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田,就其字面理解,即从祖先们开辟家园那一刻起一代代的祖先用勤劳的汗水开辟、耕耘过的田地,这些被谓为“祖田”的田地,成百上千年来以它的富庶滋养着一代又一代淳朴的人们。
这几年,因各种主客观原因,得以回归故土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在离家不远的那些祖田边走一走的机会也就少之又少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坚守在村里的父老乡亲一味地认为出门在外的本村人要么在外加官进爵,偶尔回乡时有各级随从左拥右护,或财运亨通,开着豪车回乡抖抖威风,带上双亲去各地朝圣才是衡量成功人生的标准。或许是因为这样的衡量成功人生的标准已深入人心,我每次想到回家心中便泛起一丝莫名的恐惧。更因家乡是地处金沙江流域的农区,春、夏、秋三季村民们总是在田间地头有忙不完的农活儿,大家主要的活动区就在各自的祖田边,我这个显得不成功的懦夫每每回家便有上战场面对强敌的恐惧和不安。
藏历新年的初二,阳光柔和地照射在村头的山脊,村里的人们就不约而同的汇集到公路旁专为春节开设的小卖部边。小卖部外面摆着两个台球桌,小卖部里隔出几个狭窄的包厢,包厢里放着几张麻将桌。到了近前,看着急促涌向台球桌和麻将桌的乡亲们我却不知该将自己归入哪一股人流,心中不禁有了被这些熟悉的人们抛弃的苦楚。既然无法将自己归入任何群体,也没人热情地邀请我加入那就发呆吧!
对于一个拥有极度空虚的心理的归乡人来说,可以无止境的发呆也是一种莫名的幸福。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冬日的暖阳如同慈祥的母亲一般,用它的温度焐热了我的全身,一滴滴汗珠从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不约而同地轻喷而出,我在熟悉的乡音中静静的发呆。一阵清凉的风把我从遥远的虚幻世界里拉了回来,风的清凉让我回想起了许多童年的趣事。在妈妈的身后把刚刚割完的麦子捆成一把又一把,在爸爸的犁前牵着一对耕牛的鼻子,炎热的秋季里欢快地当着父母的小帮手就是这样清凉的感觉,这就是童年时吹在我脸庞上的风,也是童年的记忆和思念。我突然想起了那些祖田,那些容纳了父辈辛勤汗水的祖田,那赐予我童年欢娱的祖田。满身骚热的我踱步离开乡人汇集、人声鼎沸的临时小卖部,过了一会儿猛然发现自己竟走到了家里的祖田边。肆虐一冬的寒风早已把祖田的绿刮得渺无踪迹,那些卷缩在田边地头的杨树佝偻着枝条,那颗几近枯干的老杨树如同一位创世老人在跳招福的锅庄一般摇曳在寒风中。那一条条摇晃的枝条,宛若年迈母亲青筋暴露的双手高高扬起召唤远行未归的游子。穿过祖田的那条清澈的小溪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了,早已不知去向的童年伙伴们朗朗的笑声回旋在我的耳畔。村民们传言,山上挖矿废弃的矿渣经雨水浸泡流进小溪,小溪里鱼断了根、决了种,眼见蜿蜒流淌的小溪早已失去童年记忆中的清澈。早已不再熟谙农作的乡人,为了清除庄稼地里的杂草,将那些熟悉和不熟悉的化学药物搅拌进种子中播种在祖田里……
年复一年,记忆中的祖田已慢慢让我陌生,不再生长杂草的祖田,失去清澈溪流的祖田,难闻各种鸟类天籁之音的祖田,乡人不再低哼劳动小调的祖田,冬季地膜四处飘飞的祖田……
从不久的几年前,祖田的男主人们争相开着一辆辆面包车,拉着一批批乘客穿越在不太宽阔的街巷里。祖田的女主人们穿上节日的盛装,在城市深夜的演艺吧舞台上演绎着自己的青春……
我站在田埂上,遥望着每一块滋养过我和我的祖辈的祖田。这一块块在祖辈的各种赞颂说辞里被誉为“福泽之地”的祖田都有着自己独有的称呼,然而我已叫不出它们那一个个浪漫而又极富生活气息的动听的名字,望着冬风中萧瑟的这一块块祖田,我顿感整个身体里每一根血管里澎湃的血液开始变冷,直至冻结。
在此瞬间,被冷风吹醒的大脑觉得整个人濒临崩溃,潜意识在不断的告诫我,喝一口甘甜的泉水吧!我挪动微弱的步伐,小心翼翼的迈向泉水的方向。泉水早已干枯,我的眼泪滴落在泉眼边的杂草中,我将祖田抛至身后毅然决然地挪步前行。眼前是遥远都市闪烁的灯火,背后是不再富饶的祖田,在不远的某一天,城市的角落养活不了我们这些不羁的游子时,祖田会一如既往地容纳我们这一代抛弃它的人吗?
绕吉,藏族,1992年生于四川得荣。甘孜州作协会员,得荣县文学爱好者和民间文化保护协会会长,现供职于得荣县文学创作基地。有小说、诗歌、散文刊载于《西藏文艺》《青海藏文报》《贡嘎山》等报刊,主编有《得荣风情——民间文学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