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事物,并不怎么美丽,却时常会想起。
像许多村庄村前有几棵老树一样,故乡的村前也有几棵参天的大树——酸梨树。据老人说:村前的这几棵酸梨树比他们还要老,在他们小的时候,这些树已经跟现在一样,而且比现在还要多,周围长着各种杂木,密密麻麻,严实得很!还说每棵酸梨树都有自己的名字,是按各自特点起的,长得像大白菜的叫白菜酸梨树,有个长得像人低着头,就叫低头酸梨树,像这样的还有几个,我已记不清了。
以前的人爱起名,每个山头、每个平地,都有各自的名字,起的别出心裁,各有韵味,从不觉得这些名称只是为了区分和占有,给山岗、小溪、荒野、林子取名,是一种无法言语的荣耀,与身边的山丘、山涧建立一种血肉联系,使人有归属感、亲密感,就跟现在给宠物取名一样。
酸梨树,不知道外边的人叫它什么,我们这边用汉语都这么叫,顾名思义,这种树结出的果子质地像梨,口感要比平常的梨酸一些,果名沿用到树名,果名、树名大概由此而来。酸中带甜的口感只有酸梨才有,酸到让人神清气爽,甜到足够可以回味;老人们说:那个时候,条件很艰苦,夏天哪有现在这些水果,拿一条长竿,爬上树,在结满果子的枝条上轻轻甩几下,酸梨争先恐后地纷纷下坠,上树的人还没下树,就会被底下的人捡光,弄得上树的人不愿再上树了,几番推搡、拉扯后,抓阄决定谁上树。
每年春季,酸梨树就会抽芽开花,开出成千上万的白花,几棵酸梨树你追我赶似的竞相争艳,使小小的村落瞬间变得无比美丽,鸟儿们也喜欢在开花的树上筑巢,麻雀、画眉不少鸟类在高高树梢上自由生活,成年的鸟儿们不知疲倦地衔来食物喂养幼鸟,飞累了落在枝条上,你一句我一句地彼此开玩笑,让几乎沉寂已久的村庄真正迎来春天。
果子在树上发黄时,就可以上树摘食,差不多是庄稼收完后的时段,酸梨在树上时还不算好吃,真正好吃的酸梨是它离开树后,放在垫有一层麦草的纸箱子里,让它密闭地静静呆上几天,等到果皮发紫发黑,取出来享用那才叫好吃,密闭储藏使它褪去了那种酸味,留下了一种特别的甜味和水分,果实也变得柔软,不像在树上时硬朗;据说,以前全村的人都会一起收酸梨,年纪轻的上树,年长的当指挥,妇女、小孩在树下拾捡,老人们在草地上望着他们收酸梨,大大小小的酸梨像是在进行一次生命里最后的圆梦,雨水滋润大地般下落到地面,好让被妇女和小孩捡起,“今年的酸梨好大好有分量”,时不时发出满怀感激的赞叹,一箱一箱装满后拿回家,如此生龙活虎的景象,俨然成了全村男女老少的欢庆活动,也是村子本该有的风景。
每次回到村里,我都要到这几棵高大的酸梨树下走一走、坐一坐,好像跟这些树接近一些就能多些宁静和踏实,有种阔别已久的休闲感在体内自然流动;跟我同龄的人说:收庄稼时天气最炎热,酸梨树底下是最好的去处,太阳炽热的中午,放下手中的活在这里纳凉休憩,实在是快活!连驮庄稼的骡子,也满怀欣喜地来到这里,潇洒地翻滚一番,显得无比清爽惬意。几棵酸梨树依然结实粗壮,枝条粗中带细,树干坚实挺拔,三四个人拉起手才能抱得住,有一两棵历经风雨沧桑后逐渐枯萎干瘦下去了,虽然没有绿叶的衬托和作美,但依旧保持着往日的风姿,尤其在冬雪时分,仍散发出一种傲然之气。
这些古朴的酸梨树,见证了这里的所有起起落落,老人一代一代老去,新人一代一代新生成长,这些新生儿像他们的父辈一样,在酸梨树下游戏、玩闹、哭泣,有时哭着哭着睡着了,如此便记住了酸梨树的模样。
暑往寒来,安分地留在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纳凉说笑的也不多见了,但酸梨树仍在那里尽情地开花、结果,望着这里的草木枯荣,年复一年,哪怕花无人欣赏,果子无人摘食,树下再无童言笑声,仍能怡然自得、自由葳蕤,似乎并不担心,给自己应当赋予些什么意义。
当增扎西,藏族,甘肃甘南人,部分诗歌入选《西藏商报》《甘南日报》《西藏文学》《贡嘎山》《香格里拉》《西部诗选刊》《格桑花》《白唇鹿》等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