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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起:严英秀、李国平、马步升、李燕燕、滕飞)




        携着西南的暑热,一路向甘南。从兰州郊野黄土裸露的岩壁到隐隐露出清真寺塔顶的原野,再到连绵起伏却满眼葱翠的草原山脉,视野景物变幻,一路却始终有一片云跟随。云镶嵌于蓝天,天压得低低,直到在某处洒落成百牦牛的碧绿山地,突然触手可及——碌曲海拔三千米以上的高原,是我这个外乡客的第一站。

        这里是青藏高原的东北边缘。落地是傍晚,来自两江汇合处的外乡客身上入骨的暑气,早被无声地打碎、消融,薄薄裙装必得套上一层毛衣外套方觉不冷。抬头看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雪白云朵已被亮红晚霞取代。云渐渐不知所踪,晚霞亦轻轻飘移越过山脉。寒气浓郁,侵入口鼻,竟有些晕眩的感觉。想起同行者说起,方才在宾馆略爬了几层楼梯,便觉气喘。这是高原反应,可以看作甘南高原给平地来的外乡客初初打的招呼。

        行走的晚霞映照街上的行人。碌曲藏人穿着民族服装,女人们脚上蹬着漂亮的高跟鞋,五彩发绳结在微卷头发中扎成发辫,随着脚步节奏在她们肩头跳跃。有藏家女孩一行走一行拨了微信视频通话,伴随清脆的铃声,藏人特有的立体五官显现在手机屏幕上。在我的想象里,甘南是友人汪彤在随笔《拉卜楞寺》中写出的意境,是远远近近飘动于风中的经幡发出的祈愿与祝福,不染俗世气。如今当街看,现代化气息扑面而来。感叹间,甘肃朋友告诉我,作为青藏高原向四川盆地的过渡地带,甘南承载的是“文化交融”,这里原本就是古丝绸之路“唐蕃古道”的重要通道,是藏汉文化的结合部,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交汇处,费孝通称之为“青藏高原的窗口”“藏族现代化的跳板”。这些年,甘南发展很快,农牧旅游齐头并进。

        行走的晚霞让人浮想联翩。水生云,云化霞。甘南多河流,地下裂隙水和地上融雪水交汇,使之成为多条大河的发源地。藏语将黄河叫玛曲,洮河叫碌曲,大夏河叫桑曲,白龙江叫舟曲。晚霞这头是洮河之滨的碌曲,水草丰茂,景致宜人,外来客慕名而至,期待第二天亲见一场藏人们的年度盛会;晚霞那头,或许已是青藏高原的积雪群山,亘古蛮荒的土地无边无际,晚霞经过险象环生的山峰凹谷,经过寸草不生的千年冻土,所经之处,天地间似乎还回荡着半个多世纪前筑路大军的钉锤声、爆破声和雄壮的号子。远方有故乡,而高原却永远有发轫的梦想。

        待到第二天,一片片云又纷集于天空,然后悄然乘风飘动。一片云的光影掠过一座洒落牛羊的山丘,还有一个骑马的牧人,一切似乎有些寂寥。待这片云的光影由山腰及山顶,投射到山丘的另一侧,却是别一番热闹场景——这是中国碌曲锅庄舞展演和甘南州第六届民族传统体育盛会。在山谷间的绿茵草原上,藏人传统与文化旅游,在阳光灿烂中紧紧结合。锅庄群舞者长袖翻飞之际,一群群像我一般的外来客贪婪地用手机或专业相机拍照,还总抱怨没有抓住那姑娘衣袂一甩的瞬间。也有人并不执着于拍锅庄舞,原来,她发现好几个藏族中学生都着统一形式颜色的藏袍,一问,才知道那是他们的校服,甚是有趣!于是又忙着央告少年少女们合一块,且让她拍个照。有小伙从陕西的黄土高原驱车而来,数小时奔波,为的就是观看这一区域民族特色的大展示。他告诉我,最近几年他常常和朋友们来这里,甘南好碌曲好,还有香浪节、晒佛节、采花节、花儿会等几十种民俗节庆活动哩,精彩!



        一片云的光影缓缓移动,陪伴我从闹热的盛会,到了静谧的湿地。云投影在尕海湖面,我站在湖岸。突然,一只黄鸭从湖水里翻腾而出,打碎了湖面那片平整的光影,静中有动,自然的构图格外生动。紧接着,黄鸭的同伴从水下、从远处一一汇聚。在尕海,它们自由自在,它们在这里世代繁衍土生土长,这里是它们的家园。相传很久以前,在尕海滩这片美丽的草原上,七仙女轻歌曼舞,采摘野花时,失落了一颗翡翠,顿时化作碧波万顷、烟波浩渺的圣湖,从此尕海湖就成为滋润尕海草原生灵的源泉。或许,在尕海传说的伊始,就有这些可爱水禽嬉戏在湖面光影之中的灵动身影。

        在这一片,除了海子的传说,还有距今1600多年的赛东克尔古城的传说——关于尕秀村,这座占地60余万亩的天然优质草场,四周环绕着草原山脉,它们延续着雪域高原的雄浑苍茫。云的光影也曾见证古象雄王国在草原上的金戈铁马。牧人承继先辈的血脉,游牧是他们千百年的生存方式。就在几年前,这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居民都是纯牧民,祖祖辈辈过着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一顶帐篷,几头牦牛,再加几只藏羊,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那时,尕秀村的草场,四处散布移动的帐篷和居无定所的牧人。草原升起的袅袅炊烟,随风飘动,与云的光影构成孤独的画面。

        崭新的时代,崭新的传奇开始书写。牧人们定居在村落里,住进了新居,办起了“牧家乐”,如今放牧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大部分家庭都有上百头牧牛,一头牛就是一万元钱,富庶显而易见。好客的牧人开放自家庭院欢迎外来客。走进如今的尕秀,一排排藏家民居拔地而起,一座座藏式门楼独具特色,一条条通畅整洁的水泥村道都筑着精美花坛,种着格桑花和八宝景天。藏族老阿奶向外来客讲着村子的前世今生,游牧草原的乡愁,如轻轻掠过山脉的云影,怅然有之,但更有如格桑花瓣般绚丽的将来。



        云随一路,从高低起伏的草原山脉到传说中遍布沼泽的“草地”,再到林木葱郁的山地。途径迭部,本想着去看看红军长征中的“俄界会议”会址、茨日那毛主席旧居、天险腊子口等革命遗址,但连绵雨水引出的突发状况,到底阻挡了我们这些外来客探访的脚步。

        云朵在临潭县似乎升高了一些。这里也没了先前所见的藏区风貌,沿着八角花谷、十里画廊走进庙花山村,处处依山傍水、白墙黛瓦的模样,倒如江南小镇般的田园风光。这里的村民都由高处迁移下来。他们原先住在旁边的山上,自然条件恶劣,过着“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生活。在实施生态文明小康村建设的过程中,全村进行了易地搬迁,村民的生活焕然一新。

        在这里,民宿家家可见。据说,若是在旅游旺季,临近中午,做民宿的一家子便得忙碌起来,为外来客们准备简朴地道的农家饭,一天下来,一个小院就要接待三四十位客人。

        庙花山村属于八角镇,紧邻声名赫赫的冶力关镇。临潭县的冶力关,南北朝时期就是连接东西,通衢南北的重要关隘,是藏汉人民茶马交易的重要通道。穿过现代化的镇子,可以通往平坦的草原;往上走,就是森林茂密、路途险峻的大山了。八角镇与冶力关镇交界处有冶海,这个淡水高山堰塞湖泊处于海拔2610米的山顶峡谷中。湖水总面积750亩,湖水深绿色清澄如镜,水位大旱不减,大涝不溢。当地民间称之为“常爷池”,缘于明代大将常遇春的民间崇拜。同时,冶海也是安多藏区的三大圣湖之一,藏语称“阿玛珠措”。

        这些年,冶海愈加有名,不仅村民的民宿忙不停,也有邻县人加入其中,谋起“致富经”。来自卓尼县的藏族姑娘,在庙沟村开了藏族风情浓郁的“农家乐”,有游客前来,美丽的姑娘手捧哈达,在大门口迎接游客,送上最真诚的祝福。“明年就要打造一个有甘南特色的民宿”,是藏家姑娘未来的憧憬。

        走进中国作协的扶贫点池沟村,小桥流水,杨柳依依,古树和水磨相依相伴,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到处涌动着蓬勃的希望和幸福的梦想。这里亦曾历经苦难,孙见喜在《池沟的水》中写道:“曾经是泪的集合,曾经是漫流的洪波,曾经印满西行的蹄印,曾经的曾经,重叠着遥远的干涸。而今——活脱脱新生了,这个叫池沟的村社。”2004年以后,中国作协先后派出了三位驻村第一书记,与当地人合力打造了这个集生态观光、文化体验、人文居住多功能一体的“中国乡村旅游模范村”。 关于它的新变化和新气象,陈涛的《池沟赋》写道:“讲信修睦怡然熙熙,讲宜居宜业幸福之地”。翟民的《池沟村规民约》则讲:“坐落于冶海天池脚下,群山环绕流水穿村,即有西北高原之峻,又有江南水乡之姿”。

        最后,用我所熟悉的张艳荣的《池沟村的云》收个尾吧——

        白墙黛瓦,依山傍水。河水冰凉刺骨,湍急着,紧贴着村边流过。这分明是高原水乡, 池沟村,背依群山,云连着屋脊,山载着云飘。梯田从山尖向山脚层层排列, 一层金黄的麦子, 一层盛开的油菜花,一层绿油油的豌豆,一层紫色的土豆花儿。五色梯田如诗如画,延伸出铺天盖地的一幅水墨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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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燕燕,女,1979年10月出生于四川成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文学院第二届签约作家,重庆市沙坪坝区作家协会副主席,重庆市纪实文学研究会副会长。在省级以上文学刊物发表报告文学、散文、小说作品近70篇,出版专著4部。曾获第八届“重庆文学奖”、解放军总后勤部第十三届“军事文学奖”。作品曾入选《中华文学选刊》《中国报告文学精选》《21世纪年度报告文学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