演奖,以及第 46 届香港国际电影节新秀电影竞赛火鸟电影大奖等。然而,在诸多奖项和万玛才旦监制的双重加持下,影片依然没有逃脱藏地新浪潮影片票房惨淡的“魔咒”。而且更令人不解的是,与先前的藏语题材影片不同,《一个和四个》突破了近年来藏族题材的影片叙事模式,从沉闷缓慢的作者表达,转向了以惊悚刺激的类型叙事为主,杂糅在其中的作者思考隐而不显。奈何上述种种也没能挽救该片在国内被忽视和被埋没的尴尬境地。与此相应,目前学界对《一个和四个》也鲜有关注和研究,多数评论者还出现了解读的偏误,其中最明显的就是将影片叙事认定为“罗生门”范式的跨文化演绎。而即便是能够指出影片采用“狼人杀”叙事的评论,也并未将两种叙 事范式进行有效的区分;除此之外,还有批评者仅仅将该片视为对藏地新浪潮的游离反叛。针对此现状,我们十分有必要对《一个和四个》展开专题批评,进而廓清现有评论出现的误读:影片实则是通过谎言编织的镜像寓言,完成的是一次影游结合的“狼人杀”叙事,而非复刻“罗生门”叙事。同时,影片通过一种看似反叛的方式,接续和拓展了藏地新浪潮的叙事范式,并为其摆脱边缘的处境进行了一次有益的探索和尝试。

一、谎言编织的镜像寓言

《一个和四个》开启了藏地电影类型化的探索和尝试,主要表现在影像叙事方面,影片杂糅了警匪、西部、悬疑等多种类型叙事元素,与先前藏地新浪潮的叙事美学形成了明显的区分。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该片就是一部纯粹意义上的商业类型电影,同时也不意味着久美成列打算从一开始就决绝地与父辈们的藏地新浪潮分道扬镳。因为我们发掘《一个和四个》中并未完全放弃自己的作者思考:影片在类型元素的包裹下,潜藏着一种影像空间的寓言化、主题表征的意象化冲动,而且还在暗中耦合了藏地新浪潮中最常见的主题,即传统信仰开始崩塌时人性善恶的边界问题。

与万玛才旦的《撞死一只羊》相类似,《一个和四个》同样也完成了一个荒诞的寓言叙事,只不过前者是“反类型的荒诞寓言”②而后者则是类型化的。单就《一个和四个》影像空间的寓言化而言,影片将故事发生的场景设定在了高寒的森林无人区,而且剧情多半又是在暴风雪中的一个封闭小屋里展开,可以说导演故意架空了的具体时空背景,营造了一个既抽象又陌生化的叙事空间。而且该空间为影片的“狼人杀”叙事提供了话语博弈的“谈判桌”。与这种影像空间的寓言化相适配,影片还设定了贯 穿全片的“鹿”意象,这也是被观众解读为《一个和四个》中的关键的那“一个”。根据久美成列的陈述:“鹿代表自然,一种亘古不变的东西。人最复杂又最善变。这两种直接的对比。鹿最后仿佛在审视着他们的时候,大概也有这种讽刺的寓意”。③而这些在一般类型电影中是相对比较罕见的。

更有意思的是,《一个和四个》为了不破坏 既有的类型叙事架构,精心地为这种带有作者电影倾向的荒诞寓言设定了一种微妙的镜像语言。该镜像语言巧妙地选用了镜子作为视点媒介。镜子作为一种呈现媒介,当其被借用到艺术中作为再现或表现媒介时,也就意味着它已超越了日常生活中单一的物品属性,从而获得了某种镜像隐喻功能的可能性。而将镜子运用于艺术作品之中并不是一种新兴的创作手法,其作为隐喻性媒介在电影中的运用则更加普遍,一般被用来表达导演所要呈现的各种暗晦线索,甚至镜头中某些水中倒映、玻璃折射等效果,也间接体现了创作者想要表达的镜像隐喻。

透过几处关键的镜头画面,我们不难发现影片抛出的关于谎言的暗示性线索,几乎都是通过镜子视点来呈现的。影片开头护林员桑杰从醉眼迷蒙中醒来进行洗漱时,凝视粘贴大红“囍”字的镜子画面,则是透过镜面反射呈现出来的一个前后、左右颠倒的镜像,给人一种桑杰似乎是看不到“囍”字的错觉。这似乎也在暗示其婚姻 的破裂,并且将其与根宝带来的妻子签字的离婚协议书、房间内停摆的时钟,以及巡山日志中“这 要是一场梦就好了”的字样等联系起来后,观众在剧情一次次建构和消解事件真相的体验中,便开始怀疑整个故事是否就是荒野绝境中桑杰精神 极度困苦的梦幻,即“谎言”。

除此之外,还有一处关键的镜像画面。当不速之客大个子举枪造访,影片的剧情也由此展开。桑杰在与大个子的问答中开始由怀疑到逐渐信任,事件真相也看似逐步明朗。然而,当桑杰在大个子的诱导下走出木屋去寻找子弹的镜头画面,则似乎又在暗示“其中有诈”。二人出走木屋的镜头是影片刻意通过玻璃窗户的镜像视点呈现的,而且经由这种具有双面透视性的玻璃还建构出了一种内、外交叠的镜像画面,即画面不仅让我们看到了玻璃镜前的景象,而且还“让我们看到了镜子的背面,现实不仅通过自身的映射而得到证实,连同他人的身份或者事物的真相都经由其毫无遮拦的折射与透视显现了出来”。④具体而言,就是该画面不仅将玻璃镜前、后景象进行了叠映,而且这种叠映经过玻璃镜像的折返后还呈现出一种内、外景象的错位,再加上这种错位将护林员桑杰和大个子警察出走木屋的镜像放置在了一个封闭的镜像空间之中,即画面前景和背景的窗户造型恰好构建了一个牢笼式空间。显然这种双面透视的玻璃镜像,隐喻着事件的真相很 可能是桑杰在大个子的带领下看似“走出”了小木屋,实则“走入”的却是后者所编织的谎言世界。这也预示着大个子森林公安身份的真实性,以及由此建构的事件真相,均开始变得不牢靠起来。

影片通过上述镜像语言,看似在大个子和桑杰的对话和行动中完整地讲述了事件发生的整个过程,而其后出现的每一个人物如根宝、小个子甚至包括“鹿”的出场,及其引起的话语争辩,反复建构并随机消解着所谓的事件真相。相应地,观众则一次次地推翻刚刚建构起的假设,并一次 次地陷入新的怀疑里,心理预期反复受挫和落空。而这又将促使观众跟随影片对于藏地传统信仰的失落进行反思,以及对于人性的善恶进行拷问。显然,影片则成为了一个由谎言编织而成的镜像寓言。 

上述关于影片“荒诞寓言”主题的探讨,又是通过什么样的叙事模式来完成的呢?目前评论界普遍判定《一个和四个》遵循的是“罗生门” 叙事,而实际则是《一个和四个》创新性地采用的是一种影游结合的“狼人杀”叙事,我们可以将其视为“罗生门”叙事的一种变体。

二、影游结合的“狼人杀”叙事

近年来,影游结合已经成为很多类型电影进行叙事探索和创新的新趋势,而这里所谓影游结合的“游”主要是指当下流行的游戏种类,主要包括网络电子游戏(简称“网游”)和桌上游戏(简称“桌游”)等,并非泛指所有的游戏种类。其中“桌游”还可以细分为“剧本杀”“狼人杀”“三国杀”等等。目前,采用影游结合叙事且产生广泛影响的作品包括:吸收网游叙事的《头号玩家》《失控玩家》《刺杀小说家》等,演绎“剧本杀”叙事的《扬名立万》《戏杀》等。 

而《一个和四个》采用的影游结合叙事,所借鉴的则是“桌游”“狼人杀”,其与经典的“罗生门”叙事之间存在着极大的相似性,甚至我们 可以将前者视为后者的一种变体。但是我们不能因此就将二者混淆,判定《一个和四个》采用的是“罗生门”叙事,这样将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误 读的嫌疑。

与经典的“罗生门”叙事一样,《一个和四个》的“狼人杀”叙事同样也是多人、多重视角重复回溯同一事件,只不过前者采用的是剧情演绎的重复,后者是话语表述的重复。同时,二者看似均设定了一个没有真相的开放式结局,然而它们区别在于:“罗生门”叙事依据的是尼采的视角 主义哲学,即角色的身份立场决定着叙事视角的差异,而叙事视角的差异又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人物对事件的认知、陈述和表征,因此就会造成 事件本身的真伪成为了相对的,不存在绝对客观的事实真相;而“狼人杀”叙事则是一种福柯式的话语竞技游戏,与“罗生门”不同,其人物的 身份是待定的,他们“通过话语逻辑博弈和获得胜利。话语与权力紧密相联,话语最终演变为‘话语权’,成为权力建构的一部分。话语权的掌控 者,可以建构有利于自我的话语体系和逻辑,把异己的话语建构为他者,并将其排斥和放逐”。⑤在亦真亦假的话语博弈过程中,事件的真相是被 悬置,或者说是由不同的角色群体不断建构,他们以此假定的真相来获取特定身份的话语权限,从而在轮回的话语博弈中占据主导性优势,直至完全胜出。

换言之,我们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狼人杀”叙事是对“罗生门”叙事的逆向反用:后者是角 色身份决定事件真相,事件真相是相对的;前者则是通过事件真相指认角色身份的真伪,且事件 真相本身又在话语博弈过程中不断反转。所以,我们在《一个和四个》中看到,当大个子、小个子以及根宝等人对事件的表述,无法被证实亦无法被证伪时,不仅制造出了一种迷雾重重的悬疑效果,同时也使得影片的叙事处于一种飘忽不定 的状态。而在得不到基本的事实依据作为支撑的条件下,影片中的人物身份及人物关系也将无法确定,这不仅增加了影片悬疑色彩,同时也将在 很大程度上拓展影片的可阐释空间。 

对此,我们可以根据“狼人杀”游戏的规则, 进行一种逆向反推,进而为影片的结局揭秘。首先我们必须明确《一个和四个》中已知可以确定 的有限的信息:村民根宝作为盗猎者同伙属于“狼人”阵营,护林员桑杰大概率是影片中唯一的“平民”角色,但不排除其小概率是潜藏的盗猎者同伙即“狼人”身份。除此之外,大个子和小个子作为对立的双方,二人要么作为警察扮演“猎人”身份,和“平民”组成正义阵营;要么作为盗猎者和根宝或小概率与桑杰同属于“狼人”阵营。而在影片开头就已经下场的“死者”会因其和大个子或小个子的组合,出现在“猎人”或“狼人” 阵营之中。除此之外,桑杰是影片中除了“鹿”之外的唯一幸存者,也即决定“狼人”或“平民”获胜的关键。 

其次,在“狼人杀”游戏中,一般最常见的“平民获胜”或“狼人获胜”的两种结局。我们可以推断出影片的结局存在如表一所示的 8 种可能性:属于“平民”获胜的情况是 1、4、5、8,其中第 5 种情况也就是影院揭秘版的结局;属于“狼人”获胜的情况是 2、3、6、7,桑杰就只能是和大个子或者小个子,甚至是“死者”组成与根宝相对的另一组盗猎团伙。当然这些概率是比较低的,因为这样的话,就意味着“平民”角色 在影片中是缺席的。尤其是第 7 种情况可能性最小,因为大个子和桑杰作为最早出场且相互试探最久的两个角色,很难组合成盗猎团伙。针对上述两种结局,在“平民获胜”的情况中我们还能感受到人性的善良;相反在“狼人获胜”的情况中,我们除了看到警察牺牲的悲壮之外,就只剩 下人性之恶与命运的荒诞了。

藏地新浪潮的双向耕拓:《一个和四个》的狼人杀叙事研究.jpg表一 影片结构(来源:笔者整理)

在上述 8 种可能性之外,还有一种更为荒诞的结果,即如前文所述整个剧情都是桑杰的梦境。因为影片的开头就交代了护林员桑杰长期在荒无人烟的环境中,精神极端困苦且时常借酒浇愁,处于半醉半醒的恍惚状态。同时,影片还多次出现巡山日志中“这要是一场梦就好了”的镜头画面,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在释放干扰剧情的“烟在上述 8 种可能性之外,还有一种更为荒诞的结果,即如前文所述整个剧情都是桑杰的梦境。因为影片的开头就交代了护林员桑杰长期在荒无人烟的环境中,精神极端困苦且时常借酒浇愁,处于半醉半醒的恍惚状态。同时,影片还多次出现巡山日志中“这要是一场梦就好了”的镜头画面,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在释放干扰剧情的“烟电影,但同时又与悬疑类型电影的要求不违和。 

另外,还需要补充的是“鹿”在影片中除了作为意象化的主题表征之外,它还在影片的“狼人杀”叙事中扮演了沉默的“预言家”,该角色“相 当于情报机构和社会监控机构负责人。他们有特殊才能,但没有特殊权力”。⑥然而它却是影片中唯一一个知晓真相的角色,集受害者、见证者与审判者三位一体。 

在对《一个和四个》的“狼人杀”叙事分析后,我们还需将久美成列放置在藏地新浪潮的叙事谱系中进行考察,从而探讨其通过融通类型电影和作者电影的边界,进而耕拓藏地电影叙事范式的意义和价值。

三、耕拓藏地新浪潮的叙事范式

目前,有研究者将刚拍出处女作的久美成列也纳入到了藏地新浪潮的谱系之中。⑦然而,从《一个和四个》之中,我们不仅没有看到他旗帜鲜明地继承藏地新浪潮的叙事范式,而且还大有反其道而行之的冲动。如前所述,久美成列在影片中大胆地进行了类型化的探索和尝试,即在影游结合的“狼人杀”叙事中杂糅多种类型电影的叙事元素,同时还能在影片开放性的阐释空间中保留一定的作者思考。这在万玛才旦以来的藏地新浪潮的电影创作中未曾出现过,那么这是否就意味着《一个和四个》游离和反叛了藏地新浪潮的叙事传统,我们是否可以因此质疑久美成列藏地新浪潮成员身份的合法性呢? 

在回答此问题之前,我们不妨对藏地电影的叙事谱系进行简要的梳理(可参考表二)。2005 年,万玛才旦执导了《静静地嘛呢石》,从此揭开了藏地新浪潮电影的序幕。他与松太加、拉华加、旦真旺甲、嘉熙东强等藏族导演组成了“藏地电影圈”,致力于打破先前及同时期非藏族导演所创作的藏地题材影片所形成的刻板印象:“一方面,在电影的视觉表征上,创作主体民族身份的限制易于陷入藏地影像景观化呈现的惯性之中,更偏向于一种民俗学意义上的图景叙事。另一方面,作为外来者难以深入藏文化的真实空间,难以体悟藏民族的真实生存状态,只能以更为宏大的人类普世情感来遮掩缺位的藏人的真实命运”。⑧

藏地新浪潮的双向耕拓:《一个和四个》的狼人杀叙事研究2.jpg微信图片_20250411152013.jpg表二 藏族电影叙事谱系(来源:笔者整理)

为此,藏地新浪潮导演们以其主位视角,多选用藏地演员、坚持藏族语言创作,试图对他们所熟悉的藏地文化及现状进行相对客观地呈现, 进而完成对藏地奇观化、景观化的创作趋向的祛魅和矫正。同时,藏地新浪潮并不是像以往藏地电影那般回避现代文明的冲突,刻意表现藏地文 化的神秘性,而是旨在表现藏地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交融和冲突时,小人物命运的复杂性,以及痛苦抉择时折射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总之, 在藏地新浪潮的推动下,“藏地电影不断推陈出新,试图打破既定叙事与刻板印象,从宏大叙事走向微观个体,从历史叙事转向当代社会境遇, 向外界传递多样化的声音和导演个性化表达,深入探讨边缘空间中的身份归属、内心挣扎、失落与救赎等问题。”⑨

然而藏地新浪潮的探索在叙事范式上相对单一,并且存在着矫枉过正的悖论,使得人们对藏地题材影片的接受,似乎在跳出既有刻板印象的同时,又很快形成了新的刻板印象。所以,当人们“一提起藏族题材电影,大家总会想起像《静静的嘛呢石》《冈仁波齐》《塔洛》等这类带有浓 郁人文气息和命运哲思的纯文艺片,但久而久之,藏族题材电影也如同藏地地区一样,与大众之间存在着一层交流与沟通的‘壁垒’,因此藏族题 材电影的小众叙事难以走向市场化发展,也迟迟缺少突破性的进展”。⑩

针对上述“窘境”,万玛才旦作为藏地新浪潮的核心,有着清醒地认知和成熟的思考:“藏语电影需要多元化类型的尝试”。⑪只不过他将藏 地新浪潮类型化探索的突围寄托给了久美成列,后者作为从北京电影学院毕业的年轻导演,从类型电影开始创作未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久美成列在采访中也曾表示自己的人生阅历还不足以支撑他一开始就进入到作者电影的领地。由此,我们再看《一个和四个》正是试图“打破了大众的传统认知,以藏族题材电影中少见的警匪悬疑类型片打开一种全新的表达方式,试图摆脱掉过去文艺气质的刻板印象”。⑫

可以说,久美成列在《一个和四个》中的类型化探索,为藏地新浪潮的未来开辟了一条新的赛道。而且更有意思的是,他的初次尝试并非单 向度的。因为正如前文所述,《一个和四个》从显在层面确实是多种类型电影的杂糅,但其影像空间的寓言化、主题表征的意象化等,依然接续 着藏地新浪潮叙事传统。也即是说,在久美成列的这种类型化探索之中,还隐含着相对微弱的作者之思。如其所言:“我觉得类型片可以既做到 又好看,然后又可以完完全全地做你的作者表达的电影”。⑬可以说,久美成列在突破藏地新浪潮叙事的固有模式,试图融通类型电影和作者电 影之间的边界,从而在双重维度上耕拓藏地新浪潮的叙事潜能。

至此,我们就可以肯定地回答久美成列藏地新浪潮成员的合法身份问题了。从代际身份和叙事范式双重更迭的角度来看,久美成列应属于藏 地新浪潮的第二代。只不过,初出茅庐的他还略显稚嫩,为此也使得《一个和四个》遭受到了一些负面的批评:“影片失去了藏地新浪潮对在地化的表达,‘使藏语仅作为点缀、藏地仅作为景片’”。⑭而这恰恰反向证明了,《一个和四个》和万玛才旦在《老狗》《气球》《撞死了一只羊》等藏地电影中的主位之思不同,久美成列面对藏地传统信仰的失落,没有过多地表现出如父辈的那般哀婉与留恋。然而却悖论性地继承了父辈的志愿,创作“不带族裔或地域的纯粹创作者的作品”,⑮进而让藏地电影真正意义上冲破影像奇观化的刻板印象。同时,更重要的是久美成列看似不成熟的尝试,在很大程度上为藏地新浪潮未来的可持续探索,开辟出双条赛道,进而摆脱长期被边缘化的困境。

结语

通过对《一个和四个》“狼人杀”叙事的具体分析,我们不仅在电影批评的角度澄清了评论界将该片认定为“罗生门”叙事的误读,而且还 在学理层面区分了两种叙事范式之间的异同。在此基础上,本文还论证了久美成列从类型电影和作者电影的维度,对藏地新浪潮的叙事范式进行 的双向耕拓,不仅为其藏地新浪潮成员身份的合法性进行了正名,同时也为藏地新浪潮走出“再刻板化”的困境,以及从边缘向中心位移廓清了 迷障。最后,希望以此能够引起大家对久美成列以及藏地新浪潮未来发展动态的关注。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摄影与绘画交互生成的早期中国化实践”(项目编号:23YJC760092)阶段性成果。

注释:

①目前所知《一个和四个》大概有两个版本:一个是 2022 年 7 月 27 日在第 16 届 FIRST 青年电影展获奖的未揭密版本;一个是 2023 年 10 月 27 日在中国大陆上映的片尾字幕有揭露真相的版本(这次追捕盗猎分子的行动中,小个子森林公安英勇殉职,盗猎分子马春芽及其接头人根宝被当场击毙)。本文的论述主要围绕未揭密版本,此版本因真相悬置,具有更大意义的阐述空间。

②潘万里 .《撞死一只羊》:一场作者电影的反类型影像实验 [J]. 电影评介 ,2019(11).

③久美成列 . 今日影评·久美成列谈处女作《一个和四个》[EB/OL].(2023-10-30)[2024-05-4]https://www.1905. com/news/20231030/1646979.shtml.

④沈宝民 . 电影中“镜子”意象研究 [D].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2010.

⑤杨向荣,贾梦圆 . 话语传播中的权力建构及其反思——“狼人杀”游戏的话语解读 [J]. 传媒观察,2020(12):45.

⑥吴冠军 . 话语政治与死亡政治——“狼人杀”与政治哲学 [J]. 南京社会科学,2018(03):48.

⑦李天赐 . 自我建构:藏地新浪潮电影研究 [D]. 恩施:湖北民族大学,2023.

⑧王海洲,严文军 . 民族身份与文化踪迹:百年影史中的万玛才旦 [J]. 电影新作,2023(04):60-65.

⑨张经武,范晨琦 .《一个和四个》:藏地电影的类型化探索与突破 [EB/OL].(2023-11-08)[2024-05-20] 光明网

文艺评论频道 https://wenyi.gmw.cn/2023-11/08/content_36950837.htm.

⑩秋枫 .《一个和四个》:一场“荒野狼人杀”![EB/OL].(2023-10-30)[2024-05-4]https://www.1905.com/news/20231030/1646979.shtml.

⑪光明网 .《一个和四个》:极致影像打造的藏地“狼人杀”[EB/OL].(2023-11-10)[2024-5-4]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82142129188019478&wfr=spider&for=pc.

⑫秋枫 .《一个和四个》:一场“荒野狼人杀”![EB/OL].(2023-10-30)[2024-05-4].https://www.1905.com/ news/20231030/1646979.shtml.

⑬今日影评 . 久美成列谈处女作《一个和四个》[EB/OL].(2023-10-30)[2024-5-3].https://www.1905.com/video/ play/1646993.shtml.

⑭光明网 .《一个和四个》:极致影像打造的藏地“狼人杀”[EB/OL].(2023-11-10)[2024-5-4]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82142129188019478&wfr=spider&for=pc.

⑮石嵩 . 万玛才旦电影海外研究的方法 [J]. 艺术百家,2022(02)藏地新浪潮的双向耕拓:《一个和四个》的狼人杀叙事研究3.jpg

潘万里,博士,广西艺术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影像史论。藏地新浪潮的双向耕拓:《一个和四个》的狼人杀叙事研究4.jpg

童滔滔,广西艺术学院人文学院艺术学理论专业2023级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艺术理论与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