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节,着实有点懵。
乙亥年腊月二十七,我在离开羚城回家过年的大巴车上,看到两条新冠肺炎疫情的手机新闻,一条是A城出现确诊病例,另一条是B城发现疑似病例。当时心里也只是泛起一点点隐忧而已,毕竟要过年了,希望尘世无恙、山河安好。那时候根本没有料到,疫情会像潮水一样迅疾地四处蔓延。也没料到离开羚城快一个月后,归期仍然是遥遥无期。
哦,昏昏欲睡之时,还看了另一条消息,跟引发此次冠状病毒的蝙蝠有关。
二十七日,新闻说武汉正式封城。
随之,庚子年春节被迅速地格式化……
吃了鸡鸭鱼肉牛羊猪难道还不够吗?还要去招惹无辜的蝙蝠!是不是在这些人眼中,世上根本就没有不能吃的东西?所以一开始,我是悲愤难过并且羞愧的,为着自私愚昧又无限膨胀的人类。一直以来,我们以无所不能的高等生物自居并叫嚣跋扈,却一代又一代地活在自己那点可怜的贪得无厌里欲罢无能,终其一生被欲望所奴役。我们放不过身边的草木生灵,也不肯放过自己。想想,真的是不寒而栗……
所以,2月3日那天,我以《歉意》为题,写了一段分行文字。二月,本应该是最接近春天的季节,我却忍着后背冒出的一阵阵寒意,很诚恳地向隔在窗外的世界说出了心底的歉意。
可是后来,我流泪了——为一个八十四岁老人决绝得义无反顾的身影!
回想2003年春天那场令人谈及色变的“非典”,时隔17年之久后仍然心有余悸。疫情带来的阴霾散尽后,所有的人都记住了那个名叫钟南山的疾病学专家。那时候的网络还不及今天发达,人们接收信息的速度和范围也还相对有限。所以,我也只是以感恩的心态记住了他的名字而已。
几年后,我得知并喜欢上了秦岭境内那座令众多隐居者趋之若鹜的终南山时,竟有莫名的亲切感。大约人在危险当中所受到的安慰与保护,会潜意识地永远存储在记忆深处的芯片当中。“钟南山”这个响亮的名字因此在我的概念中慢慢变成了一座可以仰视终生的大山……
那天新闻上看钟南山哽咽着谈到武汉疫情时,我的心疼了又疼、缩成一团。我强忍下去的悲愤情绪又浮出水面,继续困扰和折磨着我。我开始反感并从心底鄙视那些在网上高喊“中国加油、武汉加油”的人:比起那些穿着防护服垫着纸尿裤日夜奋战在防疫一线的医务人员,比起那些为阻击疫情昼夜奔忙的工作者,这些惺惺作态的口号实在太空洞无力了!你以为你面目狰狞地刚剔完牙缝里最后一根鲍鱼刺,抹抹嘴转身就能做啦啦队替祖国呐喊助威了?倘若你真有爱国情与悲悯心,应该先去学会尊重,学会如何以敬畏之心去对待身边每一个弱小的生命……
从来,人类的膨胀远比灾难更可怕。
曾在网上看到过一个视频,几个土豪聚餐,席间点了新鲜猴脑,而端上桌的猴子仅婴儿般大小……
现实生活中,有人穿上万块一件的皮草,有人吃几万元一顿的大餐,有人靠着野生动物来寻求味觉上的刺激与快感……因为这些人坍塌的三观,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正在一天天变得倾斜!
曾经有一度,我固执地以为自己病了。因为“看不惯”和“不顺眼”的人与事越来越多,让我因为自己的格格不入而倍受困扰。直到有一天心理医生微笑着跟我说“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去跟世界相处”时,我才恍然明白:原来,是这个尘世病了!
前些年或者更早些时候,去一个偏远的小乡村采访,在一农户家里见到一张野狼皮。开始我并不知道那是狼,偏偏主人还要来炫耀一番:“这个见过吗?是狼皮,我从集市上花钱买来的。”“有什么特殊用处吗?”我很无知地问。对方很坦然地说:“还没想好做什么,就是稀罕不常见,就买了……”我离开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张温顺地贴在墙上的狼皮,觉得门外的天空又阴暗了一些。遂又想起了姚明做过的那个公益广告: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可是,在这么偏远的乡下,也会有人向野生动物伸手吗?
这些天,网上不断有人自嘲快憋疯了。可这样一副烂到不可收拾的牌局,不正是由我们自己亲手打出来的吗?现在,只不过到了要我们闭门思过的时候而已!
倘若可能,我真的希望世间以后少一些“逆行”的背影。比如,冲向火海的消防战士、与病毒赛跑的医务人员、走向黑暗的人民警察。再比如,一个耄耋老人前往疫区时义无反顾到悲壮的身影……然后,再也不要出现那些“逆行的身影最美”等盲目病态的赞美句!
我们所要做的是:抛弃局外人虚弱空洞的呐喊助威,静下心来去自省。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犯下的每一个错误,人人有份。
所以,我们要学会怀揣敬畏与歉意,向草木万物,向宇宙星空……
原刊于《甘南日报》2020年2月18日
王朝霞,女,媒体记者,甘肃省作协会员,甘南州作协副主席。作品见《散文》《山东文学》《西藏文学》等期刊。出版个人散文集《因为风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