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静下心来,开始动手整理近三小时的录音......两人默契幽默的交流方式——韩龙康滔滔不绝“学术味”十足,侯崇贵突突的甚至有些挑衅式的惜字如金地追问,让我忍俊不禁:“这真是一对‘活宝’啊”。

这一对藏羌文化走廊上“活着的宝贝”,九年前,因剪纸而结缘,并成为理县剪纸文化传承路上不得不提的两个关键人物。乔晓光老师到甘堡乡小学校了解藏羌剪纸进校园情况(左一二为侯崇贵、韩龙康).jpg

乔晓光老师到甘堡乡小学校了解藏羌剪纸进校园情况(左一二为侯崇贵、韩龙康)

韩龙康,羌族,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四川羌族剪纸》项目州级代表性传承人,1974年出生于理县蒲溪,毕业于阿坝高等师范专科学校艺术系美术教育专业,先后在理县通化乡、米亚罗镇、甘堡乡等中、小学任美术教师。侯崇贵老师在2024年阿坝方志文化分享会理县史志“理”开讲啦活动上为大家藏羌剪纸地情文化.jpg

侯崇贵老师在2024年阿坝方志文化分享会理县史志“理”开讲啦活动上为大家藏羌剪纸地情文化

侯崇贵,藏族,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博巴森根》项目县级代表性传承人,1964年出生于理县甘堡,毕业于四川省广播电视大学,一直在理县甘堡乡小学校任教。

一个月以来,翻阅他们参与整理出版的书籍、回看他们参与录制讲解的口述历史——《镂空中的岁月》、一夜的漫谈、细碎的交流、结伴寻访民间的传承人,不仅加深了对理县剪纸的认识,更看到了他俩传承民族文化的执着。

关于剪纸——彼此关联相互区别

千百年来,藏羌汉各族人民在理县生息繁衍,交流交往,地理空间上的相互碰撞,思想观念上的相互交流,文化习俗上的兼收并蓄,孕育出交融荟萃的地域文化充满了令人赏心悦目的多样性。理县藏羌剪纸就是最具代表的文化现象之一。理县五屯(现杂谷脑、甘堡,上下孟、薛城九子一带)地区堂屋里的剪纸.jpg

理县五屯(现杂谷脑、甘堡,上下孟、薛城九子一带)地区堂屋里的剪纸

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历史沿革,理县藏羌剪纸艺术,传承多年,独树一帜,蕴含着深厚的民族文化,承载着悠远的民族记忆。早在纸张出现之前,这里的先民就用桦树皮、生马皮、獐子皮制作各种生活用具,用种种富有民族特色的纹饰,装点生活。

“嘉绒藏族剪纸我把它称之为‘藏传佛教的影子’,羌族剪纸我把它形容成‘云朵上的语言’,嘉绒藏族剪纸传承有序,说得出来道理,而我们羌族剪纸随意性比较大,刨根问底,问不出来道理。而这些所谓看不懂的东西,恰巧一个民族沉淀出的艺术精品.....”正如韩龙康描述的那样,藏族剪纸在发展中形成了相对完整的体系,祈福剪纸、服饰纹样中七珍宝、吉祥八宝、自然万物的半抽象化的符号表达,神龛剪纸图案丰富的内涵、严谨的纹饰组合、严格的位置排布便可见一斑。背后各种神奇的传说故事、民俗活动中相对应的歌谣唱词,更体现出藏族剪纸背后深刻的文化内涵。而羌族剪纸的内容和表现形式则体现出相对的自由与浪漫。神龛剪纸内容少有宗教色彩,排布上也没有太多的规定,纹饰丰富多样,灵感更多来源于自然万物、花草虫鱼。最多的是变幻多样的云纹,上至帽子下至鞋子,在服饰上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

从空间分布上看,最具特色的神龛剪纸和繁杂的服饰纹饰剪纸,相对集中在理县县城周边及以东的杂谷脑河、孟屯河、蒲溪河三河交汇的流域范围,主要包括今天的杂谷脑、甘堡、上孟、下孟、朴头的甲司口、日足沟,薛城小沟和蒲溪的大蒲溪、休溪、色尔、奎寨、河坝后五寨和薛城的马山、南沟、大小歧、箭山前五寨以及薛城的九子,水塘、通化的卡子这一带。中央美术学院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主任、副教授、中国民间剪纸研究会会长乔晓光到理县做察剪纸田野调查(右一).jpg

中央美术学院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主任、副教授、中国民间剪纸研究会会长乔晓光到理县做察剪纸田野调查(右一)      

理县藏羌两个少数民族的剪纸艺术,一直存在于民间,不为大多数民众所知。直到2015年9月,时任中央美术学院人文学院文化遗产学系副主任,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主任、教授、硕士生导师乔晓光一行慕名来到理县,走访调查后,被理县藏羌剪纸艺术在宗教祈福活动和日常生活的广泛运用所震撼,称填补了他课题中没有藏族剪纸的空白。在乔晓光教授看来,理县的藏羌剪纸艺术虽然和中原剪纸艺术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在实际的运用中,被赋予了更多的内涵和外延,既被人们寄予浓浓的神秘气氛,又同时灵活地运用在日常的生活中,既高端,又接地气,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具有重大传承保护意义,同时又是一种濒临失传的非物遗产。

从目前收集整理的藏羌剪纸看,理县剪纸艺术的源起久远、门类较多、分类清晰,而且至今被广泛运用,在州内和省内并不多见。 但随着现代文明的进程加快,特别是灾后重建后,广大农村房屋结构和功能的趋于简单实用化,传统婚丧嫁娶等民俗活动趋于现代化,很多传统文化失去其载体。理县的剪纸艺术也濒临失传的危险,目前只有少数的地区和少数人掌握这门艺术。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理县剪纸得到了社会的关注,并迎来了历史的转折。

结缘剪纸——一次次的机缘巧合

“爸爸剪纸在寨子里是有名的,妈妈也是出名的剪鞋子花花的高手,村子里的人都会请他们剪 。小时候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剪啥,只知道一开始剪纸,就要过年了……”在浓厚传统文化氛围下长大的侯崇贵真正地结缘剪纸,还得从韩龙康举办的那场展览说起。

“当时看到五屯藏族地区剪纸都基本上收齐了,觉得这个人了不起......”

2014年7月,韩龙康的个人藏羌剪纸展览在理县举行,作为观展人之一侯崇贵和他在展会上相识,并答应了给他提供一个介绍藏族剪纸的书面材料。

就在举办那次展览不久,韩龙康就调到侯崇贵所在的理县甘堡乡小学校。从此,两个同样热爱自己文化的教师,开启了他们“藏羌结合、珠联璧合”的剪纸传承之路。

9年来,他俩共同协作,先后参与和完成阿坝州职业技能培训教材《藏族剪纸》和《羌族剪纸》的编写,《余青姑娘和小罗让学剪纸》的故事纳入校本教材《杂谷脑河流过的地方》、州社科课题《藏族羌族民间剪纸田野考察研究》——以理县为例课题结项,参与了原县史志中心主任岳云刚牵头录制的口述历史纪录片《镂空中的记忆》(理县剪纸),参与调查编写国家课题“中国剪纸集成-阿坝卷”目前已完成各自负责的藏族羌族剪纸的第三次修改。2021年两人共同参与编写的四川省文联对口理县项目 《理县剪纸》已出版。

“第一次参与教材编写,就是单纯的收集整理资料,啥子都不懂,每章后面要出三四道思考题,都是后面才加上去了.....”提起2016年出版阿坝州职业技能培训教材《藏族剪纸》和《羌族剪纸》侯崇贵这样说。因为当时编的是职业技能培训教材,所以全书的重点落在了藏羌剪纸的制作工具和材料、制作方法上,对藏羌剪纸的起源、图案元素、艺术特色、传承与发展等只是进行了简要的介绍。

两书虽小,却是藏羌剪纸文化推广史上的开篇之作,也为后来编纂出版《理县剪纸》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由于理县特殊的地理位置,加上乔晓光教授、董永俊博士等先期来此调研摸底播下的剪纸普查搜集整理的种子生根发芽,使这里成了藏羌剪纸田野调查的核心区域。甘堡小学的侯崇贵、韩龙康两位老师,既是藏羌剪纸的传承人,又是调查搜集整理研究的热心人,他们先是陪同乔晓光、董永俊两位老师调研考察,感同身受、耳濡目染,渐觉肩头传承民族文化之重任,在藏羌剪纸集成以及这次《理县剪纸》的编撰过程中,侯崇贵、韩龙康两位老师都是主力。”《理县剪纸》的后记中客观地记述了两人在编撰该书中发挥的特殊的作用。

问到第一次是怎样想到剪纸的,韩龙康回忆起那次难得的培训。“当时我去参加西部地震灾区美术教师骨干培训,才知道甘孜、阿坝、凉山的很多传统文化已经转化成了乡土教材,我心里就在想,我们还有啥子没弄呢,因为当时刺绣这些都已经很热门了。突然之间,就想到了剪纸.....”。从小在被称为“古羌原乡”的蒲溪长大,初三左右韩龙康就开始接触剪纸了。“小时候家里面没人剪,每次都是请别人。后来我长大了,又是独子,父母亲就喊我剪,我就琢磨着开始自己剪了。” 

参加完培训,2011年,当时还在米亚罗小学任教的韩龙康第一次把剪纸作为自己的观察对象,开始了对羌族剪纸文化形态的研究与剪纸教学的探索实践,并发表了《羌族剪纸在中、小学美术教学中的应用》一文。随后又完成了《挖掘美术资源,让民族文化回归初中美术课堂》《羌族剪纸在中小学教学法研究探索》的课题研究。三年间,一年一个台阶,随着认识的提高,也开始了教学实践上的探索。

与此同时,侯崇贵也加入了编写校本教材《博巴森根》行列,随后又完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博巴森根”文化与校本教材开发》、阿坝州社科课题《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博巴森根’文化与国家意识研究》州级教研课题。当前,《非物质文化遗产‘博巴森根’项目专著<博巴森根>》正待结项。

相识之前,他俩对各自的传统文化都有所关注。不同的是,剪纸一直是韩龙康研究的绝对主角,而作为屯兵的后代,侯崇贵的研究对象一直是应屯兵制度而生的“博巴森根”和五屯民俗文化,而剪纸正是五屯地区民俗文化的典型代表之一。

“对剪纸,懵懵懂懂爱好阶段过了,初步探究阶段也过了,教学实践也在一直推进,剪纸在社会上的影响慢慢有了......而在整个过程中,跟乔晓光教授学习田野考察是最重要的转折。”韩龙康认为,田野考察的应用,开启了他们对剪纸文化科学的认知和探究。“乔晓光教授来了过后,才觉得剪纸传承有盼头,有希望,弄得起走.....”侯崇贵也有同样的看法。

也就在那次展览上,时任湖南省妇女儿童活动中心儿童美术研究室主任,油画艺术家谢丽芳向他们推荐了乔晓光教授。

2015年9月,乔教授看到韩龙康发给他的那张照片——剪纸传承人唐术德和爱人正在贴神龛剪纸,他说:“传承人出现了,文化空间也出现了,所以看到这个图片以后,我们就决定马上到理县。”一周后,乔晓光教授便带着学生从北京来到理县,做了四天的田野调查。全程陪同的两个人第一次接触到了科学的田野考察方法,至此,他们的剪纸研究就开始慢慢步入“正轨”。

“录制《镂空中的岁月》那部口述历史,也是很重要的一次转折,就是那一次访谈中的寻访,进一步加深我对理县剪纸的认识。”侯崇贵坦言,在此之前,他的视野更多停留在“五屯”范围之内。

大概20天左右,他俩和摄制组走遍了理县,去了之前一直认为没有剪纸的米亚罗地区。“原来这些花用酥油做,现在为了方便,就用纸来剪了”,在夹壁看到了剪刀剪的花时,退休干部余东全这样介绍到。后来到丘地又看了村民若尔玛现场剪服饰纹样“巴尔比”(缝在藏族女装下摆左右开叉处的装饰),让他们感到十分高兴。

也是在那次深入的寻访中,他们发现整个五屯地区的神龛剪纸同中有异,大致可以分为三种主要的类型:一种是流传于甘堡一带的,以剪刀为主要工具,内容仅限于八宝的对称剪纸。一种主要流传上下孟地区,除了剪纸,还用锉刻、印板印制后张贴的剪纸。一种就是流传于杂古脑地区的,形式相对自由、内容相对广泛,美观灵动的剪纸。他说,其中最有趣的是杂谷脑地区,他们坚决反对用锉子或刻刀对纸进行雕刻,认为那是钱纸的做法,对活着的人是一种不敬。

“正是这样的一次又一次看似偶然的事情,才促成了我们今天共同推进剪纸传承这件事.....”韩龙康说。随着研究的深入,他们对理县剪纸这种特殊文化现象的思考也进一步加深。

认识剪纸——承载特殊文化内涵 

“教剪纸,是教成匠人还是文人?比如说,对于教成年人,一天研究这个剪纸怎么剪,这个刀怎么用,我已经开始反感了。现在,针对小娃娃重点是培养兴趣,针对大人,就必须先讲文化,而不急于教技术。”

“乔教授为啥一个劲的在研究寓意,在他那里,就没有哪幅剪纸剪得‘好不好’这一说。”韩龙康说,现在他也养成习惯了,特别是对自己师傅饶青姑娘的剪纸,每一张他都要进行分析。在他看来,这些民间的手艺人虽然说不出理来,但每一幅剪纸都包含着他们对生活对自然的理解。“所以,受现代文明的冲击,特别是越来越远离原生文化空间的当下,传承就更需要通过文化来带动.....”韩龙康对“以文促剪”的教学方法有自己的理由。

“一朵花寓意在哪?实际上是乔教授在深究这个剪纸背后的文化。比如一群娃娃在一起,脑壳上长些柳树枝枝,衣服还剪得豁起,就这样一张剪纸却成了他书的封面。因为通过他的研究,认为这个柳树枝枝就代表的是多子多福,是一种北方部分族群的生存崇拜,这里头就蕴含很深厚的文化”。多年的调查与分析研究,韩龙康认为正是这些剪纸背后深层次的文化渊源和历史背景,才让传承剪纸的意义更为重大。    

对理县剪纸做了细致的调查了解,掌握了大量实物依据,发现种类众多的藏族民间剪纸,更让乔教授一行格外兴奋。他说,“作为一个羌族、藏族、汉族,这样一个文化交融地带的一个独特的剪纸类型就被发现了。”这一发现,填补了乔晓光多年调研中藏族没有民间剪纸的空白,“这就是我们发现一个新的类型,在这样一个藏羌汉混居的地域,在它们之间的相互影响下,剪纸就出现了。”

同样有剪纸风俗的马尔康、金川、小金、汶川、茂县、松潘、九寨沟等地,现在已经很难看到传统的剪纸了。理县的剪纸却相对完整的传承下来,在当地人看来与该地特殊的屯兵历史有密切关系。

“因为要被朝廷派遣去征战,五屯地区的人民更渴望平安吉祥,所以,当纸张被传入之后,我们就把祈福的愿望从喇嘛祈福仪式的专利慢慢变成了普通老百姓通过神龛上贴剪纸来表达......”说起被乔教授称为“挂签”剪纸现象的产生,侯崇贵和他的父亲侯明远、理县剪纸传承人唐术德他们都有相同的看法。

“在五屯地区,一年一换的“撒嘚唰唰”(神龛剪纸)就像给神穿衣服一样无比庄重和神圣,无论富贵贫穷都是必须执行的规矩。”侯明远老人说,“原来纸贵哦,再贵都要买,人穷买窄一点,大户人家就宽一点……给菩萨换个衣服一样,意思就是求菩萨保平安,每换一次就是我又长了一岁,娃娃又长了一岁。”“哪怕是讨口子,吃不起饭的,过年了,要都要要三张纸,人们都说:过啥子年哦,就是三张纸纸嘛。”唐术德说。在他们看来,神龛剪纸在五屯地区的盛行与屯兵制度实行以后当地人迫切的希望平安吉祥的心愿相关。

认识到剪纸背后的深刻文化内涵,传承的责任就显得更加重大起来。

传承剪纸——研究创新要同步推进

非遗是一种无形的活态的东西,人们经常认为它是已经展示出来的技术上的事情。其实,它是一个过程,是从精神到技术形成当中的这个过程。在整个讨论中,韩龙康一直强调他的“过程论”,而正是这个“过程论”指引着他传承方向。

理县非遗展演活动现场藏族剪纸展示.jpg理县非遗展演活动现场藏族剪纸展示

“剪纸的样样是刻在心里的,随着心剪出来的。我的爸爸就是这样,再复杂的剪纸边想边就剪出来了。妈妈更是神奇,只见纸转不见剪刀动......所以学剪纸一般要学三年,徒弟头一年拿不到剪刀的,就给师傅打杂,看师傅剪,了解每一种纹样名称、背后的意义,到了第二年才开始学到剪。从这个意义上讲,这和韩龙康一直所倡导的教学法是一致的。”

“那么,我们究竟是在教技术,还是在教文化?现在我教学生,小学生,不要求他们很具象的剪出来,不要求他们剪纸的技术很高。但是剪纸背后的文化一定要讲。教大学生,那就是十节课起码九节课都在讲理论,讲文化……”韩龙康把一直把教学作为传承剪纸文化的一个主要渠道,多次提及自己的教学理念。

从常态化在校园开展剪纸教学到在桃坪、薛城、西南民大等地对外给大学生讲剪纸再到委托指导研究生写羌族法器剪纸文化内涵相关的毕业论文,韩龙康说最大的感触,就是传承非遗不是仅仅传技术,更重要的是传播文化、撒播文化的种子。他不但提倡自己的东西就要自己搞,还坚持一边创作实践,一边搞理论研究。

谈到传承,韩龙康认为还要在推广上深化拓展,从方式上不能仅仅满足于教学,从范围上不能仅仅满足于川内,“藏族民间剪纸填补的藏族剪纸的一个空白,可以走向全国,羌族剪纸也可以走到全国。”他说,走向全国的前提,最重要的就是走向高校,特别需要乔晓光教授这样“大家”的影响力,以学术研究为背景和基础。有了高端的东西,它才往高端的地方发展,也才有更为广阔的影响力和持久的生命力。

在走访中,大家对剪纸的传承也各有各的想法。

“我有再好的手艺,写不出来,就传不下去。侯老师,你们写的好哦,写下来,几千年,几万年都可以传承下去,我再过几年就死了,就没了..... 所以我说我们国家的发展全靠有文化.....”去甘堡板子沟时拜访唐术德时,他拿出已经沾满手印的《理县藏族剪纸》,在他看来,对于传承来说,记录与出书是最大的事。

“我自己对剪纸这门技艺并没有过多地接触,不像韩龙康那样,一边研究还一边通过教学在进行推广。这么些年,逐步把关于剪纸的东西整理成书,对于我来说,也算是一种传承吧。”回县城的路上,侯崇贵说。“我的心愿一直是让更多的人了解我们的文化,我会继续去整理、收集和记录我们的文化。我想,这是当前我所能做到的,也是最紧迫和最有价值的事情。”

“如果能举行个比赛,再把我们这些地方的剪纸都收集起来,再做成一本书就好了.....”去杂谷脑胆扎木沟寻访民间传承人时,陈明忠和蒋平带我们去了几户人家,一边寻访当地人,一边与我们聊天。

“能不能请你们,把理县剪纸在牧区三县来培训一下,推广一下.....”前来参加全州“净土阿坝 ·工匠杯”职业技能大赛的查理寺唐卡绘画大师,州级唐卡传承人谢拉措尼的一番话让侯崇贵受到了鼓舞也得到了启发,“我认为谢拉老师的想法是推广我们剪纸的一个好方法,他们有专门的传习基地,也有专门的传承人,只要有更多的人知道并愿意学这个东西,就一定是好事情.....”

“从小隔壁的哥哥帮我们来剪,我就喜欢捡一些边边角角乱剪。2015年左右,谢丽华老师来理县考察农村美术教育,我还上了一堂关于藏族八宝的剪纸课,也是从那个时候,我就慢慢在课堂上教孩子们剪纸了。”随着剪纸文化研究的成果的形成和剪纸在社会面影响的扩大,薛城小学高继兰、杂谷脑小学李玉霞等一批美术教师在开设剪纸课之外,还把剪纸元素融入到校园文化建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公益广告和藏羌文创产品设计之中。说到理县剪纸的传承,同为藏族剪纸县级传承人高继兰感触特别深。“理县剪纸,传统的东西还有。我们村里有个会剪三层的,可惜过世了。现在我们沟里会的年轻人也多。如果宣传到位了,还是有希望的,特别是现在大家开始修民宿,越来越重视传统文化了。但是在传承上,创新还很欠缺,也很重要。不能仅停留在习俗的恢复和平面欣赏上,还应该设计推出一些集实用性和观赏性一体文创产品,与市场接轨,才能更好传下去”

如今的理县,因为剪纸被唤起的文化自信,正在转化为一种文化自觉,从小受传统文化浸润的民间艺人,被官方认定的传承人,利用各种平台推动剪纸传播的社会各界人士,以及被理县剪纸所吸引的各方文化能人、专家学者,他们都用各自的方式在推进着理县剪纸文化的传播,也在积极思考理县剪纸文化未来的传承方向。

研究、传承理县剪纸意义又何在呢,在那一夜的漫谈中,他俩有了自己的答案。

漫谈剪纸——百花齐放春满园

“我们一直正在努力去找一些印证。印证的结果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正如理县的剪纸一样,你能断定它就是藏族的、羌族的,还是汉族的呢?”

“所以这种文化现象,与其说民族文化,还不如说地域文化。”

“地域文化,这个词语,好啊。我们就生活在这个环境当中,处于这个特殊的地理位置上,又经历了特殊的历史变革,说明这个就是环境造就的嘛。”

“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如何让我们自己的东西能立得起来,留得下来,存活得下去。”

大家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话题远离了剪纸本身,认识却越发深刻起来。

省州媒体体验宣传理县剪纸文化.jpg省州媒体体验宣传理县剪纸文化

“你俩是不是经常这样讨论啊?”一夜的漫谈,从头到尾,我一边录音一边记录,还时不时打岔、提问,时不时来一个“起承转合”。

“要谈哦......天天谈,谈了又忘了,忘了第二天又继续谈,但是从来没得重复的。我们两个就那么怪.....”说到两人的关系,韩龙康笑起来,一反常态的严肃。

“要谈,我只是不像他那种滔滔不绝的。只是在他滔滔不绝的时候,我有疑问了,就问他一下”,侯老师还是那样惜字如金。

“如果回答过了,那就过了,如果没有回答起来,就个人回去想。我们两个经常要争辩,也会有分歧,但最终更多的看法是相同的。”韩龙康说。

就是在这样一次次的争论中,这一对天造地设的“活宝”,视野更开阔了,心中的疑惑也一个个被解开了。

“羌族剪纸是一点,藏族剪纸是一点。每一种非遗是一点,每一个传承人也是一点,这样千万点汇集起来,就是汇中华民族文化,凝聚成了中华文明。如果缺这缺那,那何谈中华文化,如果少了任何一个环节,又谈何传承.....”

“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我们所做的民族文化的传承,就是在做让春满园的事情。”微信图片_20241115153533.jpg

在举办的杂谷脑河流域藏羌剪纸艺术展上为参展民间剪纸技艺人颁发证书

三个小时的漫谈,韩龙康以一句长句“开题”,侯崇贵以一句短句结尾,为他们未了的传承事业画上了美丽的注脚。

“把世界上唯一没有中断的文明继续传承下去。盛世修文,我们这个时代,国家繁荣、社会平安稳定,有传承民族文化的意愿和能力,要把这件大事办好。”就在前几天,习近平总书记在考察国家版本馆时这样说道。

是的,每一个传承民族文化的人都是“活着的宝贝”。而讲好他们接力传承的故事,应该也是办好“这件大事”的具体实践。阿穆楚.jpg

作者简介:阿穆楚,女,藏族,1974年5月生于四川阿坝理县。现任理县党史研究和地方志编纂中心主任。先后在《阿坝日报》《草地》等报刊杂志及相关网络平台上发表有散文、诗歌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