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那边


        低矮的牧草匍匐在平缓、起伏不大,但一望无际的草坡上。

        一直以来,可能由于这里是放牧牛羊的场所,有些人就喜欢把这样的地貌称为草原,这有点误导,因为叫做草原很容易让人以为这里平坦、是没有山的平原地带。而实际上这里是高原,这些牧草生长的地方叫做高山草甸,而且海拔高,最低也是3000公尺,高的地方可达到4000公尺以上。

        这高山草甸实在太宽,抬望眼,望不到边。地平线那边似乎是天的尽头,有银白色的雪峰一直在那里等待,在极晴的早上,那雪峰有时是金色的,如果这时眼前的草坝覆盖了白白的雪毯,就成了画,是非常好的风景。

        而在没有太阳的冬天,到处都是雪,就看不清或看不到天尽头的雪峰,灰蒙蒙的云层仿佛让全世界都无精打采,这些被称为是草原的地方,就是一派没有生气的荒漠。

        本来是如巨龙似的大江变得悄无声息,本是如蓝、绿绸缎般的河流没有了飘逸,没有了神韵。镶嵌在林间、山谷、草场上的湖泊多半隐入雪床下,或用冰遮住了秀美脸庞。

        雪山少了灵动,江河失去神韵,说是高原也好,说是草原也罢,在严寒的淫威面前,本是容光焕发的世界只剩苍老的容颜。

        多年前,青春就在这样的荒原上流浪过。

        那时,当因为什么原故心情有些压抑时,望望眼前漫无边际的冰冷的雪原,一种可以叫恐慌、可以叫无奈,可以叫绝望的东西布满了你的身心。

        只有冰雪,只有寒风,只有空寂,只有灰暗色彩的这里,冗长冬季悲凉的气息一直漫延到了地平线那边。

        地平线那边应该有别样的风景,如果不是这肃杀的冬季。

        于是,忘记了自己并不会画画,一心想到去创作出一幅画来,那幅画应当是油画,画面以青黄、深蓝色彩为主,凝重单一,构图简单:不是只有枯燥冰雪的冬季,而是秋天的冷雨中、占据画面四分之三的是生长着牧草的坝子,画面其余四分之一,则是将要放晴的天空,草坝和天空的交接处就是地平线。草坝子里有一条弯弯曲曲、若有若无的小路,小路穿过草坝,把天空和无边际的草地连接在一起。

        至今也感到奇怪的是,当初就没有想到在那幅画里画上牛、羊、马或者是帐篷,更别说是人物。那幅画表现的几乎就是一种空荡荡、没有着落的却有些躁动的心境。

        幸好在画中还想画上一条若有似无的小路,沿着那条路可以达到地平线那边。

        地平线那边,一定有好多不一样。

        在地平线那边,到底看到了造物制造出这片原野最初的模样,看到了在不一样的季节里这原野不同的相貌。

        让生活在这片原野以外人们惊异的是每年的草绿花艳的时候。

        当然应当惊异,高高在上的天老爷不小心的时候很多,有时乱下雪,有时乱下雨。正是这一年中有些暖和的季节,他又不小心打翻了调色板,把这片原野染得五颜六色。

        而此时,所有的溪流江河或高歌、或低吟,就连平静的海子,湖面碧波也在微风中荡漾,倒映的蓝天白云,是一派轻歌曼舞。

        整个高原,带着原始野性的壮丽美得一塌糊涂,面对让人心灵震撼的天地,剩下的是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就在这样的时候,盛典每年如期上演。除了赛马,还有歌声中的舞蹈。你不能想象,在如此辽阔的原野上没有万马奔腾的场面;你也不能想象,在万物竞相争荣的季节里,没有对生命礼赞的歌和舞。

        就是这样,这广阔的原野顿时生动起来,到处都看得到生命的活力。

        站在草丛里懒得走动的黑色牦牛,口里嚼着草,扬起头,似乎在听从云空中传来的悠扬婉转牧歌,白的羊群却头也不抬,一边啃着草,慢慢地朝着河滩去了。

        一只巨大的鹰突然从有处不为人知的地方腾空而起,惊得一只小小的、正贴着草皮快飞的灰色小鸟钻进了鼠兔留下的洞穴,有人说那种小鸟歌声很好,它的大名叫做“百灵鸟”;一头皮毛一点也不漂亮、看上去有些瘦弱而邋遢的草狐,迈着轻巧的步子隐进草丛。

        一匹马驮着一个人朝飘起炊烟的帐篷飞跑;而路边仿佛是随意堆起来的“嘛呢堆”边,有彩色的经幡在风中起舞。

        说什么这是人世间的仙境,说什么这就是大美高原,这景象,绝不是那种轻飘飘的比喻或几句形容就能概括,就能说明,就能完美准确表达。

        不知是造物把一幅神奇壮美自然画卷带给了这天宽地阔的高原,还是高原大地在适当的时候把自己真实的另一方面捧给了蓝天白云去欣赏!

        条条笔直的黑色通天路,把人引向仿佛是突然出现在大地上的那些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日趋现代化的精巧小城镇;条条弯弯曲曲、宽敞的朝佛路,又把人带到那些金碧辉煌、气象万千、幽深宁静的千年古刹。

        而那些崎岖又多、又细如牛毛绳索的小路,不知多少年了,则总是通向千门万户,又把千家万户牵到大路上与外面宏大的世界联系在了一起。

        书上说,大约在三千万年前,这片丽日蓝天下的高原,是因为欧亚板块和印度板块相撞而隆生抬高,大自然的年龄动不动就是以亿万年来计算,三千万年是很年青的年纪。千万年过去,野山野水的山河依旧。而人类社会远没有这么长的年岁,只需开出能跑车的路,只需修筑能避风雪的房屋,就把自己的影响深深地镌刻在这高原的厚土上。

        亿万年天地的造化,千百年文化的传承,把桀骜不驯的大自然与千姿百态的人文景观紧密联系在了一起,这才成就了这片高原能横空问世,成就了这片高原敢雄视宇内。

        只是,给人以深刻印象的美丽景物、或超然世外的冷漠都不过是外表。

        苍茫、凝重,时时透出来的是只属于这片高原的一种无可替代的高贵、一种骨子里固有的磅礴大气。所有的沉稳、所有的壮阔都躲藏在一派沉静的空旷之中。

        于无声处哺育了人群,于无声处孕育了文明。

        面对把地平线刻在自己胸膛上的高原大地,那种宽广中的博大,那种雄浑中的肃穆,让人的心灵有一种莫名震撼,更让人肃然起敬。

        面对把地平线刻在自己胸膛上的高原大地,只能把一种感激、感恩,一种尊敬、敬畏化成一支无言的歌,在心底吟唱,真诚,深情!

        哦!青藏高原。哦!康藏高原。


狂野摩托


        笔直的黑色路面,有小汽车如风一般地朝前疾驶。路把草地分成了左右两半,只有在这样宽大无边的草地上,才能出现这样的公路。

        小汽车已经很快了,而在不是公路的草坝里,有一辆摩托车冲开花海草浪,更是如在半空中跃动、如贴在草尖上飞行,朝公路驶来。摩托车颠簸着,吼叫着,到底上了公路。突然,摩托车发出更加响亮的轰鸣,朝小汽车过去的方向如闪电似的追了过去。

        小汽车并没有减速,看到有摩托车追来,只得往路边让。摩托车上的骑手,在超过小汽车的那瞬间,高兴得从胸腔里发出一串不断的“哦嗬嗬”的长啸。那吼声,竟然比摩托的轰鸣声还要嘹亮,惊得几头正在草丛里觅食的野山羊赶紧朝原野深处逃去。

        让小汽车司机吃惊的是,那辆超过去的摩托车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灵活的掉过车头,如一股旋风迎面过来、眨眼功夫又擦身过去了。小汽车司机吁一口气,还没有发出感慨,摩托车却又从小汽车后面追上来,又从旁边超过去,飞过去了!

        小汽车停在路边,看那辆回过头、咆哮着的摩托车复又迎面飞奔而来。

        摩托车减速了,突然有点摇晃,却还是逐渐慢下来,来到了小汽车旁边。

        摘下头盔,满头乌黑头发下,有一张年青英俊的脸,一口整整齐齐的白牙,中气十足的笑声,说:师傅,你的车快,还是我的车快?

        小车师傅惊讶:幸好是在这人少、车少的地方,要是在城里,警察就要找你了。

        到城里,我就开你开的这样的车去,把马儿放在家里,小伙子哈哈一笑。

        小车司机吃了一惊:你把这摩托车当成马儿?

        这是我的“降嘎佩布”!小伙子拍拍摩托车,那辆摩托车被他打扮得花花绿绿,坐垫上铺的是一张真资格的羊毛藏毯,崭新。

        什么“降嘎佩布”?小车师傅一脸的茫然。

        小伙子把脸一扬,开口就唱道:“阿拉塔拉、阿拉塔拉……”。

        同车的人对小车司机说:传说,格萨尔的坐骑名叫“降嘎佩布”,是一匹神马。

        对,神马。我爷爷曾经有一匹好马,在两个区七个乡的赛马中得过第一;我爸爸的那匹马,驮着两个人还能跑过光背马。现在我的这匹“马”,跑开了连风也追不上!

        我爷爷、爸爸他们一辈子想的都是背上背一枝快枪,骑上一匹好马。其实,他们的爷爷和爸爸也都是这么想的,在我们这片草地上,所有的男人都想要好马快枪,当年,一个男子汉不能没有这两样东西。

        只有好马快枪,才能配得上我们的草地男子。男子汉的英武,不是你们今天说的什么“帅”,而是别人一看你就能感到你有力量。好马面临陡坡腿不抖,好汉遇到敌人心不慌。只要有马有枪,我能独闯羌塘。

        我的爷爷、爸爸都没有骑过这么快的马,我的喝油的铁骏马!

        小伙子一开口竟滔滔不绝。

        可是,你的摩托车毕竟不是马,小车司机不以为然地瞥了小伙子的“马儿”一眼。

        怎么不是马?你敢不敢把你的车开下公路,到草坝里同我比一下,看看我们谁快?

        我可不敢,别说草坝不平坦车无法快起来,万一陷在草坝的泥坑里怎么办?

        你不敢,有人敢!上次,外号叫“森更布”的那家伙就同我比了,他还蠃了!

        小伙子说,师傅,你知道我们比的是什么吗?不是车,是勇气,胆量。

        哦,哦,小车司机和他的同车人,一时间都没有话说,谁敢同他比?

        头顶上的太阳四周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大的七色圆圈,但是,色彩并不十分艳丽,开始有大滴、大滴的雨点从高空洒落下来,而公路上并没有起风。那小伙子看了看天,说,不好,就要下雨了,我不想淋雨,你们呢?你们的小车不怕。

        我要跑蠃这场雨,他说。摩托车轰鸣如愤怒咆哮,转眼间,小伙子风一样远去了。

        没过几分钟,天空中雨水夹杂着冰雹,铺天盖地而至,顿时,天地苍茫,一派浑沌。

        小车冒着暴雨行进,车上几个人议论道:小伙子肯定成了落汤鸡。

        就如突然到来,那雨突然就停了,而且,头顶上是明亮的太阳,是蓝蓝的天空。

        忽然,路边有房屋,大木牌上写着:加水,厕所,小卖部。几个人哑然失笑。

        那辆摩托车就在路边房屋的屋檐下,这里看不到有雨水光临的迹象。

        那英俊的小伙子,从屋子里跑出来,笑声朗朗,大声说:你们相信吧?刚才那场雨真没有赶上我!你们看你们的小汽车,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就如同老友重逢,小车司机跳下车,问小伙子:这是你家?

        不,是朋友家。小伙子回答后接着说:他专门跑到公路旁来修间房子做生意。

        这里也有生意做?几个人怀疑地问。

        是的。小伙子说,我到这里结账,他帮我卖了点酥油。有时,我也会拿点酸奶请他卖。

        那么,你的家在哪里?有人问道。

        在那边,小伙子用手指着公路一边的远处,说,看到那片云了吧?可能就在那片云的下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在阳光下的那片辽阔草地有热汽在升腾晃动,隐约如仙境。

        小伙子把摩托车推到公路上,小车司机问:你这是要回家去吗?

        小伙发动了他的摩托车,说,不,我要到乡政府去,乡上干部带信说,他们要在网上帮我们卖畜产品。我们以后就可以用手机做买卖了,我要去看一看,问一问。

        真的呀?小车上的几个人一起惊讶了:在你们这里?

        摩托车轰的一声上了公路,这回不仅只有摩托车马达的轰鸣声,可能是摩托车上带着的音响设备也响了起来,听不清楚播放的是首什么歌曲,似乎是现代摇滚,却又有高亢激昂的歌声。那摩托车就那么一路喧哗着、吵闹着,奔向了远方。


修行人


        寺院背后有一朝左、一朝右的两条山谷,寺庙正好在两条山沟出来的小路交汇处,而一条从外面过来的简易公路,也到了庙前就戛然而止。寺庙规模不大,但依然有巍峨的大殿,高高的绛红色围墙,一派静谧中默默地散发庙宇特有的肃穆和庄严。

        阳生去年和女朋友自驾游来过这里,而这次,他是独自一个人来的。他对接待他的暂行主事的喇嘛向巴克珠说,他要在这座庙里出家,做一个修行者。

        中年的向巴克珠很和蔼,说:寺庙在藏语中叫做“更巴”,是寂静、安静之地的意思,其实更接近“清静之地”这层意思。修行?很多人都静不下来。

        阳生说,请上师放心,我能,我已下了决心,现在连手机也不用了。

        向巴克珠说,接收出家人要经过寺庙管理委员会研究、批准。但现在不行,管理委员会的主任、寺院的活佛正在闭关,还要三个月才会结束闭关。现在,我唯一能办到的是可以把你在庙里先安顿下来。

        阳生说,我可以等的。在我等待活佛出关期间,请您帮忙找个老师教我学习藏文,以便在以后的修行中可以直接读懂藏文的经书。

        学习藏文的老师在庙里很好找。才两天,阳生就把30个藏文字母都背熟记牢了,而且,他书写出来的藏文字母非常工整、好看,引得教他学习藏文的喇嘛惊叹不已。

        他们不知道,阳生虽然年纪不大,却已是一所大学里的教师。

        如果不是阳生的女朋友离开他走了,他也不会跑到这偏僻的小庙里来出家修行。

        修行,有好些方式,转经也是其中之一,阳生默写完藏文字母就出门去转经。

        每天,总有人要围着寺院的围墙转经。一群年龄大的阿爷、阿婆,手里摇着经筒,慢慢地、慢慢地走。也有年青些的男女,他们走得很快,他们的脚下,在天晴时就有灰尘腾起。也有那么些人,比阿爷、阿婆走得快些,又比走得很快的人要慢一些。

        阳生就走在那群走得不快不慢的人群里,学着他们,一边走,一边默念着六字真言。转经,不仅能够驱除邪魔,养神疗病,而且还有功德。在这个过程中重要的是必须放下尘世的牵累,能做到心中只有佛,转经才可能有效果,才会达到身心清静的目的。

        阳生就这么不断提醒自己。

        来转经的人,不论年龄大小,大都是一付无嗔无喜、无欲无求的表情。

        但是,还是有例外。

        好几次了,阳生都看到那个匆忙的身影和一脸灿烂笑容的年青面庞,早上,他同转经的人们交谈着、同行一段路后就上了去山沟的小路。下午,他才从山沟里的小路走出来,同转经的人打过招呼,说笑几句,然后顺着简易公路走得飞快。

        已经熟悉的转经同伴们告诉阳生,那年青人叫洛比绒波,是个大学生,被县上派到这个村子里来担任第一书记,做扶贫帮困的善事来了。

        第一书记?阳生在大学里当老师,不清楚第一书记是做什么的。

        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呢?有一天又见面时,阳生就问那看上去比自己年青的第一书记。

        到沟里半山腰的亲戚家里去。洛比绒波的笑容有感染人的力量。

        你是大学生?大学生在这里能找到适合自己的事情做?阳生有些好奇。

        什么大学生,我只读了大专。不过,我正在自学大学本科,就是每天找不到多少时间。

        经过好几次的交谈,阳生到底弄明白了,所谓的亲戚,只不过是洛比绒波要特别帮助、关照的贫困户。而这段日子频繁地朝亲戚家里跑,是在做动员这户亲戚搬迁的工作。

        原来,政府在公路边的一处平坝里建起一座新村,想把居住在偏僻、交通不方便、耕地又少,甚至连吃水都很难的人家户迁移过来。新村有耕地、通了路,有电、有自来水、看得到电视。洛比绒波说着、说着就有点发急:可这个翁须就是不想搬走,连他70多岁的阿妈和他的老婆、娃娃都想搬了,他就是不想搬,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翁须,就是洛比绒波那油盐不进的亲戚。

        翁须说,他舍不得离开那片山坡;他说,新村里人太多了,怕吵闹,怕有是非。

        听了,阳生也有点着急,问道,他如真不搬,你怎么办?

        怎么办?我只好一趟又一趟地上门去做思想工作,你说,我这个第一书记好当不?

        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换了我,我就不干了。阳生说。

        唉,你是没有看到他们穷困的程度,看到了,没有谁忍心就不管了。

        洛比绒波居然也有不笑的时候,这时,看上去他就显得年龄有点大了。

        不过,只要他们日子过好了,我跑这点路,累一点又算得了什么?你说是不?

        糟了,糟了,我还有点事要办呢,空了再聊,空了再聊,我要联系的其他几户亲戚,都有事等我去商量呢。洛比绒波突然打住话头,迈开大步离开得很快。

        望着他的背影,一位转经的老阿爷对阳生说:可惜了,他真是很忙,没有时间来转经!

        为什么可惜了?阳生问老阿爷。

        老阿爷说,可惜的是他没有时间转经,不然,他的福报会很大呢。

        阳生觉得老阿爷说的话是话中有话,返回庙里,就说给向巴克珠听。这位和蔼的中年喇嘛静静地听完阳生的感慨,有点轻描淡写地说,其实,那个第一书记是在做利益众生的事,他做的功德,不是为个人减免罪孽,消除业障,以无私无欲,以虔诚之心,为他人所行的善举,所以他是真正的修行人啊。

        阳生的心“咯噔”一响,那位洛比绒波就没有出家的想法,连转经也没有时间。

        有时,有些事情会很凑巧地碰在一起。

        头天黄昏,向巴克珠告诉阳生,还有二十天,活佛的闭关就结束了,阳生想到,自己很快就要实现成为一名出家人的愿望了。

        第二天早上他还没有把这消息对洛比绒波讲,洛比绒波却先对他讲,他的亲戚翁须同意搬迁了,洛比绒波准备约上几个年青人,一起去翁须家,帮他搬家。

        去帮翁须搬家喊上我,我也去。阳生觉得有个机会帮助别人,挺好。

        两天后,洛比绒波带了几个人去给翁须帮忙,人多力量大,不过大半天,就把翁须一家在新村的崭新房屋里安顿好了,翁须一家高兴得不得了。

        阳生也高兴,回转时,哼着很久不唱的歌,快快地往庙里自己的住处走。

        奇怪的是,寺庙门前停了一辆眼熟的小汽车。

        阳生正犯疑,这车怎么这么熟?是不是辆与自己熟悉的小车同类型的车?猛然,却看到自己的女友和她的闺蜜从庙里出来,她们身后还有她女友闺蜜的男朋友。

        这时节,什么惊讶、惊喜、惊奇都顾不上了,什么怨气、责备、质疑都烟消云散了。两人相拥在庙门前,引得转经的人们都停下了脚步。

        庙太小,真无法安顿这两对青年男女。好在,他们有车。

        始终微笑着的向巴克珠,以他惯有平缓、沉静的语气对阳生说:真想修行,不在庙里也办得到。修行不过是修心,人不可能没有过错失误,过由心生。心向善,恶念不起,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服务社会,造福人群,这也是修行啊。

        阳生,似乎明白了好多过去没有想过的道理。在这即将分别的时节,心中翻滚着对向巴克珠上师的敬重。他庄重地站住,说:大师,我懂了,逃避现实不是修行,修行必须直面人生,我会把行善积德当作自己修身养性应做的事去做,打好修身养性的根基。

        向巴克珠依然微笑,说:手机还是要用哦。然后合掌胸前,同两对青年男女告别。

        经过乡政府,阳生下车去向洛比绒波告别。乡上的干部对他说,洛比绒波和县上来的技术员一起去勘测那片河滩地去了,因为要在那片荒地上建一个蔬菜大棚,给搬迁到新村的村民们再找一条挣钱的门路。

        阳生只得请这位乡干部转达他来与洛比绒波告别的意思。

        他说,请转告洛比绒波,说自己还会回来的,他阳生会兑现对这位年青的第一书记讲过的:他也要为那些村民们实实在在地办一两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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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先枣,汉族,上世纪80年代后期开始文学创作,有小说、散文作品散见各类报刊。出版有《牧场深处 》《雪岭镇》《康藏行吟》《康藏异闻》《走马康藏》《康定解放纪实》《康藏地名》等小说、散文集十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