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世界上还有风景，那就是甘孜了。走的地方多了，自然就明白，有的地方是人好景色差，有的是景好人不行。人景俱佳者，唯有甘孜。
一
折多河穿城而过。康定，圣水之城。
康定独有的八月，天气不冷不热，一切刚刚好。
出门见折多河居于群山层叠的峡谷之中，两岸峰峦夹峙，河水穿城而过，沿河两岸各有两条街，就构成了小小的康定城。
很多城市都有河有水，甚至有湖有海，但折多河水流湍急，浪花飞溅，温润如翡翠碧玉，这不是任何一个城能比拟的。原来折多河是一条圣河。巍巍折多山昂首千里川藏线，主峰海拔4962米，终年积雪。是川藏路上第一座海拔四千米以上的雪山。悠悠折多河，发源于折多山顶的千年雪峰，顺着山势汹涌奔流，在康定郭达山脚，又携手雅拉河，一路高歌，相拥流入大渡河，向东而去。
折多河跟一般印象中死气沉沉的市内河流大不一样，她是活的，生气勃勃的。听着这奔腾不息的水声，整个人都觉得心胸瞬间开阔了起来。我情不自禁地依偎在汉白玉雕刻的桥栏上，清澈的河水，便流入心中，洗去了旅途的劳顿。河面不宽，水面密布着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石块，为河流增添了无穷的韵味。河水淌过时，呈现出回旋缓急的情形。湍急时，水流像是从生命源头流下来的，波涛汹涌，激情澎湃，那份不凡的气度也许就是折多山的气势了；舒缓时，如花前月下，缠绵的情侣，柔情缱绻。我畅快呼吸着新鲜湿润的空气，仿佛尝到了雪山圣水的甘甜清冽。
河的两边，自然就形成了两条街。人流熙来攘往。满街飘着松茸和牦牛肉的味道。七至九月份，是采摘松茸最好的时候。郭达山下，折多河畔就会形成一条季节性的“菌子街”，每天各路菌子在此汇聚。市场上的野生菌琳琅满目，种类繁多，主要有松茸、牛肝菌、青菌、獐子菌、大脚菇等，价格也是根据品种、新鲜程度的不同，从十几元到几百元不等。当地人会选好自己心仪的菌子，大包小包地带回家，成为餐桌上的惊喜。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行人如织。五颜六色的灯光，霓虹闪烁，投影到折多河水中，流光溢彩，仿佛天上的街市。“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是点着无数的街灯。”凭添了浪漫的色彩。
清晨，万山拱卫的康定城，形成了“云以山为体，山以云为衣”的飘渺。折多河像云中的仙女，若隐若现，似真似幻，显得虚无缥缈，玄幻莫测。她手捧一条洁白的哈达，翩跹而至，定格在城中。难怪康定出美女，原来她们都是经过雪山圣水的洗礼和沐浴。
沿河边逆流而上，阳光把金辉洒在河面上，河水堆积的雪浪花，簇拥着闪闪的金光。浪花掀起涟漪，也许是雪山的一颗颗珠泪，化作河水，划破心扉。荡涤一切尘埃，剔除一切烦恼，捧出纯净与深情。折多河的水是圣水，集合了佛气、神气和仙气。正是浪花般高贵的禀赋，使这块神山圣水成为人间天堂。
二
爱情恒久不褪色。康定，情歌源头。
有人说，山水总是长在心脏的位置。
跑马山，当地藏族人称“拉姆则”，意为仙女山，是藏族著名神山，也是康定情歌的发源地。参观跑马山风景区，要乘缆车上山。下了缆车，过情人池，池水清澈；情侣林，爱情树见证幸福；仙山情石，石旁有一副对联，上联 “是真心真情人未见”，下联“虚假意假情天下知”；康定山水有情林石间，枯荣不能夺其情。踏上台阶，见墙壁有一个大大的“情”字，这个情字，仿佛《康定情歌》千古绝唱，醉了天下，也暖了天下。
下了台阶，就到了群山环抱圆圆的情歌坪，游客寥寥。据说，到了农历四月八日，这里要举行隆重盛大的纪念活动，称“四月八”转山会。康定人就要来跑马山上，围着吉祥禅院、凌云白塔，九龙玉佛寺转山，祈福。各地来的人在情歌坪里载歌载舞，还要进行赛马活动。那个时候情歌坪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当扣人心弦的《康定情歌》响起，“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一切仿佛沉浸在朦胧的恍惚之中，让人如痴如醉。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这句话是很不全面的，一个“情”字，难道是一个“生死”就能全面概括的吗？还是康定情歌来的实在，真心真情真爱，还包含着信任和信赖。虽是绝唱，但不悲凉。
据一位老人回忆说，他们十几岁时在康定听见的康定情歌不是今天这样唱的，那时是这样：“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端端溜溜的照在朵洛大姐的门，朵洛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哟，会当溜溜的家来会为溜溜的人……”
《康定情歌》的背景和诞生大概有三个版本。有人说，是唱一位绝色美人。一位卖松光的藏族姑娘，名叫朵洛；有人说，是传颂一对攻克艰难，有情人未成眷属的故事。当年李依若在成都读大学时，与一位同姓李的同学恋爱，姓李的同学是康定人。李依若与女友结伴到康定跑马山游玩时，根据“溜溜调”编了一首《跑马歌》，唱给“李家溜溜的大姐”听，以示求爱，即后来的《康定情歌》；还有人说，是康定北关外雅拉沟一带农牧民原创的一首民歌，属于“溜溜调”，后由他人填词而流传。根据自己的职业特点，我比较赞同第三种说法。《康定情歌》依据爱情故事，在民歌的基础上改编而成。 “醉过方知酒浓，爱过才懂情重”。康定是情歌的源头，康定人知情，懂情，重情，才有《康定情歌》的出现，成为亘古绵延的倾世情歌，成就不朽的佳话，传唱了一代又一代。
三
草原塔寺来时路。康定，乡愁路标。
到了甘孜州，哪能不到塔公寺。到塔公寺，就要路过塔公草原，就不能不提文成公。这些都是甘孜州标志性的人文景观。
康定城区距塔公草原约110公里，正常情况下，沿318国道，翻越折多山，到新都桥，再走33公里左右，就到达塔公草原，车程原本只需两个小时左右。如果遇上堵车，开四五个小时也是常有的事。
塔公草原上那些不知名的小花，默默地绽放自己，开的自然随心，不慌不忙，从容淡定，傲立草原，不输颜色。不知是因为娇小，还是朴素，一丛丛，一簇簇，或星星点点，或密或疏，或浓或淡，触碰到了心的柔软处。当年，文成公主进藏，路上竟走了两年多时间。走到新都桥时，文成公主是否在此停留？她是否见到过这些无名的小花？小花是否闻到过她的气息？那花瓣上一滴滴晶莹的露珠，是她的眼泪吗？化作烟，化作雨，化作云。相思的味道，是否飘回了大唐？！
王阳明先生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过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到这里的人，都是匆匆的过客，但情感、视线、甚或呼吸都与那些无名的小花联结在了一起，久久不能忘怀，心也无法归于沉寂了。
塔公寺，全名“一见如意解脱寺”，禅意十足，肃穆静谧地耸立在雅拉神山脚下。塔公，意为菩萨喜欢的地方。寺内保存有一尊与拉萨大昭寺相同的释迦牟尼像。
传说，文成公主和亲进藏经过塔公草原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嫁妆里唐太宗御赐的一尊释迦牟尼12岁等身像，竟然象在地上生了根一样，再也无法移动半步。就在众人千方百计要拉动佛像的时候，佛像忽然开口说话了。佛像示意要留在此处。但是送给松赞干布的御赐之物，哪能说留就留呢。为了使佛像得以顺利启程，聪明的文成公主就命人复制了一尊一模一样的高仿版佛像立于此地。传说在塑像的过程中，当天刚塑完下半身，一夜之间上半身竟自然生成。新像落成了，原像才得以顺利启程，最终到达拉萨，并供奉于大昭寺。松赞干布得知此事后，觉得很神奇。于是下令修建了108座，寺门面向汉地的寺庙，塔公寺。
这一点像玄幻小说，但没有人去深究。人们更多相信，“凡愿到西藏拉萨朝圣而未能如愿者，朝拜康藏塔公寺释迦牟尼像，亦具有同等效果和功德”。所以，塔公寺又有“小大昭寺”之称。
有人说，寺庙殿宇上面的瓦片，都是用纯足金打造而成的。很远就看到了金光闪闪的庙宇顶部，非常有气势。平时游人不少，但寺内看上去还算安静。进门需要脱鞋，内殿不许拍照。进去之后，你会看到供奉在殿里的释迦牟尼佛像。顶礼菩萨，藏族信众，认为福德不可限量。
寺院后面是一片塔林。八美镇的白塔，塔顶是象征日月的尖顶，数目达100余座。其中以东方白塔、南方黄塔、西方红塔、北方绿塔最为著名。塔林气势宏大，庄严肃穆，蔚为壮观。塔林后面的山是塔公寺的护法神山，山上挂着很多的经幡。远处，雅拉神山，从草原拔地而起，巍峨壮观，终年银装披挂，祥云缭绕，与广袤的绿色草原和金碧辉煌的塔公寺相互映衬，展示了一幅秀丽的高原风光。
塔公寺寺院外围赭色红墙，经幛高挂，天空湛蓝，白云自由自在的飞舞，道路直直地插过去。走在路上，真正领略了什么叫长天。200多个大大小小的转经筒，走近就会听到经筒转动发出的铃声。
与塔公寺越近，仿佛历史的回声越清晰。
那是从远方流淌而来的时间之河，翻开了历史的一页；那是被牵挂风干的相思豆，抖落了一地，是胸怀天下的责任感点化了一方生灵；那是丈量万里山河的壮游宏愿，是通往雪域的大义凛然。隐去褶皱的光阴，那些痕迹被永久地镌刻在了心灵深处。
那时，没有诗和远方。
据史料记载，文成公主并非是李世民的亲生女儿，而是唐太宗李世民宗室女，本名叫李雪雁。雪雁自幼习读四书五经、佛典医药，精通琴棋书画，是个聪颖过人、伶俐活泼、倔强好胜的大家闺秀。唐太宗在众多的宗室女中遴选公主，一眼看中了李雪雁，册封为“文成公主”，并把文成公主嫁给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吐蕃人民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松赞干布为公主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文成公主入藏，把汉族的碾磨、纺织、陶器、造纸、酿酒等工艺和生产技术陆续传到吐蕃；她带来的诗文、农书、佛经、史书、医典、历法等典籍，促进了吐蕃经济、文化的发展。在与松赞干布共同生活的十年当中，他们相互关爱，同甘共苦；为吐蕃的统一和兴旺发达，为唐蕃友好，做出了为后人瞩目的贡献。
“一去一万里，千之千不还”。一条为唐蕃亲好奉献终身的漫漫长路。艰苦跋涉中，文成公主历经坎坷、生离死别，留下了众多的胜迹与美好的传说。日月山，倒淌河，文成公主庙，塔公寺等便是如此。
塔公寺，神秘而又不同寻常。多么像文成公主留下的一个路标，一个记号，一份乡愁，一部经文的咒语，一卷史书的册页。去往拉萨要经过此处，这不仅是藏汉友好的见证，是回望长安的指示牌，是“声教无私疆域远，省方随处示怀柔”的另一种诠释；也是纪念前人，昭示后人的文化遗产，充满了政治智慧。正是一群男人创造历史，一个女人改写历史。四川诗人牛放的诗句写得好：“一朵十六岁的牡丹/开在吐蕃英雄松赞干布的发际/大昭寺因此金碧辉煌……公主没有料到/自己也是大唐王朝的一份嫁妆/埋在高原的土壤里/竟也成了一粒种子”。
塔公草原与内蒙呼伦贝尔大草原相较起来，的确没有其无垠与辽阔，但塔公草原有它独特的美。美在其高，海拔3700多米；美在其坡谷，地貌柔和舒缓；美在其气魄摄人，苍茫浩渺，碧绿闪光的野草在微风中摇摇曳曳；美在其六字箴言，在半山腰上镌刻着藏文咒语。
站在高处看塔公草原，仿佛一瞬间明白了祖先崇拜大自然的原因。草原，是人们休养生息的地方。有草原，就会有牛羊、有帐篷，就会有酒、有手把肉，就会有锅庄舞、有歌声，生活就会继续。
清晨，从草原深处刮来青草的气息，太阳把铺满新绿的草原唤醒。傍晚时分，黑帐篷里炊烟袅袅，混着浓浓的牛粪草香。当空气中飘出一阵阵诱人的牛羊肉香味时，他们正大碗地喝着自己酿造的青稞酒，大口地吃着刚出锅、热气腾腾的手抓肉。酒足饭饱、半醉半醒之间，就会响起纯厚美妙的歌声。“在那白色的雪山背后，有一个洁白无瑕的白衣情人，同我纯洁的心灵一样；在那白色的大山背后，有一个美如玛瑙的情人，如同我美丽的眼珠一双……”高低起伏的歌声，在草原寂静的夜空中回荡，风把情歌吹遍了山野。千百年来，塔公草原，蓬生着欢乐，流转着故事，生生不息。
有人说，你可尽情来甘孜，随手一拍都是画。
甘孜的山水，充满了灵动的元素。他是舞动的诗，奔跑的色彩，拨动的琴弦。是比西藏更西藏的地方。
甘孜州，不仅有神山、圣湖、冰川、草原、寺院、碉楼、藏寨、美女；金沙江、雅岩江、大渡河“两江一河”在此并流，雅拉雪山、贡嘎山、折多山三山奇峰并峙，紧相护卫；而且是古老的象雄文明和神秘的东女文化交融之地，多民族在此汇聚。康巴文化、情歌文化、格萨尔文化、茶马古道文化和红色文化等相互影响，相互渗透，形成了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浓郁的人文风情。
那一世，
我翻遍十万大山，
不为修来世，
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甘孜在左，天堂在右。来了甘孜，你就找到了重返内心之路，就能身体下地狱，眼睛上天堂，灵魂归故乡。
原刊于《民族文学》（汉文版）2021年第一期
王晓霞，女，满族。毕业于中国音乐学院音乐文学专业。鲁迅文学院第四期作家班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音乐文学学会理事、中央民族歌舞团国家一级作词。文化和旅游部高级职称评审委员会委员。第八次全国作家代表大会代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