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4768856913.jpg摄影:刚杰·索木东

       “唐蕃古道”是千三百多年前唐王朝、吐蕃王朝频繁往来的一条古道。东起唐都长安(今西安市),西至吐蕃都城逻些(今拉萨市),全长三千余公里,跨越陕西、甘肃、青海、西藏四个省(区)。它是祖国内地和西部边疆各族人民友好往来、团结合作的一条纽带,是藏汉两族人民共同建立的“黄金桥”。自公元634年起至846年吐蕃王朝瓦解这二百一十三年间,双方形成了“金玉绮绣,问遣往来,道路相望,欢好不绝”的融洽关系。在唐代浩瀚的诗歌中,有大量反映这种交往的诗歌,正是这一时期真实的写照。为了继承和发扬藏汉两族人民之间的友好团结、亲密来往的优良传统,笔者拟在本文中通过这条传播友谊的古道上留下的诸多诗歌,分析论述藏汉民族之间在政治、经济、文化诸方面的亲密关系。并以此来赞颂那些为藏汉民族的团结友好做出巨大贡献者。

       藏族人民自古以来就在祖国的大地上繁衍生息,是青藏高原上的主人。远在公元前,藏族的祖先就同汉族的祖先有了多方面的交往。到了七、八世纪时,雄踞青藏高原的吐蕃与唐王朝有着密切的关系。公元七世纪初,在松赞干布治理下的吐蕃已是一个统一而强盛的王朝,而唐太宗君临的唐朝也正处于威震海内的鼎盛时期。唐太宗被各族首领共尊为“天可汗”,“入贡”、“请婚”的使节络绎于唐蕃大道。在这一历史潮流推动下,松赞干布迈出了可贵的一步,派遣使臣奉表请婚。正如恩格斯说:“对于骑士或男爵,以及公主本身,结婚是一种政治的行为”。当时唐王室与兄弟民族首领联姻,是政治交往的一种表现。

       在唐蕃交往中,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金城公主与赤德祖赞的两次汉藏联婚,在藏汉民族关系史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使两族在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的关系日趋紧密。两位公主把中原地区先进的生产技术和文化带到了西藏,促进了西藏社会生产的发展和文化的进步。

       公元641年(贞观十五年),唐太宗以宗室女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联姻。藏汉人民把它看作是传统友谊的象征。但到目前为止,尚未发现有描写这一事件的诗,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十分令人遗憾的事。现在能看到的是《全唐诗》中,唐中宗景龙年间,吐蕃赞普弃隶缩赞遣使者去长安求婚,中宗封宗室雍王李守礼的女儿为金成公主,许嫁赞普。景龙四年(公元七一O年)正月,金城公主经青海沿着文成公主走过的大道入藏,唐中宗率百官亲送到始平县(今西安市西)饯别。宴会上,中宗向吐蕃使者诉说公主是幼孩,割慈远嫁的挚情,令群臣赋诗送金城公主,其送亲行列之大和经济文化交流之盛,仅次于六十九年前的文成公主。所以留下了不少奉和送金城公主的诗。现录几首于下:

       其一 徐彦伯《奉和送金城公主适西蕃应制》

       凤扆怜箫曲,鸾闺念掌珠。

       羌庭遥筑馆,庙策重和亲。

       星转银河夕,花移玉树春。

       圣心凄送远,留跸望征尘。

       当时许多大臣都赋了诗,这首诗就是其中之一。全诗表达了唐王室送别金城公主时的那种依依惜别之情,但其第四句“庙策重和亲”点明了金城公主入藏的意义和原因,说明了金城公主入藏不是一般的男婚女嫁的婚姻事件。朝廷的“庙策”是通过将自己的“掌上明珠”与吐蕃赞普联姻来加强与吐蕃政权的友好关系。另一方面,从吐蕃王朝来说,通过和金城公主的联姻,试图借助唐朝国威的影响,来巩固政权,提高威信。所以“公主入蕃进一步加强了唐蕃之间的友好往来,支援吐蕃赞普稳定了吐蕃社会动荡不安局面”。

       其二 张说

  青海和亲日,演星出降时。

  戎王子婿礼,汉国舅家慈。

  春野开离宴,云天起别词。

  空弹马上曲,讵减凤楼思。

       此诗反映出,唐蕃联姻是为了进一步加强汉藏团结,进一步巩固唐蕃间的“甥舅”关系。事实的发展也正是这样。在金城公主入藏二十年后(公元七三O年)弃隶缩赞向唐皇上表中曾说:“外甥是先皇帝舅宿亲,又蒙降金城公主,遂和同为一家,天下百姓,普皆安乐”。

       其三 阎朝隐

  甥舅重亲地,君臣厚义乡。

  还将贵公主,嫁与耨檀王。

  卤薄山川阔,琵琶道路长。

  回瞻父母国,日出在东方。

       诗中“甥舅”是指吐蕃赞普与唐朝皇帝。“重亲”、“厚义”表现唐蕃双方从上到下对公主入藏联姻的重视,通过联姻以加强汉藏民族的友好关系,以及改善唐蕃关系所作出的努力。

       其四 苏(廴顷)

  帝女出天津,和戎转罽轮。

  川经断肠望,地与析支邻。

  奏曲风嘶马,衔悲月伴人。

  旋知偃兵革,长是汉家亲。

       此诗出表达了对两国之间和睦相处,化干戈为玉帛的向往。

       两位公主的入蕃联姻,如历代统治阶级之间所实行的“和亲”政策一样,主要是一种满足双方政治需要的“政治行为”。但是,这种“政治行为”却在客观上给藏汉民族带来了经济和文化上的深远影响。

       自文成、金城公主入藏后,汉藏人民联系更加密切。在民间表现为传统的茶马贸易等经济、文化的交流;在两个政权之间,则通过互派使臣的形式来发展友好关系。“据不完全统计,从吐蕃第一次遣使(公元六三四年)到吐蕃灭亡(八四二年)的二百零九年间,唐蕃互派使臣达一百九十多次”。使臣往返的频繁,在历史上是罕见的。正是由于这种友好往来的长期发展,加之经济文化关系的加强,所以汉藏两兄弟自然的形成“和同为一家”的亲密关系。

       历史的发展总是有波折的。在汉藏友好关系史上,也是这样。某些时候,由于统治阶级的利害冲突,曾时断时续地发生过战争。但是,即使在这些时候,藏汉两族人民想的还是“素相亲厚”的传统友谊,希望以和平代替战争。于是出现了遣使至吐蕃议和的诗。在《全唐诗》中录存有十多首为送入吐蕃使臣而写的送别诗,就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这一历史事实。

       如:张说《送郭大夫元振再使吐蕃》

       犬戎废东献,汉使驰西极。

       长策问酋渠,猜阻自夷殛。

       容发徂边岁,旌裘敝海色。

       五年不见家,妻子不相识。

       武库兵犹动,金方事未息。

       远图待才智,苦节输筋力。

       脱刀赠分手,书带加餐食。

       知君万里候,立功在异域。

       这是作者为送郭元振第二次出使吐蕃,在送别气氛的笼罩下而写的。是一首调解矛盾、偃息兵甲的诗。全诗共十六句,开头四句写出使的原因,意为一定要平息战争。“容发”四句,是写使者将向青海方向进发,以夸张的手法,描写旅途的漫长,以表达对使者的关怀之情。“武库”四句,写出当时的军事形势与使者的任务,是全诗的重点。结尾四句是临别赠言,表达对使者的鼓励与希望。这首诗写得很平常,但从唐蕃关系来说,却有一定的历史价值。这次出使的成功,避免了一场一触即发的战争,也寄托了作者对唐蕃和好的殷切期望和美好的祝愿。

       又如:郎士元《送杨中丞和蕃》

       锦车登陇日,边草正萋萎。

       旧好随君长,新愁呼鼓鼙。

       河源飞鸟外,雪岭大荒西。

       汉垒今犹在,遥知路不迷。

       说明杨中垂出使吐蕃,要他为进一步发展唐蕃友好作出贡献。据《册府元龟》载:“永泰二年(即大历元年)二月,命大理少卿杨济兼史中垂,使于吐蕃,修旧好也。“旧好随君长,新愁呼鼓鼙,表达了作者希望杨济作为增强民族和睦的使者,能通过这次出使,恢复和发展自文成公主以来的传统友谊。把“今犹在”的“汉垒”作为友好交往途中“遥知路不迷”的指路标。事实上,通过这次出使,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此外,自文成公主入藏后,历代赞普多自认是唐的外甥。每一位唐朝皇帝的新立或丧亡,或吐蕃每一个赞普的亲政或致丧,他们都要互派使节往来,形成了生相庆,死相吊的局面。双方亲谊,日见有增,彼此团结,体戚相关。这种活动据初步统计约有三十余次。这些出使活动,对融洽双方感情和加强政治联系,都起到了积极作用。关于这类内容的诗,在送入吐蕃使诗中也有所反映。唐朝册封吐蕃、赞普的事实在朱庆余的《送于中垂入蕃册立》中得到了反映。诗曰:

       上马生边思,戎装别众僚。

       双旌衔命重,空碛去程遥。

       迥没沙中树,孤飞雪外雕。

       蕃庭过册礼,几日却回朝。

       又如刘禹锡的《送工部张侍郎入蕃吊祭——时张兼修史》:

       月窟宾诸夏,云官降九天。

       饰终邻好重,锡命礼容全。

       水咽犹登陇,沙呜稍极边。

       路因乘驿近,志为饮冰坚。

       毳帐差池见,乌旗摇曳前。

       归来赐金石,荣耀自编年。

      这首诗写于唐德宗贞元二十年(公元800年)三月,是作者为送张荐等人到拉萨吊祭吐蕃赞普去世而写的。张荐这次代表唐王朝入吐蕃吊祭,对正在执政的吐蕃赞普来说,也是有力的支持。为进一步稳定吐蕃内部局势,起了积极作用。据《旧唐书》记载,由于张荐在进藏途中,因病在青海赤岭东的给壁骚(即今日月山,在青海省湟源县西)去世,实际到达拉萨吊祭的是吕温等人。

       吕温在出使吐蕃期间写了一首诗。即《吐蕃别馆和周十一郎中杨七录事望白水山作》:

       纯精结奇状,皎皎天一涯。

       玉嶂拥清气,莲峰开白花。

       半岩晦云雪,高顶澄烟霞。

       朝昏对宾馆,隐映如仙家。

       夙闻蕴孤尚,终欲穷幽遐。

       暂因行役暇,偶得志所嘉。

       时时无外户,胜境即中华。

       况今舅甥国,谁道隔流沙。

       这首诗是作者观赏吐蕃异域雪山景色的触景抒情之作,其诗思想健康、形象鲜明、语言朴实、堪称佳作。“时时无外户,胜境即中华”,是从胜境相似的角度把唐蕃联系起来,说明唐蕃如同一家。“况今舅甥国,谁道隔流沙”,泛指唐蕃两都长安、逻些相隔千山万水,进一步从政治上抒发了唐蕃间“舅甥”关系的传统友谊,是绝不会因地域上相隔遥远而把他们分开的。

       无论是吐蕃使臣长期留在唐朝,或唐朝的使臣长期居住在吐蕃,都对汉藏两族文化交流有直接的促进作用。

       唐与吐蕃使臣往来之频繁和政治上的“和同为一家”,这决不是偶然的,实则是汉藏间经济文化联系的进一步加强的体现。

       在经济方面,表现在汉族地区的物产、生产技术传播到吐蕃。文成公主入藏时带去不少汉地产的东西和工匠技术人员。“传说带去谷物三千八百类,牲畜五千五百种,工匠五千五百人”,这些数字虽然有些夸张,但中原地区的农具制造、纺织、缫丝、建筑、造纸、酿酒、制陶、碾磨、冶金等生产技术和历算、医药等科学知识于同一时期,陆续传到吐蕃。这在文成公主的答尺尊公主的诗中也有反映。

       “世间诸工匠,妆饰与烹饪。

       耕稼纺织等,技艺亦相敌。”

       她在另一首诗中又写道:

       “弱女适异国,送来觉卧像。

       送来占星学,送来宝锦锻。

       乳使在变酪,酪使在变酥。

       酸酩在变膏,种桑在缫丝。

       植竹在索陶,殖土在陶器。

       水磨在设置,并带芜著种。”

       随着经济联系的加强,汉、藏人民在文化上的联系也更加密切起来。早在唐太宗贞观年间,吐蕃“遣子弟入国学,受诗、书”,学习汉族文化。公元八世纪,汉文书籍更多地输入吐蕃,吐蕃也继续派人到唐朝学习汉语和汉族文化。在藏族人民中,曾出现精通汉文的学者。唐高宗时的吐蕃使臣仲宗、唐中宗时的吐蕃使臣明悉腊都是当时著名的汉学者。现在,我们在《全唐诗》中,还可以看到他用汉字写的一句诗。据记载:景龙四年(公元七一○年)正月五日,唐中宗在大明殿会吐蕃骑马之戏时,和皇帝大臣以柏梁体联句,当一位大臣联完“铸鼎开岳造明堂”这句诗以后,在座的吐蕃使臣明悉腊,请令授笔,于是即席联下“玉醴由来献寿觞”之句。当时,中宗非常高兴,赐与衣服。这虽然只是一句诗,但表现出他具有较高的汉文修养。

        汉族文化大量输入吐蕃后,对藏族人民文化生活有很大的影响。他们从各方面向汉族学习,甚至在风俗习惯、音乐生活方面也不例外。唐代诗人陈陶有一首诗名为《陇西行》,其四云:

       “黠虏生擒未有涯,

       黑山营中识龙蛇。

       自从贵主和亲后,

       一半胡风似汉家。”

       此诗典型地反映了汉族风俗习惯对藏族人民影响之深,这对吐蕃的文化进步,对丰富藏族人民的精神生活起了很大的作用,足见唐公主和亲在边疆少数民族中的影响。据《全唐文》卷二八一载,当时西北地区少数民族有的己“服改毡裘、语改中原、明习汉法、目睹朝章”。另一方面,吐蕃文化、风俗习惯和藏语,也为汉族人民所爱好和学习。张籍《陇西行》云:“去年中国养子孙,今著毡裘学胡语”。(胡语即指藏语),司空图《河湟有感》云:

       “一自萧关起战尘,

       河湟隔断异乡情,

       汉儿尽作胡儿语,

       却向城头骂汉人。”

       岑参《与独孤渐道别长句兼呈严八侍郎》诗云:“花门将军善胡歌,吐河蕃王能汉语。”

       从以上几首诗可看出:在文化方面,汉藏人民在经过长期的相互学习和交流的历史过程中,很自然的形成了血肉不可分割的联系。这时的藏族文化,实际上已经成为中华民族整个文化的一个有机的组成部分。

       再有吐蕃人喜赭面,文成公主入藏后,恶此习,“弄赞令国中权且罢之”。(《旧唐书?吐蕃传》)而此后,由于汉藏人民的亲密接触,储面风习不但吐蕃人照旧,连唐朝人也学储面了,进而成为当时妇女的时妆了。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曾写了一首描写此种习俗的诗名为《时世妆》。诗曰:

       “时世妆,时世妆,出自城中传四方。

       时世流行无远近,腮不施朱面无粉。

       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

       妍嗤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

       圆鬟无鬓堆髻样,斜红不晕赭面状。

       昔闻被发伊川中,辛有见之知有戎。

        元和妆梳君记取,髻堆面储非华风。

       这首诗描写了唐宪宗元和年间(公元806至820年),长安一带汉族妇女学习当时少数民族妇女的妆梳样式的情况,尤其是最后二句诗,正是汉人“衣蕃服、从蕃俗”情况的真实描述。

        另外,当时风靡长安的马球之戏就是从吐蕃传来的。马球在唐代称为波罗球,是骑在马上用曲柄拨打的比赛活动。唐中宗景龙三年(公元709年)十一月,吐蕃遣尚赞咄(官名)明悉腊等来迎金城公主。唐政府的接待方式也颇为别致:“中宗宴之于苑内球场,命附写都尉杨慎交与吐蕃使打球,中宗率侍臣观之”。(《旧唐书·吐蕃传》)充分显示了唐政府与吐蕃友好往来的和睦气氛。关于描写精采的马球赛这方面也有诗。沈佺期的“幸梨园亭观打球应制”诗曰:

       “今春芳苑游,接武上琼楼。

       宛转紫香骑,飘飖拂画球。

       俯身迎未落,迥辔逐傍流。

       祗为看花鸟,时时误失筹。”

       武平一“幸梨园亭观打球应制”诗说:

       “今节重邀游,分镳戏镳球。

       骖骠迥上苑,蹀躞绕通沟。

       影就红尘没,光道赭汗流。

       赏阑清景暮,歌舞乐时体。”

       总之,“唐蕃古道”上唐蕃政治、经济的联系和文化的交流,是历史上不可磨灭的事实,千余年来,在这条古道上两个民族始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人们用诗歌、故事、戏剧、壁画等各种各样的文学艺术形式赞颂有功于汉藏团结、对藏族社会的发展、进步有过贡献的历史人物,对他们的尊敬和纪念,实际上是汉、藏友谊和团结的热情讴歌。也进一步说明了中国各民族今天的团结是过去团结的继续,今天的和好是历史和好的发展,今天的文化是过去各民族共同创造的结果。这些诗歌具有一定的文学水平,又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