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香格里拉,任何时间都可能看到牛马悠哉哉穿过大街,不用有任何担心。他们幽默地说牛也需要上街锻炼,是牛来指挥警察。想我们每天在飞车的间隙战兢兢过马路,随时有性命之忧,我更坚信香格里拉是个温暖的尘世。

——题记


藏历新年的酒


        撞上好日子了,藏历新年第一天,神圣而吉祥,我站在香格里拉清鲜的原野大口呼吸。扎西德勒!

        吃土鸡,喝青稞酒,听藏歌,我这条发光的小鱼哧溜一下摆进崭新的藏历年味了。

        藏族作家扎西尼玛和朋友为我接风,俊朗的康巴汉子,极富穿透力的笑声,让陌生感了无踪影。扎西原本写诗,写诗不足以表达情感就改写散文,散文也不能表达完全,于是做了民俗研究。想做什么就去做,不会委屈自己,活得真是率性。

        他们完全用藏语献歌,原生态的歌唱,像庄重的圣歌,辽远而迷蒙。情歌王子阿青布长相酷似甄子丹,歌声圆润,清脆饱满,拐弯起承都是喷香的奶茶味。扎西的中音优美舒缓,是草原上摇曳温情的格桑花。永宗的歌像她长长的麻花辫,柔婉羞涩,只想绵软地编结下去。我禁不住想唱,可是流行歌曲根本无法融入这样纯美又灿烂的境界。

        快乐至深,酒与歌都不能表达了,便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无有任何拘谨。想我们实在悲哀,只偶尔酒后才会放下紧箍咒,疯笑一回,酒醒还要万分痛苦可能的失态,他们则天生烂漫,歌舞如同说话,快乐不需理由,真正活在当下,能调动你所有隐秘的激情。

        扎西大口喝酒:“给你取个藏族名字吧——格桑曲珍。”众人道好,幸福又吉祥。我连忙道谢,郑重地请扎西帮我写在本子上。格桑是好时光之意,像扎西、卓玛、青稞酒、酥油茶一样,是藏语中的明星。格桑花由格桑活佛变成,如果幸运找到了八瓣格桑花,幸福即刻降临。格桑花的花语“怜取眼前人”也动人心魄,晏殊有《浣溪纱》词: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眼前是民族大舞台,所有人都酿成热辣的酒,会开的花,夜不断沸腾与高涨。你一定要醉,要疯,要“打得开”,才能深刻体验到一个民族的气质和性格。有朋友才有风景,扎西德勒!


松赞林寺 寂静欢喜


        农历2月初2,龙抬头。踯躅于云南最大的藏传佛教圣地:松赞林寺。

        神鸦像翻飞的琴键,庄严的音乐在翅羽下流泻。从清晨到黄昏,这些长着红嘴的吉祥鸟始终盘桓在最高处,扎仓大殿的上空,欢叫。它们是神的孩子,饮用大殿不息的香火与祈祷,被护爱,理解,供奉,无有苍凉,悲泣,诅咒。它们狂歌乱舞,像仙女的手臂洒下万朵青瓷,生出繁复的枝柯。

        曹操《短歌行》里的乌鸦好悲凉,值那月明星稀之夜,仍绕树三匝,无枝可依。是彻骨的孤独,悲情的长啸。谁将深沉的叹息引渡长空,化为英雄气,在浩瀚的宇宙间实现绝无仅有的突破,缔造一种回天之力。可是要千军,要铁蹄,要腥风,要无数的荒冢与哀嚎。旌旗指处,末了,还是叹息。而宗教的力量,无穷尽,无色味,无来由,无纠结。众生平等,本就如此,万物皆归心,归善。如盘古的开天辟地,如日月星辰各司其职。所以乌鸦能弹出绝美的乐,在它想在的地方,骄傲,妩媚。

        叩长头,一个动作,一丝不苟地做上千百遍,不仅仅是执着、信念或虔诚。该是一种根深,太古的传承,生来如此。心中如有明灯,无枝可依时有棵大树,无路可退时则有园林。

        土墙也可以这么高贵,令壮阔的大殿坦露粗朴的民间气,印证再高深的佛理也曾是土生土长。一片诵经的柔雪将心底慢慢落成湿润的土,可以生长五谷和福音。

        我这懵懂的小鱼,在大殿纵深处回旋,穿过墙壁上青枝绿叶的传奇,瀑布般飞下的哈达,承载无数祈愿的酥油灯。灯是心,是眼睛,欲将我穿透,带出暗。我跪地叩头,长发拂地,成为佛前的一小盏灯火。克斯活佛以慈爱的双手为我摸顶,祈祷,系结缘绳。我被点亮,将有佛祖庇护。出殿门,阳光朗照,我亦如大殿上空的鸦,厚土高墙上将有我的巢穴。

        我说,阿青布唱首歌吧。宗教与藏歌该有一种关联。阿青布说这里不可以唱歌,高声也不可。它不是村庄不是巷子不可以放肆不可以小曲。它是神殿,有不可捉摸的息。

        那息是藏红。年轻的喇嘛想必刚做完早课出来,个个年轻俊朗,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有个喇嘛裸着臂膀,正把厚实的袈裟一圈圈围起。披上藏红,就是神佛的弟子,就是修行了。双手合起,心便沉实,右手的神圣化解左手的不净,千千烦恼瞬时变薄,消失,只有干净的空气。俗人来此许是逃避尘世的忧患,而藏人修行是体面骄傲,为了家人村庄,为来生功德圆满。如果厚厚的藏红一圈一圈裹住我,就离智慧的彼岸不远了吧?藏红让我安静,踏实,一种瓜熟蒂落之美。

        寺前有拉姆秧措湖,意为如意仙女之湖。神圣的寺庙旁竟可以有仙女临坐思凡,鹅鸭戏水,墨猪拱岸,田舍农庄,彼此声色相谐,无有围墙。人与宗教彼此滋养,人因信仰而心地纯良,宗教因人信奉而更加博大端庄。

        我穿上藏女衣饰,耳边是不息不停的颂祷,叩长头的男子依然长叩在地。藏红的殿堂与金顶肃立云天,我与之相隔,岂止一层布衣,一个符号。


撒娇独克宗


        石子铺成的路早已经滑如凝脂了,有意无意硌着脚底,是躲不开的痒。四方街也清爽得可以数出人头来,胡同少有人迹,轻易就进入了老时光。

        柴虫,初见,春天里,小店的名字足够让你牵肠。似乎就该缘于一段春暖花开的邂逅,“记得小萍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但不会过于绚烂,而是素洁、内敛。每走一步都像饮用装有春天的小酒盅,入口是花,再而是蜜。花必是一寸一寸开着,像记忆里的月光,永远开不到荼蘼。

        人身贴在百年土壁上,仿佛一首唐人即兴抹就的五言诗,忽然遭遇了春天,面若桃花。黄昏的光芒偶尔投到一些原木雕刻的楼台,那种极尽闪亮又柔如羽毛的金黄,烙了上古的吉祥,人便光彩绝伦,神不守舍。而那光转瞬又不见,苍黑的苔与蓬乱的草,半掩的木门,斑驳着寂静。老黄猫悄声蹲在门边,我去捉它,一惊闪进门里了。里面该有个没落大户里穿深红或墨绿绣花大衫,戴贵重绿宝石,发髻盘得溜光的老太,眼里是看透世事的磊落与淡然。

        门掩黄昏,自在春深,不必推门。我和古城都在寻找一个楔子,将对方深刻嵌入,彼此触摸。山顶的寺庙投影在大玻璃窗上,像前世的老者转动轮子,有千军万马横过,尘埃漫漫,人被卷入轮回的通道。一个人行走定会被老时光掠夺,但随即便有惊喜将你拉回尘世。

        撒娇诗院如一片红云翩然落草。听说过撒娇的传奇,香格里拉也遇见诗人默默的撒娇庄园,这又是惊喜。我必须要进去,嗅四壁的藏书,洞开的诗气,在墙壁上乱贴的诗稿和照片中寻找熟悉与陌生,在花木扶疏的小园打座片刻。

        只要心中有诗就可以回家。诗院的门永远敞开着,两只小狗像久别的亲人咬着你的衣服跨过门坎,你就是撒娇的人了。可以歇在老式木桌椅上喝杯下午茶,涂几首诗。天气有些冷啊,就坐在壁炉前,有粗壮的木柴欢快地燃烧。

        三月,诗人们还没有来。火光像洪荒的眼,照见恪守爱的男人女人,和一些春天里忍不住蹿出的妙想。我也填了一根柴,想对面有智慧的诗者,说话或者沉默都将是玫瑰时光。


                我们蘸温暖的火

                描香格里拉的花骨,造骨中婴孩

                三钱古道四两月光加六世达赖情歌七首

                转经筒便流出熟透的米香,绵延于刚染就的筋脉

                独克宗的春天里,我响亮地重生


马尾琴之夜


        马尾琴以马尾做成,区别于马头琴,也叫弦子,像一把弯弓,随时都会射出丘比特的响箭来。阿青布戏称为爱情的冲锋枪。遇见喜欢的姑娘即可到人家的窗下彻夜弹唱,这可不分什么节日,随时可以即兴歌舞,表达快乐或者忧伤。

        羊拉小店,女人抱着孩子守着火炉,微笑不语,男人噼啪炒菜,哼着即兴的歌调。朋友们聚在一起,玩笑开得没边,真是功夫。有个男人一进门就对我鼓起大眼睛:“我找了你一天一夜,终于逮到了,昨天你让我痛苦失身,你得赔偿我精神损失,要诉讼还是怎地?”我顿时吃惊语塞,阿青布解围,那是昨晚民族大舞台演驴的小品演员,开玩笑呢。我才想起他昨日是盛装,我送花到台上,与他调侃过。我释怀,这么正经,还真以为自己有强暴嫌疑了。他继续正经道:“我要到北京去,买个拖拉机,我要娶个北京女人。”“我也要娶个北京女人,我们的爱情像百事可乐铺满全世界。”他们说得跟真的似的。 

        奶酪辣椒,腊肉羊排,特色藏粑,边吃边开玩笑,每个人都像一壶喷香的酥油茶,倒出香甜和快乐。

        不同款式的马尾琴抱在怀里,他们边弹边唱,围着火炉跳起了弦子舞,自由舒展内心欢畅。琴是他们自己的手指,自如地拨出曲调。他们是德钦人,梅里雪山之下弦子舞的故乡。我也踩着旋律扬起手臂,沉入优美。我成不了他们,但一会儿也是好的。

        卓玛,你的眼睛像老鹰的嘴,已勾走了我这个扎西,哎哟,你不信我的双手摸在你的胸前,我可以对天发誓。

        桃子是外面的好吃,核桃是里面的好吃,红红的西红柿哟,里面外面都那么可爱。 

        夜已深,我们依然躲在小酒馆里饮酒弹唱,要打尽所有藏歌,掏光阿青布自编的小调,窗外的月光可以永恒下去。


普达措森林•属都湖•藏农人家

 

        属都湖长在天上,云彬树长在天上,牦牛和女人长在天上。牦牛还要上更高的天阶,愈冷愈精神。

        菌被冻死了,松萝生。松萝是淡绿的哈达,在枝头飘荡。松萝是树的花,只开在高处,像牦牛有干净的唇齿,人间的尘嚣会让它死亡。

        松鼠意志不坚,看见人面走过长长的栈道,便纷纷上桥打招呼,吃人的零食,长人的心眼。这小东西。

        多么冷的天。它们都生活得极好,花容月貌,有精灵的头脑。我冻得失去语言,这不是我的人间。我有尘世的污垢,怕会影响了它们的生育。

        我退回盛大的草场,被枯黄浸透,而它们在四月就要开满花。哪儿都是花,天上地下都是,人身上也会开满了花,还是花好看。我的司机师傅如是说。我说我要去你的村庄。他说没问题走吧。我们咣咣当当尘土飞扬,直奔他的村庄。

        路过玛尼堆,就说道:玛尼堆一个村只准修一个,里面收藏着多卷经文,村里人早起或者晚上,要来玛尼堆前绕上几圈念经祈祷。我想玛尼堆就像我们老家村头的小庙,保佑一方百姓,是大家的灵魂寄托。只不过我们老家只在年节或求雨有愿时才去,而藏民每天重要的功课就是礼佛。玛尼堆上石头都有神秘的纹饰,有的刻六字真言,经幡飘荡。

        一群鲜艳的花围巾迎面过来,那是劳动归来的女人,我们互相看着笑。围巾是艳丽的红黄蓝粉,内包鼓囊囊的麻花辫,打开后要托到腰部以下,长年都包着,不染尘土。她们终年一个头型一种打扮一个姿势一个笑容。她们对夫家恭敬如天,像温柔驯良的猫,低声地鼓捣一家人的幸福,从来不知反抗什么,历来如此,也就从无烦恼。

        “要三八了,你们过节吗?”“过呀,村里有庆祝家里也有。我要给老婆唱歌,孩子要给妈妈礼物,献哈达献歌,唱流传的也唱自编的。”师傅便唱起来:感恩漫长的岁月,你为我操劳生儿育女,我要采摘最美的格桑花,一朵一朵戴在你的头上。师傅凝神前方,唱得专注而陶醉。

        他自豪地说:“我们是有爱情的。别人通常是父母包办。我直接对她说,我爱你,嫁给我吧,她就嫁过来了。”爱上谁,他们可不客气,直接表达,被拒绝也不会太伤心。

        他家在村庄高处,最高处还有一座五百多年的寺庙,叫承恩寺,比松赞林寺还要古老,虽然杂草乱铺,古树虬枝,破旧幽暗,烟火不旺,却让我自在。我点了一盏酥油灯,小男孩献上哈达。我祈愿神佛生有巨大的羽翅,护爱脚下的村庄,和虔诚路过它的女人。

         师傅家是新盖的三层木楼,房间宽阔而华丽,家具都是原木雕刻,花样细致繁复,且都出自师傅一人之手,让我着实吃惊。竟不像普通民居,像一座殿堂,或者事实如此。我专门看了他家从事佛事的房间,菩萨,酥油灯,哈达,花卉,供桌,经书,火炉,靠垫,一样不少。每天睡前洗漱最后一件事,早起洗漱后第一件事都要祷告,这功课要做一辈子,一天不能停,一次也不能少。有悲伤或烦恼,尽可以呆在此间屋里静思,且一定能获得安慰和安心。有信仰的人真是幸福。

        阿姨温柔美丽,看着就是贤惠无比热爱丈夫的好女人。大厨房的火炉上热气腾腾,她早煮好了酥油茶,用传统的桶形煮器,非常地道,蒸好的粑粑,糍粑粉做出的油炸果子,香气溢出,一天连冻带饿,我大吃大喝起来。师傅说我们吃青稞喝酥油茶身体健康不得糖尿病,酥油是牦牛的奶炸出来的,是最好的营养品。再来就住我家吧,师傅说。

        我站在高坡上看村庄汉批村,看承恩寺,我包围在浓郁的土黄中,像他们一样神情满足。


燕巢女人


        我从网上订下独克宗古城小客栈,名唤“燕巢”,住下两天,我才见到老板娘,穿着红花缎面棉袄,坐在绿色藤椅上满面阳光,我们说着话。

        石磨石碾老水塘,近百年的老屋土墙,布满粗壮的荒草,满足我怀旧的偏好。两只小兔子从墙角钻出来拱来拱去,眼睛亮光光注视四周。这立刻吸引了我,想抓它来玩。她说,你可不能小瞧它们,野着呢,跑起来狗都撵不上。

        其实根本不能算养,她只在最初扔过几棵菜叶,再也没管过它们。也太疏懒了,不怕它们饿死?她说它们一直活蹦乱跳,就一直放任着。兔子可真够皮实的,如此乖巧不麻烦主人。我对两只兔子充满敬意。饿死的兔子一定是圈起来的,你不提供谋取食物的环境,又懒于喂养它,只有等死。如果每天按律给食,兔子形成习惯也会丧失主动觅食的能力,放出来或许依旧饿死。一开始就随性对它,兔子必须而且完全能够找寻青草、青虫、老鼠、菜根,活得结结实实。

        我自己就像这兔子,由父母放任着生存。她说。十几岁她从湖北出来闯,在快节奏的深圳呆过几年,朋友介绍到香格里拉,一下子爱上这里的生活,她找到最佳的生存方式。她说这里生意好做,不需要太多的心机,都知道是原生态,来客也没有过高的需求,充满放松与信任。生存变得容易,人就远离了痛苦的夹缝,像这里清净的空气和花朵,自由自在。

        我说你就把木楼盘下来,找个小伙子嫁了吧。她说早先时候四五十万能买下,现在香格里拉名声在外,买不起了,租着做,也挺好。找个对象不太现实,两边的文化差异太大。这里的人们宗教意识重,大男人意识重,不愿意娶外族女人,怕不听话,管不了。而这里的女人对男人都是百依百顺,男人是天。内陆女人独立要强的,根本不能忍受这种生活。

        她说起她的湖北女友,还在上大学,到香格里拉玩,和一个当地开酒吧的小伙子一见钟情,且有了身孕,愁死了,娘家会嫌太远,男家会嫌是外族,自己还上学。谁知小伙子三下五除二解决了。停学,拜访双亲,结婚。难得小伙家特别开通,大概开酒吧常接触外面,与时俱进了,说服双方家人,热热闹闹举行了婚礼。燕巢老板娘去当伴娘,带回婚礼照片,女友六个月的身子,穿着藏女婚饰,温柔地笑,新郎官还真是英俊。也许婚后还会有许多不习惯,会发生纠葛,但香格里拉适合生存又滋生爱情的地方,会一路走好的。

        “要我像女友一样放弃学业结婚我可做不到;像当地女人一样低眉顺眼,我也受不了,先这样过着吧。”她浅浅地笑了。“等春天来了,我就去野外挖多多的野花,在房子里面外面都栽上野花,到时你再来看啊。”

        我在香格里拉住四天,来时未见到她,自己搬进小楼木屋,晚上我酒毕回来,她已入睡,第二天早晨,天窗刚映出蓝天白云,她早早地出门参加朋友婚礼了,我这悔,早知道我宁可不去山里玩,也去看看真正的藏家婚礼。我走时她亦不在家,店钱放在她敞开门的咖啡屋桌台上了。


雪山•女人节•一定要拥抱

 

        因为有许多意外的遇见,让一个日子光彩照人。

        女人节,上什卡雪山,山门有美女祝福敬献哈达,赠红色手链,孤单的心圆满起来。

        一个人的缆车,一个人的高天崖壁,云腾雾起,4500米的雪山,我这朵雪花,随时能被风吹进茫茫天宇,实在恐惧。玛尼堆以红色的经幡缠绕,多像震撼的火苗穿破长空大声呼叫。总算几个人影近了,竟是昨日碧塔湖上走栈桥的朋友,好高的缘份啊,一定要拥抱!一定要留下地址!我们隔着厚厚的棉袄传递快乐,雪山瞬间变暖了,是朋友的人间的了。太阳恰好出来,我们再一次尖叫。远处整个迪庆市仿佛安然在一个温厚的掌心,更远处可以隐约看到著名的玉龙雪山和卡瓦博格雪山。真是幸运儿。

        下山中途在休息站歇息,遇见一位东北小姑娘,面色苍白,戴着毛茸茸的帽子烤火,有种野性美。我借了帽子戴戴又合影,大家像亲人拥抱着嘱托,有高山反应一定提前一周吃药才管用。

        山门出口等师傅来接,旅游处一个很帅的小伙子与我攀谈,非要留下电话要我有事找他,也是欢喜。后来他真打电话问候,欲陪我逛古城去酒吧,可是我要走了,谢谢他。

        离开雪山,途中有一对拍结婚照的新人,穿着藏族婚礼服饰,难得遇见,赶紧下车拍照,新娘漂亮温柔,新郎年少英俊,一对幸福佳人。我又沾了藏族新婚的喜气。

        傍晚,跳锅庄广场早聚了一群盛装的女人,路过的女人也都加入队伍,跳起欢快的锅庄舞。女人们都忘情了,我也旋入花花绿绿的阵容。

        晚餐时生起了火盆。店主是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有清雅干净的面容,曾在佛前发誓,只有遇到有缘人真心恋爱,才可动酒,因此无论什么样的酒局他只喝清茶,不为酒色诱惑。这让我感动,想起苏曼姝,在红尘与佛家苦苦挣扎。眼前这个男人是一种别样的信仰,或者背后有过痛心的故事,才有这样一颗圣洁的等待之心。那女子才是他心醉神驰的酒。真愿那样的女人早早来到,那样相遇的时刻,会有怎么的莲花初放。 

        我要走了。男人女人们彼此高歌,柔曼或者亢奋。再喝青稞酒,记住酥油茶的味道,记住歌声和舞蹈的味道。我与他们一一拥抱道别,正要下楼,身后响起一阵壮观的歌声,仿佛成排的潮水疯拥过来,我震撼了,惊诧了。男人们表情郑重站立在不同方位,挥着拳头放声歌唱,不同音域混合交融,好听极了。这是来自香格里拉男人响亮的温度,送给一个普通小女人。我不知所措,泪流双颊,我是格桑曲珍,刹那间青翠了,像香格里拉四月的花开。 

        这温暖洁净的尘世,有所有尘世的欢乐。这怀着大爱的城市,因而我才如此自在,时时收获惊奇。它原本就是爱是暖是圣洁,甜美的果实俯拾皆是,且不息地生长。采摘的人已经在路上。

绿窗.jpg

        绿窗,女,满族,北方某医学院校教授。曾获首届丰子恺散文奖,首届“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读者》签约作家。出版散文集《绿窗人静》《击壤书》《被群鸟诱惑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