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结籽时,岁月忽已晚。
池馆雨住,暝色沉沉,几点流光泼洒人语声声。草虫在一场又一场寒凉的秋雨里,渐渐安静了下来。老去的是风物与年华,不变的依旧是那乌篷听雨的清愁滋味。
西风微凉,不如烧旺炉火,汲水煮茶。回廊下,小院中,细嗅木樨花开。人闲花落,细碎的花瓣铺满阶前,暗香浮动的是江南韵致。秋天的醇厚,一日深似一日,也一日远似一日。因为成熟,因为懂得,岁月才会把外溢的阳气全部收回,为下一个沉静的冬季,养精蓄锐。
母亲打下核桃,一个人坐在屋檐下安静地剥去青皮,再把闪着柔光的木质外壳用清水洗净,一筛一筛摆进水泥铺地的院落当中。一丛丛菊花灿若明霞,带仔的花猫走进竹筛,与猫宝宝一起卧在核桃上晒太阳,母亲也不去理会。她提着篮子摘回一笼火红的辣椒,串成串,悬在檐下。突然想起有个词汇叫“晒秋”,屋檐下金黄的玉米串,火红的辣椒串,还有几挂略显孤单的蒜辫子,晾晒着深秋的丰盈和美好。
秋收冬藏。霜降之后,洋芋和萝卜要下到地窖里收藏。灰的、绿的、黄的南瓜,像一座小小的山,堆积在楼梯下那个阴凉的空间。母亲会在深秋煮一大缸酸菜,腌一坛韭菜咸菜,蒸几十瓶西红柿酱,再剁一些红辣椒和生姜,做一大罐喷香的辣椒酱,如此一番下来才算做好了过冬的准备。因为母亲的勤劳踏实,这个家里始终都是温暖的。“因为神不能无处不在,所以才有了妈妈”。其实,父母才是我们最值得敬仰的神,孝敬父母是因为他们还健在,这是我们做子女的有福气,是他们在给我们孝顺的机会,修养德行,增添福报。
雁阵南归。此去经年,已是霜花满袖。
不管你愿不愿意,那个蝉鸣如织的夏天早已过去。西风又起,卧牛山上的树木好似一个个神秘的丹青手,挥舞着潇潇有声的画笔,皴、擦、点、染一丝不苟,积墨、设色热烈大胆,只几场风雨就把大山涂染得如此绚丽生动!
天空,大地;远山,近水;云朵、雾霭;花鸟,虫鱼……它们不会像人一样喋喋不休,但它们的美好又何须多说?鱼在水里,我在旷野,蜜蜂在花蕊最深处,天地的仁爱就是让你觉察不到它的存在。花开花落,缘起缘灭,如若看淡了,定然不问是否相欠。“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爱一个人,可以思念到肝肠寸断,而不去打扰,不让他感受到这一份沉重的负累,才是修行。可话又说回来,若世间无你,我还跟谁诉说这朝朝与暮暮?一箪食,一瓢饮,一个人清苦地活着,是否就能望断天涯不计离恨?
捻一缕诗意纤情,话一段岁月静好。纵无风无雨,也把沉积在心底的爱恋细细梳理。月华漫天,遍地霜寒似清辉流檐而泠泠有声。前世今生,谁在轮回里含笑不语?记不得三生石畔,已走了几个来回?是否,这一世竟被孟婆汤清空了记忆,把前世今生的爱恨情仇尽数遗忘?
山林水野,流萤万点。折几枝枯蓬,插进古朴的瓦罐,把秋日的静气和内敛一点点收入眼底。漫翻闲书,让心海澄澈辽远,试图忘记这四季变幻、人世更迭。雷声隐去,蛰虫还户。窗外,雨声潺潺如诉,屋里香雾淡淡,喜欢看一朵朵茶烟袅袅而起。山中岁月如此悠长,可否等你抱琴而来,与我一同泥炉煮茶?
白龙江拍打着一串串浪花,在深秋的午后清澈了许多。从一条小溪到一条大江,从桑烟缭绕的达仓郎木到温婉如画的藏乡江南,你听到了什么?你看到了什么?旺藏的苹果熟了,华年城的红枣也压低了枝头。葡萄、石榴、无花果,几番采摘之后空了园子。于是,村里村外萧瑟丛生。你抖落肩上的尘埃,走进晚熟的玉米地,不论今年的棒子结得是否丰硕,风也从容,雨也从容,风烟深处不忍听取秋声已碎。
《大乘玄论》有云:“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卧牛山上,枫叶红遍了山岗,五角枫的果实长成了一对对翅膀,微风吹来裹着翅羽的种子,就可以怀揣理想浪迹天涯。亲爱的,多么希望你也能够身披彩羽,像枫树的翅果一样抵达这山中草庐,与我一同听雨一同吃茶。
薄雾朦朦,日子闪耀着琥珀的光芒,别人都去做那一株株迎风起舞的草木,唯有你才是可以让我终身依靠的青山。从此不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抱朴归真,去做牧云的闲人。抛去浮名浮利,烹一壶茶,坐看一溪流云升腾出你我幸福的模样,云中取道,雾里探花。当你的歌声御风而来,我也可以抱着云朵去卧牛岭上捡拾最初的心跳和呼吸,我们共同迷恋的烟火人间啊,依旧是月圆月缺,潮起潮落!
原刊于《飞天》2023年第9期
曲桑卓玛,女,藏族,又名赵桂芳,甘肃省舟曲县曲告纳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七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现供职于舟曲县文化馆,《舟曲文艺》期刊主编。有散文诗作品发表于《散文诗》《草原》《格桑花》等刊物,作品入选《2020中国年度作品·散文诗》等选本。出版个人散文集《坐看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