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蜉蝣是一种原始而美丽的有翅昆虫,成虫只有短短一天的生命。所以,苏轼在《赤壁赋》中有“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的感慨,认为这种小飞虫是朝生而暮死,就好比人生如红尘一梦,韶华易逝且岁月匆匆。

        《诗经·曹风·蜉蝣》中写道:“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於我归息。”雨后的湖畔,清风吹来一阵阵荷花沁人心脾的芬芳。一只蜉蝣振翅而舞,它抖开双翼,薄而透明的网状翅脉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采采衣服,楚楚动人,仿佛有个小仙女,在草尖上舞动了一曲又一曲《 霓裳羽衣舞 》。蜉蝣身后那对长长的丝状尾须,更像是对身体做一种优雅的拉伸,怎么看,怎么美。

        这时候,你会忧伤吗?像透过迷雾看不清渺茫的前途,于是不断地叩问上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既然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又何必再问?像蜉蝣一样美丽地活着,不问前路岂不更好?我们的痛苦往往来自对未来的无尽担忧,却又找不到正确的努力方向。那就不如停下脚步,多看看蜉蝣是如何漂亮地活着。

        蜉蝣的一生要经历卵、稚虫、亚成虫和成虫四个阶段,期间要蜕皮二十多次,甚至四十次,才能蜕化成那个衣裳楚楚的动人模样,然后婚飞、产卵,只一天的时间,走完属于一只虫子的生命历程。蜉蝣的生命像一场绚丽的烟花,瞬间的璀璨夺目之后又归于沉寂,仿佛在这个世界上,它只是匆匆过客,来不及多想,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抖擞精神活过短暂而唯美的一生。

        我们每天都很忙,忙进忙出、忙里忙外,还要忙里偷闲。且不论“忙”是不是心灵的死亡,忙得昏天黑地、忙得没有了自我倒是现代人的常态。如果,有一双神的眼睛在未知的高处俯视人间,他看见的是什么?是不是也同我们看见的蜉蝣一样,明明知道人生苦短还要那么忙碌?

        特别喜欢苏东坡,喜欢他的诗文,喜欢他的书画,更喜欢他豁达潇洒的人生态度。嘉祐二年进士及第,连当时的太后都认为这个文风清新豪健,笔墨纵横恣肆的青年才俊日后是块当宰相的料。熟料在后来的政治斗争中却历尽了坎坷,这起起伏伏的人生,浮浮沉沉的命运,始终没有打败一个灵魂有趣的人。元丰二年,因“乌台诗案”远谪黄州做团练副使,他在人生逆境里写下“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那个做“东坡肘子”的苏轼,那个修筑“三堤”的苏轼,那个“日啖荔枝三百颗”的苏轼,那个即使被贬苍茫天涯之外,身处瘴疠蛮荒之地,依然兴办学堂、化育万民的苏轼,他活出了千百年来无人超越的精神维度,旷远通透,宠辱不惊。回首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也只是淡淡地总结一句:“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李白在《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中写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是啊,时光如旅,平凡如你我,在万丈红尘中,在自己不变的人生轨迹中像个钟摆,重复着单调的日复一日,终究逃不过蜉蝣般度过自己命定的一生。我们和苏东坡最大的相似之处是什么?可不就是那一片,始终萦绕在身边的人间烟火?一生勤勤勉勉用劳动创造物质财富,再用物质滋养灵魂,让灵魂带着香味,于尘世中努力活成闪光的模样……

        夜色沉沉,虽不言不语,却把多少眼泪、多少委屈,以及多少心事都悄然包裹并安放妥当。

        那一夜,听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故事的主角,是两个做小本生意的老夫妻。因儿子身患重病,家中失去了经济支撑,两人便辗转千里来到草原小镇赚钱养家。受连年疫情的影响,生意淡了又淡,可谁的生活不是一半核酸,一半辛酸?老两口咬着牙关苦苦坚持。直到有一天,老两口的健康码黄了,按照当地的疫情防控政策需集中隔离管控。老两口哀求工作人员:“不要把我俩送到酒店集中隔离,每人每天一百五十元的隔离费,我们负担不起。你看,我们有米面油,还有半袋子洋芋和两吊子腊肉,完全可以在出租屋内居家隔离!”经多方沟通协商,准许了他们居家隔离,工作人员想买点水果蔬菜送给他们,不料却被大爷拒绝:“你们就不破费了,我们往常也是这么过的。没事,我老伴茶饭好,不要啥菜了,有洋芋就行。”这一句“老伴茶饭好”,让人心酸了好一阵。生如蜉蝣,历尽磨难,但始终挺直了脊梁坚韧地活着,在他们看来,有洋芋吃,就能继续明天的生活。虽然清苦,却触摸到了“人间有味是清欢”的本质。

        居家的日子一再拉长,也开始慢慢地审视自己。

        顺境修力,逆境修心。身处顺境,渐渐习惯了温水煮青蛙,如云锦被、温柔乡,最容易使人颓靡不前,不仅丧失了斗志还忘记了潜在的风险,此时更需要主动磨砺,提升自己的能力;身处逆境,不怨天尤人,守住一颗心,在逆境中学会磨炼意志,像蜉蝣那样一次次蜕皮、一次次成长、一次次接受命运的锤炼,终有一天会长出美丽的翅膀和尾须,在荷塘之上绽放生命华贵的光彩。

        心定,身即能安;身安,则事能成。人生天地间,谁不是过客?既然坠入凡尘,所有的欢喜哀愁,所有的阴晴圆缺,都是生命必须经历的体验和必须修行的过程,我们活着,亦可像蜉蝣般光华灿灿,衣服采采。


2022年11月26日于峰迭新区海棠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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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桑卓玛,女,藏族,又名赵桂芳,甘肃省舟曲县曲告纳人。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七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舟曲文艺》期刊主编。现供职于舟曲县文化馆。有散文诗作品发表于《散文诗》《草原》《格桑花》等刊物,作品入选《2020中国年度作品·散文诗》等选本。出版个人散文集《坐看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