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沟,喜欢的就是它的幽,它的静,还有散落在风中的传说。每次远离拥挤的城市走进郊外的山沟时,心情就变得云淡风轻。走进山沟仿佛自己的心贴近了自然的胸口,踏实亲切。或许,自己是从大山出来的缘由吧,每次走进一处山沟,总能闻到故乡的气息,它的影子在脑海里也越发的清晰了起来。

        四年前,眼看着女儿考上内地班,即将远赴内地求学时,才想到出生后一直生活在拉萨的女儿,还从来不曾见过故乡的模样,心里不免有些愧疚,就连忙休假,带上她前往日喀则江孜县,算是在故土上游云一番,好让孩子知道自己的血脉从何处延伸。在那一次行程中,我们来到了素有“后藏五沟”美称之吉隆沟。

        “翻过这座5300多米的山再下去一点,就到了吉隆县了喽。”扎西师傅洪亮的声音顿时驱散了我的睡意。从日喀则出发行驶在国道318线上,平坦漆黑的公路两旁,不断地延伸着裸露的山体、散落的村庄以及无边的荒凉,仿佛时光凝固在一处,单一的景色让人困顿不已。

        “那是一座什么山?”看到再也平常不过的一座山耸立在草原深处,我问他。

        “贡唐拉姆啊!”扎西师傅望着远处的山脉说,黝黑的脸上一双眼炯炯有神,声音还是那么精神。他虽然没念过几年的书,可是开了半辈子的车,西藏的山山水水已经在他心里变成一本百科图书。

        贡唐拉姆,好亲切的山名。曾经在父辈那里不知听过多少遍的一首民歌又飘然回荡在我的耳边:“贡唐拉姆啊,从山顶到山脚下,有一百多类石头,唯有洁白的嘎公,才是我所想要的……”

        车子从山顶几经盘旋下到山脚时,才知道它的高度和份量,心里捏一把汗,难怪贡唐拉姆在后藏人心中地位,也不难理解,祖辈们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了。或许我们只有放下狂妄与世间万物和谐相处,才会得到永久的安宁。

        环抱在群山间的县城不大,却很热闹。琳琅满目的小商店、四川饭馆、甜茶馆拥挤在公路的两旁,招揽着来往的行人和游客。原以为还未曾开放的边境县城应该是和它的名字一样悠然地守候着一份宁静和快乐,不想也跟其他县城一样已经卷入迫不及待的发展潮流中,喧嚣和浮躁一样弥漫在清新的空气中。不远处,几片断墙和古碉楼寂寞地散落在新盖的民房间,无法想象那就是吐蕃王朝灭亡后,其后代建立并延续了几百年的贡唐王朝遗址,曾经应有的气势和威严在岁月浮沉中已了无痕迹。午饭后,我们继续上路,渴望尽快抵达向往已久的吉隆沟。

        不过,进入峡谷到达如此美丽幸福的地方,谈何容易!车子先要经过一段崎岖不平且正在修建的土路。当地干部自豪地告诉我,等吉隆县至吉隆镇的公路建成后,吉隆口岸有望成为西藏第二大边贸通道。谁想三年后,也就是2015年4月25日一场地震,淹没了繁华的樟木口岸,使得吉隆口岸也被迫暂时关闭一段后才得以恢复。

        在峡谷间行驶一段后,一座悬在半山腰的扎嘎达索寺庙映入眼帘,其实九百年前,那里是米拉日巴大师修行过的洞,只是岁月变迁,如今变成了一座尼姑寺。据当地干部说,现在西藏人数最少的驻寺干部也在这里。那一刻,很想上去看一看,靠近它,或许才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一位苦行僧为何会用尽一生的慈悲去普度众生。在西藏,像这样悬在山崖上的修行洞无所不在,曾去过多次的扎叶巴至今仍有人会在那样的绝世境地修行。是否他们的今生也有一个美丽的梦,或许不堪世俗的沉重,看破红尘,只想做佛前一朵静静盛开的莲花。

        随着车窗两边迅速后移的山上,覆盖的植被越来越繁茂,空气越来越湿润,车子渐渐进入了花木葱茏,雾霭流岚的吉隆沟。在吉隆镇入住的宾馆,是钢精水泥构建的楼房,从二楼窗户向外望去,吉隆沟小镇尽收眼底,相比樟木口岸的繁华和拥挤,此处开阔的河谷幽深宁静,苍翠间散落的房屋错落有致,炊烟袅袅,颇有世外桃源般的闲情逸致。不过最吸引人的,是一座建筑风格与诸多寺庙截然不同的尼姑寺——帕巴寺。其外形像塔楼或楼阁,要不是两大金刚柱巍然立在门前,让人很难意识到那也是一座寺庙。传说,有着闭花羞月容貌的尼泊尔赤尊公主远嫁给松赞干布时,从吉隆沟进入吐蕃的。这个寺庙也是为赤尊公主休憩而修建的。走近寺内,灯光有些昏暗,两个皮肤白净的尼姑正在清洗供灯,偶尔供灯触碰时发出的清脆声音,穿越经堂的每个角落,给人一种隔空的宁静。微光里,斑驳的墙体和壁画上流淌着历经沧桑的光泽,仿佛一切还在昨日的时光里,不曾远离。遥想当年,美丽的赤尊公主骑着大象,手秉旃檀度母像,随行携带不动金刚像,还有众多的工匠、仆人和满载佛经和珍宝的大象跟随其后,浩浩荡荡,离开自己的国家远赴吐蕃,从此与故土和亲人天隔一方时,从此未来的日子一片渺茫时,不知到她那美丽的容颜也曾流过多少悲伤的眼泪,此时我的脑海里浮现电视连续剧《红楼梦》里的探春,乘船远嫁时亲人悲戚,美人落泪的情景,一番滋味难以咀嚼。岁月不曾回头,可是一段梦至今遗落在这里,等着过往的人来倾听。

        在郁郁葱葱的草木间,一条刚铺开的公路向深处延伸,这里的人们已经寂寞了太久,不知道这条新路已成为了多少人渴望通向世外的桥梁。十五年前从内地中专毕业就在吉隆镇小学当老师的边巴,娶了当地的一个荣巴女人为妻。已经是两个孩子父亲的他,为了让生活过的好一些,开了一家小商店让妻子经营。商店不大,一间的货架上摆满了尼泊尔商品,一间是小酒馆。“等这条公路修好了后,要好好地经营这家商店。”他笑着对我说时,眼睛眯成一条线,眼角的鱼纹也变得更深了。临走时,边巴送给我们一对酒具——“嘎热”,木桶型带小口,外面由锃亮的黄铜包着,十分精致。据传,这也是当年赤尊公主经过此地时流传下来的。过去当地人每逢过年,家家户户都用来给家人和客人敬酒。如今,大家都爱喝啤酒,这件古老的酒具也就渐渐成了家里的摆件或送人的礼品。

        置身于如此幽静而充满故事的山谷,即便只是逗留几天,也仿佛落入世外桃源,如梦如幻。铺新路、建新楼,眼看着一片忙碌的景象在悄然改变山谷的模样时,心里不免忐忑,生怕沧桑的古道会淹没在时光深处,无人问津。不过,穿行在幽谷深处,当我看到莲花生大师修行过的洞、摩崖上斑驳的石刻时,心生的一丝忧虑随之烟消云散。山水依旧,即便再过百年,这些美丽的传说依然会流淌在岁月长河里,与山水相依,生生不息,只是过往的人们像一阵云烟。

        岁月如水,恍然间已经过去四年了,边巴送的礼物依然摆放我在客厅里,依旧如新,只是不知道如今的吉隆沟已经变成什么模样了,很想再次走进去,除了感受它的幽,它的静,还有再次细细地去聆听那些听过或没听过的故事。


原刊于《西藏文学》2017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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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纳穆卓玛,女,藏族。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现供职于某新闻单位。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作品散见各类刊物。诗集《半个月亮》选入2020年中国作协民族文学作品扶持项目。现居拉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