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底的鹅卵石,被时光磨没了棱角,静静躺在光与水的柔情里,似乎忘记了梦开始的地方。依稀记得他从泥沙深处好奇探望过水面的风光,它想抓住水面的星光,曾经怎样与河流浩荡奔跑,却为了一处美丽的沙滩而靠岸,日日夜夜在光影的柔波里沉沦……
清晨,一阵悠远清脆的歌声透过水面传进它的耳朵“阿啦啦姆哟啦仁咯哦……”他的目光寻着歌声往水面上游,一位黑发如瀑的姑娘正俯下身子用树皮瓢儿往木桶里舀江水。她的身影被江面上一圈圈的涟漪拉长,柔软得像个水草在摇曳。她的面容像满月更像三月里的桃花,那芬芳让他忘记了江水和沙石在身上磨平棱角的疼痛,他告诉自己不再漂泊了,他决定在这个港湾度过余生。
中午,他看见一群妇女用清澈的江水洗衣做饭,看见稚童在江水里畅游,在沙滩上嬉戏;看见牛羊畅快痛饮江水后懒洋洋地躺在沙滩上睡觉,看见许多的沙石快乐着舞蹈……
他借着水力一点点靠进岸边,希望有一天,那位背水的姑娘发现他,并把他捧在手上说“看啊!多么美丽的鹅卵石!我要带他回去放在我的梳妆台上,每天陪我梳妆打扮!”
每天,姑娘早晚都来江边背水;每天,姑娘都欢乐又羞涩地唱山歌。鹅卵石窃喜着,想像着那是唱给他的情歌,他坚信,长此以往,这情歌一定会把他唱成一位英俊的小伙子。
秋天的傍晚,雨淅淅沥沥地哀怨,鹅卵石暴晒多日的身体得到了解渴,他正尽情享受着季节最后的甘露。却发现背水姑娘失魂落魄走到江边,也不管衣衫和长发零乱,她单薄如秋叶萧瑟在风中。她今天唱出的山歌没有了往昔的欢乐,如泣如诉的歌声似秋雨滴落江面,在山谷里久久回响。他听懂了她唱出的歌意:相爱的人儿要分离,她难违父母包办的婚姻,不久,她就要远嫁他乡……
姑娘坐在靠近鹅卵石的江边托腮发呆。那桃花的芬芳扑进鹅卵石的鼻孔,香进他的心里,他这块千百年的石头突然有了心疼的感觉。他大声喊叫“亲爱的姑娘,你看看我!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你带我回去吧,哪怕让匠人雕刻成你身上小小的吊饰也可!我陪你远嫁……”可是,姑娘听不见他的话,她唱了一曲又一曲山歌,唱累了趴在沙滩上哭泣,也正好把他抱在怀里。泪水淋湿了鹅卵石,把他的心都融碎了,他好想有一双强壮的手,抱着她安慰她,可是,他没有。
姑娘突然抱起鹅卵石走向江中,一步一步,越走越深。鹅卵石吓得大喊“不要啊姑娘,千万别做傻事呀!你的情郎在等着你,你的父母在等着你……”可是,她听不见。他恨自己是个无手无脚冰冷的石头,他急得全身在水中颤抖,呼出的气在水里冒泡翻滚,他使出全身力气大喊“救命啊……”
姑娘的恋人把她抱回了家,她的父母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鹅卵石又沉到江底,他突然想,如果他不喊,现在他不正在姑娘怀里么?不就可以和她永远在一起了吗?他笑了,他怎么会这样想呢?只要她唱出的山歌永远欢乐,他再沉五百年又何妨?
如果沙滩不被挖掘,如果江岸不被开发,如果江水一直清澈,如果阳光一直柔和,它愿意一直沉沦在这柔和的时光里,在姑娘舀水的江里,在她的山歌声里……
周秀莲,女,藏族,教师,曾用笔名海莲青玉、白玛康卓。诗文散见《贡嘎山》《枣园文艺》等刊物和藏网文摘、西南作家、长江诗歌等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