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美多杰,男,藏族,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贵德县人,毕业于青海民族学院少语系藏语言文学专业。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作家协会委员、青海民族文学翻译协会副会长。

        出版有藏汉双语诗集《一个步行者的梦语》、藏文散文集《极地的雪》和翻译作品集《冈底斯的项链》《藏族女诗人十五家》《扎西东主小说集》《久美多杰散文集》《人间故事》《梅朵吉诗集》《等待西风》《心中的天籁》(合译)等。

        曾获青海“章恰尔”文学奖•新人新作奖、青海藏语文学“野牦牛奖”•翻译奖、甘肃“达赛尔”文学奖•散文奖、第七届青海省文艺奖和天津第二十四届孙犁散文奖、全国第三届“刚坚杯”藏文文学奖等奖项。

 

 

手机

 

        在城市公交车里,有些老人毫不客气地把屁股扔在坐椅上,理所当然地坐稳了,面无表情,眼睛只看前方,对让座的人不点头示意,更不说一声“谢谢”。夜色就跟这些倚老卖老的老头子一样,冷漠倔强,目中无人,大摇大摆地从西山上走了下来。

        风也不是个好东西,至少它今天不怀好意----走几步,停下,又快速奔跑。雨点仿佛小狗似的跟在后面,也走几步,停下,又突然蹦蹦跳跳。

        回到家里,我没有心思注意电视画面,心中总是牵挂着一部手机。 今天攀登西山,在山顶呆了两个钟头,回来时没有沿着盘山路,而是选择不见人迹的草坡下山。中途坐在草丛中晒了一会儿不冷不热的太阳。起身走了十几步,发现右边缓坡上有一座蓄水池,我想看看里面有多少水,于是朝它走了过去。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部手机,穿一身黑色衣服的手机,独自仰卧蓄水池边沿。我没看到里面有一滴水,也没看到周围有任何人。手机静静地躺在那里,也不看我一眼,这又使我想起在城市公交车里,有些老人毫不客气地把屁股扔在坐椅上,理所当然地坐稳了,面无表情,眼睛只看前方,对让座的人不点头示意,更不说一声“谢谢”。    

        一部手机独自留在山上是多么的危险啊!尽管这里没有狮虎豹熊狼,距离野生动物园也不近,但是城市就在眼前, 山脚下就是通向欲望和私心的大街小巷,那些穿戴干净、语言文明、面带微笑、和亲可爱、举止优雅的人,多半需要我们真正从内心深处害怕。我离开手机的时候,看到山顶还有几个人;我继续往下走,遇到不少年轻人骑着自行车沿着盘山路吃力地爬坡。当时最担心的不是骑自行车走正道的人,而是那些像我一样靠两条腿东奔西串爱抄小路的人,他们要是发现荒山野岭中躲着一部孤零零的手机,不知会对它做出什么。

        人的心绪就像天空,总有吹不完的风。被风吹来吹去的天,始终不能让心安静下来。

        我当时应该问一下那部手机:是不是赌气从家里跑出来的?跟自己的主人闹别扭了吗?顺便对它进行心理疏导。我心里埋怨自己为什么不带那部手机一块儿下山,把它领回家里,陪着一起等主人的消息。也许,这部手机让一只喜欢虐待弱者的手,或者每天杀牛宰羊的手,或者经常偷别人钱财的手所控制;也有可能它是被一张跟别人通话总是没完没了喋喋不休的嘴,或者对上级早请示晚汇报整天阿虞奉承的嘴,或者经常以污言秽语辱骂对方的嘴所把持。今天,趁着周末,主人上山游玩之际,受尽折磨忍无可忍的它,想方设法终于从口袋里溜了出来。

        这几年我丢过三次手机。虽然,那三部手机都不是自己主动离开我,但也不能排除它们和陌生人串通一气,早就计划好了,等到时机成熟就毫不客气地跟着别人逃走,从我身边突然失踪。

        第一次是在9路公交车上,我抱着女儿坐在过道边的座位上和她聊天,旁边站着不少人,临下车时我习惯性地把手伸进口袋,准备掏出手机看时间,结果发现口袋没有底,手指从衣服下摆露了出来。我对女儿说爸爸的手机不见了。女儿以为我在表演魔术,她说:你肯定是把它放在家里了。我说:不是的,咱俩上车后我还用手机发了信息呢。她说:那怎么会突然没有了呢?我回答:是小偷,肯定是那些好吃懒作的恶人偷掉的。她说:也许是别人拿错了,不一定是小偷,我没有看到公交车上有小偷。我反问:不是小偷会是谁呢?车上这么多人你能看出谁是小偷吗?别人又怎么可能会拿错手机啊!她天真地说:“人家本来想从衣服口袋里掏自己的手机,不小心把手伸进你的口袋里......”我有些烦躁,说:“我的衣服口袋都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难道也是被谁划错了吗?你这个笨蛋!你看看这个。”

        第二次是在一家羊肉手抓饭馆里,我和几个同事在包间里吃饭,时间比较长,中间有两三个人提前离开,我把他们送到门口后回去和其他人继续吃饭聊天,走的时候发现放在一旁的手机不见了,问那些进进出出的男女服务员,都说没有看到桌子上有手机。向饭馆老板反映情况,老板说了一些不负责任的话,令人非常失望,我只有自认倒霉,心里说:从今以后,饿死也不会再来这里吃饭。几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路过那家饭馆,只见黑乎乎的玻璃门紧闭着,拴在门把上的铁链锁没有任何动静。

        第三次又是在9路公交车上,那天我刚从外地回来,需要去火车站附近的民族商贸城给老家购买一些宗教用品。从民族商贸城返回时已经下午五点钟了,车上人不是很多,我坐在了倒数第二排右边靠窗户的座位上。由于连续几天旅途的劳顿,公交车一开动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过了七八个站点才勉强睁开了眼睛。到家门口取钥匙的时候,竟然发现我的上衣右侧上下两个口袋都从里边给剪开了,上面口袋里有钱,下面口袋里装着手机,而且还不是我自己的手机。我感觉自己一下子变成了世界上最窝囊最弱势最穷困的男人。值得庆幸的是,被偷的时候我不在外地,也不是在民族商贸城还没有购买物品之前。

 

2016年6月于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