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的故事
立春,康定的大雪抓住最后的机会快速亲吻大地,往四周望去都是白雪皑皑的山峦,未能觅得春的踪影,也许是闻着泥土的芳香在乡野间长大,从小对四季异常的敏感,看春天枯黄的树枝上抽出新芽,嫩绿的叶子在阳光的照耀下让人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万物苏醒,一切都充满了希望。想起小时候一到这个季节,村里的人便开始忙碌了,小孩们迎着春风,用白杨叶子做毽子,上山摘椿芽满地撒欢,农人们在自己的土地上种下土豆、玉米、蔬菜,这一年都将围着这块土地转。小的时候长常听老一辈说“农民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自是明白农人这一生的艰难,长大后读到绿妖的《如果可以这样做农民》讲到台湾的现代化农业是如何运转的,说道“那些坐在集市上卖菜的农民,那些在村头开会的农民,沉着、自信,没有我们熟悉的那种认命、沉默的气质,他们在大地上耐心耕种,同时,又认真讨论、争取自己的权利和生活”,回头看看我的邻里,每家每户的日子都是越过越好了,越来越多的小孩离开村子有了城市户口有了更好的生活,可是哺育我们成长的土地却越来越荒芜了,而我的精神世界里留下的是泥土的气味,我的远方就是从小长大的村庄,那绵延起伏的山峦,雾霭茫茫,山青水绿,向日葵盛开的村子,那里才是我的心灵归宿。
夏天,便是回忆的季节了,康定的春夏没有太过明显交替,关于夏天更多的是回忆。小时候,外婆坐在院子里用,烟杆抽着农村里特有的叶子烟,夏日的星空特别灿烂,银河闪烁,远处有萤火飞舞,我们围着外婆听她讲熊家婆的故事。长大后夏天的记忆就是,每天下午放学到校门口的夜市里捧两把栀子回宿舍,找来一只玻璃瓶插上,伴着栀子的清香翻阅几页书发发呆呆,和闺蜜一人抱一个西瓜去夏夜草坪里聊天,空气中混合着年轻的那男女女汗水的味道,而每一个过往的姑娘男孩都觉得未来可期,世间所有的烦恼在夏日的夜晚是不存在的。
秋日,落叶纷飞,这是一个读诗歌的季节“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在林荫路上不停地徘徊,落叶纷飞。” 是的宁愿一个人读书、写长长的信祭奠生命中的美好,在落叶中徘徊,永远享受这样的孤独。
冬日,对于高原长大的孩子就是澄澈、绵延、无尽的蓝天和雪。对于爱幻想的姑娘鹅毛般的大学,像棉花糖软绵绵的落在身上仿佛置身童话世界,对于在世间苦于求生的人们,雪夜也许意味着更多的考验,行走在川藏线的大雪夜车坏在路上,一个人在寒风里苦苦修车;清晨四点起来扫地的清洁工人;在寒风里拉着行李赶路的旅人,一切的美好背后将存在着更多看不见的悲伤。
四季轮回,花开叶落,春芽到冬雪,时光不会因谁而改变,生活不一定会善待每一个人,明白生之不易,更要努力去感受世界的美好,学会与天地万物感应,去感受每一个节气,感受世间和生命的轮换寻转,像诗人那样去欣赏时间的玫瑰,去收获时间的粮食,在四季的轮回中,学会不慌张。
童年
有时过去的种种不断在头脑里浮现,那过于单薄的童年以及那片土地曾激起我的种种幻想,亦如旧时的胶片电影,一卷卷划过,儿时的风景历历在目,记忆最深的是小时收集糖纸 ,为那一张张五颜六色的糖纸着迷,于是开始想写一个与此有关的故事。
川西高原的这个冬天也和往常一样,远近的大小山峦一片枯黄,高高的白杨一丝不挂的直指天空,偶有几声乌鸦的叫声划破天空,这片土地因旅人的油画,照片,显得美轮美奂,可是旅人终究是过客,用自己的想象力极力夸大,让它倾于完美,旅人印象中的光与色彩其本质更贴近黑白影像。
山脚下的村庄散落着几户人家,大红灯笼高挂在庭院里,灰色的栅栏,剥落的土墙和这亮丽的红色交相辉映,小孩们穿着新衣在田埂上追逐打闹,小尹的母亲和邻居妇女们才从集市采购年货回来,母亲背着背篓穿过蜿蜒的栅栏往家里走来,小尹飞奔过去牵住母亲的手进了家门,母亲拿出一大罐糖果,被五颜六色的糖纸包裹着的糖装满了整个罐子,母亲拿出几颗放在小尹的手上把剩下的放在了屋子的橱柜里。小尹仰头望着放着糖的柜子,柜子是老式的木柜,柜子上的漆已层层剥落,岁月、尘土和潮气的结合使木头的颜色渐渐变深,赋予它那种特殊的颜色和独特的质地,高原强烈的阳光透过纱窗打在柜子上,如果用胶片定格下来,这定是幅色泽艳丽饱满的照片,但这不是她所关心的,她想着她最爱的糖果罐子就躺在那里,小尹揉了揉因看太久而酸涩的眼睛,拿着妈妈给的糖果走出了屋子,看见隔壁的小孩还在田埂上玩耍,她蹲在地下,剥了个糖放在嘴里,手里一直紧紧的攥着那张糖纸,远处一张糖纸随风起舞缓缓像她靠近,并慢慢飞向前方,小尹看到糖纸迈着她的小步追随糖纸而去,糖纸随风飞舞像一只优雅的彩蝶,慢慢的落在了泥土里,小尹捡起它和手中的另一张糖纸凑在了一起,她的脑海里闪现出电视上风筝翩翩起舞的样子。
远处的小朋友们慢慢走进,问她看到了什么好东西,一个调皮的小男孩凑近之后取笑到“原来是为了一张垃圾”这世间就是这样的,别人的牛肉是你的草,你看来即为珍贵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是,小尹静静伫立沉默不语,小小的身体,稚嫩的脸,异常的沉默,就像川西这片土地沉厚却也单薄,无尽忧伤中透出丝丝的美丽,亦如荒凉的人生在寂静荒芜总会透出求生的气息,调皮男孩拿着手里的糖果说“我们这有很多糖纸,要是你追上了我们,我们就给你”,小尹依然沉默,男孩说“既然不来追我们,我们也不给你了”,说完把糖纸扔进了风中,小孩们嘻笑追逐着走远了,小尹一人去追寻那些随风飘零的糖纸,一张、二张......凑齐了很多糖纸。夕阳的余辉洒在小尹娇小的身躯上形成一个美丽的剪影,蔚蓝的天空仍是一尘不染,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湖,抬头仰望仍是平静如常,你激不起它一丝丝波澜,只有她能掀起你心底的层层涟漪,在小尹这种不懂世事的年龄自然无感慨,只觉小小惬意,丝丝荒凉,她不明白的是这不见城市烟尘与喧嚣的地方,虽不如透过各种镜头看到的美丽,但这毕竟是享受独处与寻求自由的地方。
远处炊烟袅袅,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晚风吹起她那粗糙细腻的短发,踏着夕阳的余辉,捧着糖纸缓缓归去,厨房里传来锅碗瓢盆撞击声,母亲又在忙晚饭,她静静走回房间,那个只有一张她坐上去都发出吱吱响的木床和几个陈旧木箱的房间,几个年久未开的木箱,也许是母亲当年的嫁妆,只是岁月的尘埃轼去了它最初的模样,小小木床上最别具一格的要数这用蓝印花布做出来的床单和被子,干净却异常陈旧,现在这间屋子唯一的色彩来自于这堆糖纸,五颜六色混迹与蓝印花布之上,异常夺目,小尹翻出床下的盒子,把糖纸一张张放进去。
从此每个闲散的下午,小小的足迹踏遍了这片土地,独自领略了无数次高原落日的美景之后,集起了一大盒糖纸,一个五颜六色似童话的彩色世界,她抱着盒子走向田里,用一跟常常的线把这些糖纸扎起来,美丽的糖纸在线的支撑下随风摇曳,不怕落单再无归处,他们都找到了根驻扎下了。那一串随风飞舞的糖纸消失在了蓝天深处,可从此小孩的心却在无归处,不过孩子你若未对无常人世如此投入,你若是善良诚实的人,便不会如此在意这时间的失落。
五彩拉萨 阳光正好
念青唐古拉山上皑皑积雪融化而来的拉萨河沿着高原老城缓缓而来,布达拉宫在西山顶上寂静伫立,清晨六点的朝霞在雪山与天际间划出一条笔直的长线,迎着初升的太阳,踏上了拉萨的土地。
想去一个地方,可能是因为一部电影、一本书、一个人,初识拉萨是郑钧的《回到拉萨》,又或许是周云蓬、许巍,读过的那些书、看过的电影时不时出现拉萨的身影,我对它的全部想象就停留在布达拉宫,以为布宫才是拉萨的原点,走进大昭寺才明白,这是误解,每座城市都有自己的原点,如同子宫,生命在那里孕育、发轫、成长,最后繁殖出一个宽阔的世界,拉萨的真正原点其实是大昭寺。世上有三尊释迦牟尼亲自参与塑建、开光和加持的佛像,即8岁、12岁和25岁的等身像,12岁的释迦牟尼等身像后经文成公主带入拉萨,如今供奉在大昭寺内,无数信徒千里迢迢,三步一叩头来到拉萨终点就是大昭寺。
大昭寺外的转经道八廓街上有家网红店叫玛吉阿米,它因仓央嘉措被赋予了无数神秘的故事,坐在玛吉阿米窗边一眼望去全是比肩接踵的转经信徒,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总会想他们都历经了什么,他们会有什么样的生活?特别是看到那些上了年纪的女性,总会想是什么造就了今天的她们?头戴灰色羊绒毛线帽子的老奶奶,皮肤细腻而白皙,面色柔和,一脸安详,她的背后应该是儿孝孙贤,幸福美满;那位头戴绿色格子头巾的奶奶,肤色黝黑而皱纹遍布、面色凝重,不知道来自哪个村庄,是如何到达这里,她这一生也许历经了许多磨砺,在接近七十岁的年纪,她们在八廓街交汇,有天她们会从这个世界消失,终被遗忘。两位皮肤白皙短头发的姑娘,每磕一个长头总要停下休息很长时间,但是她们每走的三步都未曾超过磕下长头的位置,周围有人过来围观询问,她们来自三千里外的广州,这片土地缺氧却从不缺信仰;在人群里有一位白白净净的中年男子,他每磕一次长头,总有很多人上去给钱,走进才发现他少了一只脚,心里毅然生出敬佩,看着他白净的脸,额头却磕成了乌青色,很想按下快门却有没有勇气,用镜头生硬地对准别人,始终觉得不够礼貌,在旁边站立了一阵后离开,下午趁着夕阳还未隐去,又走上八廓街,恍然发现了那个男子,但此时他缺的是手并不是脚,心可静,大隐隐于市,心不静,西藏也是江湖,也许是脸盲的我认错人了。
煨桑的浓烟从广场上升腾起来,散发出松柏燃烧后猛烈的芳香,在大昭寺前磕长头祈福还愿的男女,在烟雾中若隐若现,这个场景仿佛穿越了一千多年而来。十分钟就可以转完八廓街,这个距离足够短,几步就到终点,但它也是最长的,许多人走了一生;它很近,一眼就可看到大昭寺,同样它也很远,也许永远无法抵达。千年的时光凝固在金色的塔、五彩的幡,起起落落的星辰和走来走去的风里,少年来了,老人走了,信念起起落落,布达拉宫就在那里,高高的、冷冷的。
李敬红(1991—),女,彝族,出生于四川省甘孜州九龙县,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文理学院,现就职于甘孜州政府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