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的子科滩草原一片金色,天上没有云彩,地上没有阴影,地平线明亮而清晰。远方山峰的轮廓重重叠叠,山顶落满了皑皑白雪,似云似雾在天边,一群又一群牦牛和绵羊在山峦起伏间觅草。
秋天已经抖落了草地上的花朵,草木虽有些许枯黄,但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野草还是努力地挺着腰杆。一阵阵秋风吹过,无数的草枝动了起来,像波浪一样起伏。为了寻觅岩壁上的精灵,越野车向赛宗山方向行驶。
赛宗山、赛宗寺
赛宗山位于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兴海县中部,距子科滩镇约30公里,海拔约3600米,藏语称“智阁赛宗”,意为“白岩猴寨”,相传这里曾是猴子的王国,猴头人身的山神,守护这一方水土的安宁。
越野车急转拐入大河坝,盘旋在崎岖的山岭,穿过蜿蜒的河谷,爬上山崖,赛宗山巍峨矗立在眼前。一座石峰仪态万千,山体呈青白色,崖壁陡峭似斧砍,磨砺在风雨之中,任岁月不断剥蚀。
赛宗山巧夺天工,与周围的山峰迵然不同,山势逶迤峻美,苍松古柏盘生,灌木杂草覆盖洞窟沟壑。远远望去,宛如一头正在饮水的巨象,象鼻下垂于切莫沟中,既有高耸入云的雄浑,又彰显岿然不动的豪迈。
赛宗山是安多地区的四大名山之一,不仅是拔地通天的地理文化符号,还呈现高原生物的多样性。
我们在赛宗山寻找的岩羊,又叫崖羊、石羊、青羊等,拉丁学名Pseudois nayaur, 作为一种山地动物,它们栖息在海拔2100-6300米的高山裸岩地带,这也是它岩羊名字的由来。它是牛科岩羊属下的物种,也是亚洲独有的一种哺乳动物,在野生环境下,主要分布在青藏高原、印度北部以及尼泊尔地区。
车窗外,一只狼膘肥体壮行走在雪线以下,它灰色的体毛发亮,背部毛尖杂以黑色,锥子形的头腭上耳朵直立,狭长的面部鼻端突出,大嘴巴不时吐着长长的红舌头,龇出锋利的尖牙。这只狼不知翻过了几座山,山腰层层积雪留下它粗而钝的足迹。
连绵的群山高低错落,一个牧人跃入眼帘,他在离狼不到二百米的地方。从视野角度看,这个人应该看到了狼啊!怎么还那么悠闲漫步呢?我的心似乎提到了嗓子眼。
同行的华先生笑着说:“没事,牧民和狼互不侵犯。在草原上有一个传说,很久以前,如果发生狼吃人的事情,草原上的人们就会联合起来,追杀吃了人的狼群,它们跑到哪里,牧民们就会追杀到那里,直到全部杀死这群狼为止。因此,狼害怕被斩尽杀绝,人就不在它的食物链里了。”
我说:“不是传说吗?还是小心一点好。”草原狼以旱獭、岩羊、马鹿、野生禽类为主要食物,冬春食物匮乏时,也会捕食鼠兔。
沿着盘山公路到达赛宗寺,度母山与赛宗山脉脉相望,赛宗河在两山间碧透清亮。这里与幽静有关,与喧嚣无关,一缕缕桑烟冉冉飘起,燃烧的柏枝和青稞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
山以神猴而名,寺依神山而建,蓝天白云映辉,古刹名山相得益彰。赛宗寺始建于1923年,它是安多地区的佛教名寺,是海南藏族自治州最大的格鲁派寺院和佛教文化中心。1998年,赛宗寺列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3年列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
赛宗寺有11个活佛、375名僧人。传说宁玛派祖师莲花生大师、格鲁派创始人宗喀巴等先后在此修行,留下了吉祥坡、练经洞、观音招手等遗迹,至今,为世人传唱永不停息的神话。十八景观,各有故事,奇石异洞,皆是佛缘。由于赛宗山盛名遐迩,历史上各地信徒常来此地朝山。2016年时逢藏历火猴年,来自青海、甘肃、四川、西藏等地的120万信教民众,不远万里来到这里转山、转寺、转佛塔。
我们下车步行,拜谒赛宗寺,几只藏狗迎面而来,摇着小尾巴,抬头向我们要吃的,好在早有准备,它们用鼻子嗅了嗅食物,吃起来了。
阳光铺洒在赛宗寺大殿的金顶上,寺院雕梁画栋,古色古香。以百柱大经堂为中心,依次修建了文殊菩萨殿、阿饶仓府邸、护法神殿、弥勒佛殿,周围的石经墙、时轮塔、僧学苑、僧舍等错落有致,雄伟壮观的赛宗寺融合了汉藏两种建筑风格。
随处可见信教民众虔诚地转经筒、转佛塔、磕长头,赛宗寺常年香火旺盛。正午时分,殿堂内传来阵阵辩经声,身着绛红色袈裟的僧人,有的席地而坐,默默聆听;有的手持念珠,来回踱步;有的两两一对,舞动击掌,激烈应答。
煨桑祈福后,我们向八大灵塔方向前行。沿途的岩壁像美丽的屏障,有的像雄鹰展翅,有的像骏马奔腾,有的像卧虎踞伏,有的像雄狮怒吼,一个连着一个镶嵌赛宗山。岩石间露出几丛灌木,枯叶却纹丝不动。水从滑溜溜的巉岩渗出,叮叮咚咚,潺潺的溪水边立着一块块玛尼石,一山一姿在其中,一松一柏皆是情。
遥望依山而建的转山木栈道,一边缓缓攀爬,一边寻觅岩羊。两男两女四个年轻人,为了心中的祈愿,在木栈道上磕长头转山,双手举过头顶,合十, 弯下身躯,磕首,身体铺地,站起,走三步;再把双手举过头顶,再合十……就这样,一磕接着一磕,一遍又一遍,用伸展的身躯拥抱大地,步步坚实,声声叩地,滴滴汗珠落尘埃。
从进山还没有看到岩羊,我向磕长头的男孩寻问:“你们看到岩羊了吗?知道它们在哪里吗?”
男孩站起来微笑着说:“就在这山上,它们有时候会出来,有时候就藏在山里了。”
如此听来,能否看到全凭运气,心中自然忐忑。
苍穹下雄鹰展翅,还有野鸽成群飞过,天高云淡锁群峰。一个岩石就像守在隘口的卫士挡在前面,慢慢转过嶙峋起伏的山角,再走过去一点,看到走在前面的华先生向我招手。我快步走过去,他指着远处的山坡说:“你看,岩羊。”抬头辨析了好半天,才看到四五只岩羊在山坡上,青灰色的体毛与草地和岩石几乎融为一体。
岩壁精灵
也许是好奇,也许是欢迎,十多只岩羊成群结对慢慢走下山来,成年的岩羊体长约130厘米,肩高约85厘米,体重50斤左右。从外观上看,岩羊介于绵羊与山羊之间,体型像绵羊,头部狭长,耳朵短小,但犄角不盘旋,而近似山羊,下颌却又没有胡须。
它们头部的颜色比体毛的颜色略深,腹部和四肢的内侧呈黄白色。面部灰白色与黑色相混,胸部为黑褐色,体侧的下缘有一条明显的黑纹。臀部和尾巴为白色,尾尖呈黑色。雄性的四肢前缘有黑纹直达蹄部,而雌性则没有。雄性和雌性都有角,但雌性的角很短,仅有13厘米左右。
华先生坐在栈道的木凳上用像机抓拍岩羊。我拿出食物走向岩羊,它们回过头看看,惊觉地飞奔离去,在一片尘土飞扬中相互追逐,灵敏地跃过栈道,跑到切莫河边饮水,这里是它们固定的饮水地点。
它们喝完水,风一般地穿过深沟险壑,返回山上把一根接一根草啃进嘴里,一歪一歪地咀嚼着,也把我洒在山坡上的蚕豆吞进嘴里“咔嘣咔嘣”地咬着。作为食草动物,它们以蒿草、苔草、针茅等高山荒漠植物和杜鹃、绣线菊、金露梅等灌木的枝叶为食。
岩羊粗壮的腿骨肌肉强劲,蹄子可以灵活的分成两半,前端细小而尖锐,在岩石上有缝隙就可以插进入,蹄趾行走,使发达的骨骼和韧带有了着力点,只要有一脚之棱,便有它们的“容身之处”,嵌合在几乎垂直90度的岩石上如履平地,踩踏的碎石不断滚落。
它们栖息在陡峭的石崖上躲避雪豹、豺、狼等天敌的追杀,因此,岩羊被称为“岩壁上的精灵”。
雪豹捕杀岩羊一般都伏击在相对平坦的山路上,这样才能较大概率的捕食岩羊,对它们的攀岩能力,作为天敌的雪豹了然于心,自愧不如。
牧人说曾有一只老鹰捕食岩羊,双双从几十米高的崖壁上纵身滚落,老鹰被摔得粉身碎骨,而岩羊从地下站起来又跑了。但是,“羊有失蹄”,它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在被追击时,喜欢跳到山梁回头观望,看到天敌追来,就会加速向前跳,山脊的另一面是万丈深壑,岩羊立时殒命,骨碎脑破。
岩羊耐寒性强,它们有迁移习性,冬季生活在海拔3500米以下的草甸山谷,春夏栖息于海拔3500至6000米的高山裸岩之间,冬季和夏季都不会到林线以下的地方活动。冬季发情交配,夏季6至7月产仔,每胎产1仔,幼仔出生10天后就能在岩石上攀登。
岩羊虽然在悬崖峭壁上,将自己的天敌减少到最少,但是它们不能阻挡来自人类的子弹。岩羊肉没有膻味,肉质鲜美,深受欧州人的青睐。在上世纪60年代到90年代间,每年有10万到20万公斤的岩羊肉,从青海出口到德国等地。即每年大约有5000到10000只岩羊被猎杀,这还不包括那些被本地猎人捕杀的岩羊数量。大量的捕猎,让原来在青藏高原随处可见的岩羊,成为了野生濒危物种。
藏传佛教格鲁派名刹—赛宗寺庇佑它们在这里生存下来了,赛宗山成了岩羊的庇难所。因为岩羊栖息,赛宗山突显神圣和美好,诠释着生命和生存的意义。
1988年岩羊列入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二级。2012年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 濒危物种红色名录ver 3.1——低危(LC)。
回眸
站在整齐的木栈道上举目四望,危峰兀立,山石如断,一石一树,一溪一流,都让人发自肺腑的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磕长头的几个年轻也转到我们跟前,一个小姑娘笑咪咪地对我说:“你们的运气好,岩羊出来了。”
他们坐在木栈道上休息,一个男孩用手中的木掌敲打木阶,嘴里发出“嘟嘟”地呼唤声。不知道隐藏在哪里,只见上百只的岩羊,突然从山谷冒出来,铺满山坡奔逐欢腾。
一个接着一个,姿态优美,矫健的四肢,跳过一个又一个的石穴,从苍茫的草地上迎面而来,那种跳跃和静止交织在一起的迷离影像,把寂静的山谷演绎得诗情画意,把秋天的荒芜渲染得激情燃烧。
一只只岩羊来到我们面前,慢慢停下来鼻翼嗡动,似乎很在意我们的到来,又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或独自盘卧在草地上休息、或抬起头仔细打量我们、或成双结对情投意合。我看呆了,也看傻了,看清楚了这只的飘然若仙,又错过了那只的悠然自得,看见了那只的柔美,另一只的敏捷又撩拔心弦,真是千姿百态,目不暇接啊!
蓝天下经幡飘动,一只领头的岩羊傲立山腰巡视四方,它雄性的犄角长约60厘米左右,粗大似牛角,高傲的先向上,再向两侧分开外展,微向下后向上方弯曲,角尖略微偏向上,整个犄角霸气扬起,似乎宣告这里是它们的舞台,是它们的领地,是它们栖息的家园。岩羊是典型的群居动物,特别重感情,如果有同伴不幸丧生,其他成员团团围住,不让兀鹫等食腐动物叼走。
赛宗山的午后时光越发宁静,风停了,草浪平息了,三五成群的岩羊顺坡而上,在绝壁断崖间跳跃,逐渐消失在深山幽谷。年轻人们在木栈道上一步一磕首,继续向前磕长头而去。我和华先生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从原路返回,石缝间的水滴打在岩石上浪花飞溅,落在小溪里漾起一圈圈的涟漪。还有几只岩羊在赛宗寺周围散步,悠闲地爬到僧舍屋顶上,与古老的建筑相映成趣。
沿着盘山公路缓缓下山,岩壁间的松柏树轻轻摇摆,那黄中带绿的树叶昭示顽强的生命力,就像赛宗山的石、赛宗山的水、赛宗山的岩羊生生不息。赛宗山的美,美在奇松奇柏守护希望和寂静,美在天地之间自由行走的精灵,美在勾勒了一幅人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画卷。
山径盘桓,来到山下,我再一次回眸转过的神山,见过的“精灵”。赛宗山顶云雾缭绕,仿佛也在轻颔目送,巨峰柱天的豪情倍显爽直与亲切。
远方隐隐传来骏马的嘶鸣和忽高忽低的铃铛声,羊群咩咩叫着从赛宗山下走过,三只小藏獒憨态可掬,一蹦一跳地跟在牧羊女的后面……
(原文发表在《人与自然》202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