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安,每晚都在等月亮。月亮走了一夜又来了,可金安能等来心中的月亮吗?
生活中的人儿一边破碎,一边前行,怀着破破烂烂的心,缝缝补补地吃力前行,似乎忙碌是忘却伤痛的良药。白天,金安和村民们一同干农活,种植红米,养几只鸡,无聊时跟鸡说说话,在荒芜的大地上好像那几只鸡是她唯一的伴侣。她给每只鸡都取了名字,把她男人的绰号赐给了那只最温顺、每次唠叨时驻足最长的那只鸡,好似她男人走的那刻把灵魂转移到那只花鸡身上,以另一种形式来陪伴这个可恶又孤独的人。每天清晨第一件事便是拿着装有小麦粒掉了瓷的红色盘子去给鸡喂食,边喂边把每个鸡的名字点一遍。偏心的她夏天偶尔还去定曲河畔的挖一条蚯蚓给花鸡,拿着一根根长长的木棍来防止其他鸡来抢食。一天,干完农活回来的路上,心想今天把这几天花鸡下的蛋送到喇嘛寺,为自己死去多年的男人念个往生经。离开那么久了,狠心的男人不仅从她身边离去,更是从她的世界里离去,刚开始时金安每天以泪洗面,看到别的家庭和和睦睦,结双成对出行时心中总会祈求男人在梦里见她一面,给她一些往日唾手可得的温暖,可狠心的男人从未出现过,渐渐地她恨他,恨他的无情,恨他把她独自一人留在这并不温暖的世界,恨他没有留下一个子嗣。再后来,金安就不再祈求梦到他,只是把她对他的爱全部转赠给花鸡,把花鸡养得圆圆滚滚。只是昨晚,消失十多年的男人,第一次出现在她的梦境里,梦中的他背着一捆柴,穿着往日那件破了衣兜的灰色夹克,抱着金安最喜欢的藏梨,露出缺了门牙的灰黄牙齿,微笑着向金安走来,可是不知怎么回事他越走离金安越远,越走越模糊,金安一着急,拼命向他跑去,结果用力一蹬脚,把自己弄醒了,在冰如铁衾的被窝里蜷缩在一角等待天明,天一亮她戴上天蓝色的头巾,喂完鸡就下地去干活,中午在定曲河畔河水就着几天前烙的锅盔解决了午饭。傍晚,夕阳下影子陪着她走到门口。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加快步伐打开木块拼凑而成的门,推开门的那刻她差点晕过去了,地上到处都是鸡毛和鸡血的痕迹,她目光恶狠狠地盯向不远处的核桃树上,前几天她见过黄鼠狼在核桃树上来回跳动,当时她想过可能会影响到她的鸡,要采取点措施,可还是完了一步。她把手中的锄头用劲一扔,把此刻的愤怒全部砸在锄头上。咕咕咕咕地不停喊她的鸡,不知是鸡是被黄鼠狼叼走了还是逃走了,未见一只。她捡起洒落一地的鸡毛,不停在院子里来回走动,不久她在墙角发现了花鸡,她飞奔过去,马上抱起花鸡,眼泪向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滴一滴滑落下来,她再也没有抑制泪水,这几年为了体面她强装坚强从未放声大哭过,此刻她再也不想压抑自己,一边放声大哭,一边大骂:“你这个畜生,你连寡妇也欺负,那个死男人留下我一人,让我成为村里的笑话也就算了,你这个畜生也来欺负我,把我的花鸡也带走了。”她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哭干了泪水,才缓缓起身,把花鸡连同近日下得蛋一同埋在的核桃树下。此后,每天傍晚她就到核桃树下说说话,花鸡的死让她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它似蚂蚁啄蚀心灵一般,像不慎进入眼中的花椒水一样,虽然没有留下任何伤口,但那种痛深入骨髓。其实,那天傍晚挨着她家的邻居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声,可未曾想过她会如此受伤,以前她偶尔还会到他们家聊聊天,现在碰到时连话也不讲,就把自己家的那只小猫送给她。刚收到猫时,她把对花鸡的所有感情转移到猫身上,她怕小猫会受到伤害,每次出门前把猫关在家里,回到家的第一时间就是找猫。为了防止小猫偷跑出去她就把家中仅剩的肉都留给猫。可谁也不喜欢束缚,想控制的东西永远也留不住,抓在手中的东西抓得越紧溜掉的机率越大。一天中午,她在火塘边打了个盹,小猫溜了出去,醒来时她到处找猫,发现半掩的门,一种抛弃感油然而生,她到处喵喵的找,可猫早已走远了,她又走到核桃树下,与花鸡的“坟墓”对话:“为啥?我所珍视的东西要一一离我而去,我为了那个臭男人从定乡私奔到这个无亲无故的地方,成为了不孝子,让父母在亲友面前抬不起头,父亲曾用断绝父子关系来威胁我,我未曾在乎,只为了追求幸福,可嫁过来的几年后,他就在那次山上砍柴的路上不慎掉落悬崖,什么都没有留下,连一句告别的言语都没有,说不在就不在了。他离开了,我也曾想过离开,可50多岁的我,自父母离去,他离去后,偌大的宙宇间却找不到一个亲人,我无处可去啊!只有在这里等死,死什么时候才会来找上我呢?花鸡啊,一直以来你是听过我心声最多的生物,最后,你也被带走了,最近猫好像给家中带来一丝热闹,结果它也走了?这难道就是报应吗?当初没听父母话的报应吗?我也时常向三宝忏悔,可为啥还会遭受这样的生活呢?”她一边自言自语,一滴核桃汁滴在脸上,她没有再去擦拭,只是站起身走向屋子,径直走向被窝躺下。房屋里静得没有任何声响,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正在加快,滴答滴答似秒针,听着时光流逝的声音。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静的冷漠和苦涩。外界的静让她心跳得更强烈,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帧帧上映,她眼角憋出了两滴泪,一动不动地躺着,突然门口传来小猫的叫声,她冲出被窝小跑着去给猫开门,又把仅剩的那块肉一次性投喂给猫。然后心安地去休息,那晚猫躺到她的被窝上,半夜她迷迷糊糊听到猫的咕噜声,她睡得更加心安。第二天开始,她把猫拴在她被窝边的柱子上,每天像照顾小孩一样照顾她的猫,可小猫却越来越瘦,一个月后也离开了她。她本想把猫葬在核桃树下花鸡旁,可最后直接把小猫的尸体丢进定曲河,村里人最后的归宿也是定曲河。此后,她再也没有养过动物,一个人过着。
每天傍晚,她戴着天蓝色的头巾,站在门口,靠着墙角等月亮,就连雨天和下雪天都等月亮,没人知道她具体在等什么?
藏格,女,藏族,四川乡城人,宗教学硕士,得荣县民间文化保护与传承协会会员,有散文发表在《贡嘎山》杂志《甘孜日报》和藏人文化网。现供职于得荣县白松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