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课间时,尼玛拉住我的手,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根虫草放在我手心里。他幽怨地看着我说,折了。

        果然,一根虫草已经断了两截。

        握在我手心里的虫草已经被汗濡湿了,我看着尼玛双眸里晶莹的水光,什么话都没说,心一阵颤抖。前两年,我因为体质差,经常高烧。为了自己在冬天里不再感冒发烧了。一入冬,我就用虫草泡水喝,以便增强我的免疫力。那个冬天,我果真没有发烧。我知道虫草是好东西,也能体会尼玛的心思,更懂得这根虫草在尼玛心中的分量。回到寝室,我盯着这根断了的虫草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小盒子里。

        我会把这根虫草保管起来。

        开学的第一天,我坐在最后一排。与散文家杨献平只同桌了一天。我们的座位就重新调整,我和佤族诗人聂勒希顾成了同桌,并坐在第一排。私下里,我们也叫聂勒佤族王子。除了聂勒,我最先结识的是用母语写作的扎西东主,我知道他是从青海来的。真正认识尼玛是在中秋节,我当时正发着高烧,因为中秋节放假,好多同学都回家了,留在学校里的只有我们这些离家较远的同学。有同学告诉我,中秋节是尼玛的生日。我想,我请客吧,大家都出门在外,我这个姐姐带着兄弟姐妹在一起过一个中秋节吧。中午,我拖着绵软的脚步跑到学校附近的糕点店,为尼玛订了生日蛋糕。其实,我觉得这只是举手之劳。想不到,尼玛在饭桌上一次又一次地谢我。

        平时,我和尼玛很少说话。一来是我的性格,二来我确实没有时间。由于手头的工作量比较大,平时除了上课,参加学校的活动,剩下的时间我大多都在房间里工作或写作。十一放假,我们都回家。扎西东主因为要在十一过后,请假回青海参加作协会,所以十一就留在学校里。而诗人聂勒的妻子和女儿十一要来北京,因此他不回云南。聂勒告诉我,女儿不想来北京,但他骗女儿说,“来吧,习爷爷会请你吃饭的。”我很为不能在聂勒妻子和女儿来北京时,见上一面而遗憾。聂勒把我的话告诉了他女儿,他女儿说,“让大妈请我去她们那儿吃吧。”在佤语里,大妈就是“姑姑”。在火车上,我收到聂勒的短信,他说:“我的大姐,到哪儿了?你们去了,鲁院就空了,一路平平安安的哈,国庆节吉祥!”聂勒几乎不用手机,他只在每天晚上才打开手机看看,如果有需要回的电话,他才回。

        尼玛回了西藏。

        十一假期结束后,我回到学校,聂勒告诉我,说国庆节我走的时候,他有些伤感。开始,与聂勒同桌时,我还真有些嘀咕。因为很少接触少数民族,和佤族王子同桌,千万别有民族碰撞,或者冲犯了他的民族习惯。想不到,聂勒是最有风情的诗人,又是最有分寸的佤族王子。我回学校时,好像尼玛还没回来。有一天,我发现房间里的座机有几个未接的电话,我拿起同学们的电话簿查了一下,知道是尼玛的。好像我当时有什么事儿,没有及时给尼玛电话。尼玛又一连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后来,他打了我手机。原来,他从西藏给我带来一条尼泊尔的披肩。

        那以后,我对尼玛的身世多少有一些了解。尼玛家住在山南,离拉萨大概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尼玛的腿是因为车祸,那场车祸还夺去了他母亲的生命,妹妹也因此受伤。而父亲就是因为领着尼玛看病,猝死在路上。我曾经问过尼玛,治病的费用,肇事司机不负责吗?从尼玛的话语中,我知道了肇事司机因为家里很困难,尼玛家没有更多地追究。尼玛说,为了给他治病,家里借了很多钱。尼玛说,他在床上整整躺了九个月,那九个月里,他开始写小说,也开始写歌词……已经过了30岁的尼玛次仁,是一儿一女的父亲。那以后,虽然我与尼玛的交流还是不多,但他若是没来上课,我会发短信问他,如果同学们出去吃饭喝酒,我也会叮嘱尼玛,少喝酒。

        临毕业之前,“签签君子”要请作家们吃饭。席间,尼玛要为我唱首歌。尼玛的汉语表达不是很流畅,特别是人多的时候,他更是很难插上话。他站起来,说,你们总说我被某位姐姐管住了,其实我怕这个姐姐,那次他指着我的——尼玛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突然想起来,那次因为他喝酒,我指着他的鼻子狠狠地批评了他——那一刻,我心里十分难过。尼玛唱的是《姑娘我爱你》。长长的头发黑黑的眼睛,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山上的格桑花开得好美丽,我要摘一朵亲手送给你……尼玛纯净的眼神儿会令你想到雪山;听尼玛纯粹的歌声也会让你想到雪山。尼玛极具穿透力的嗓音打动了所有人,食客们扒开包房的门,或是干脆推门进来听——我泪湿眼眶。当时,我还在低烧,但我还是从桌子的前面绕出来,我拥抱了尼玛。我鼓励他坚持写作,给自己一条出路,给孩子大人一个有质量的生活。

        同学们起哄,让尼玛在联欢会上把“姑娘”改成“姐姐”唱出来。

        鲁院的课分三大块,即国情时政、大文化课和文学写作。我很在意每一堂课,也就是说每一堂课都会认真地听,认真地记笔记之外,还会把在课堂上的领悟记下来。我大概算了一下,加上各种研讨以及文学对话,五十多节课,我只有两堂课没听,第一次缺课是因为胃疼;第二次是下午两点半上课。我和同学坐地铁往回赶,结果我们发现越走越远。原来,我们坐反了方向,去了昌平。因此,那节国情时政课没上。不管多么留恋课堂,学习还是快结业了。

        我说,这样的学可以念四年。

        回到家乡的同学们,你们可好?尼玛,你送我的虫草还放在小盒子,偶尔,我也会拿出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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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喜君,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发表作品,作品多次获奖。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1届高研班学员,省文学院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