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勒阿”二字,是我去年才知道的甘肃地名,源于诗人诺布朗杰的诗歌。他是藏族人,勒阿是他的故乡,也是他落笔成诗的乡愁。这本诗集在出版之前,书名经过几番改动,从《随身携带的故乡》到《白海螺》,从《青稞标本》到最终敲定的《我要写的勒阿越来越少了》,把“勒阿”印在封面上,是乡愁的重量。诗人的句子里总有地理上的故乡和心理上的故乡呼应着,勒阿从藏语译出,身体里仍然是藏族的DNA,相望也相拥。
勒阿适合即兴,处处皆诗行。这里的河流、山雾、雨水、彩虹,这里的飞鸟、雄鹰、羊羔、马儿,这里的青稞、经幡、念珠、碑文……还有太阳和月光,还有镰刀和铁锹……哪怕是躺在山坡上的一个白日梦,也是即兴而成的诗作。所以,读到诺布朗杰的诗句,这些意象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的文字里,缓缓道来。
“一穗青稞里,藏有多少粒青稞的心/顺着一粒粒心/就能触摸到勒阿的饥饿”、“让我梦见勒阿的一片经幡/让我梦见经幡里打坐的喇嘛/也让风吹进去,替我问候故乡”、“这是藏语的故乡/它叫勒阿……”
绵绵深情赫然纸上,他热爱这片土地,不遗余力地用诗歌表达着自己对家乡的依恋和对生活的感悟,并且极富哲思。
“我们这一生都要做的是/让时间的花儿在我们生命里/开着,也落着”。寥寥数语,却藏着生命的真谛。除了这种温柔叙事,还能领略到藏地上的飒然与超脱:
“马背上住着风,住着雨/住着缰绳里的远方/拴好草原的辽阔,再把马蹄下的尘世/踏响”、“飞翔着死去,把宿命埋在天空/有朝一日,我不小心掉下来/请带走我的尸体/记得把我的灵魂还给我……”
这些诗句,是诗人内心深处的情感流露,坦言出对自由的向往,也有对抗命运的韧劲。无论此生宿命如何,不甘平庸,坚守着纯粹的精神世界。其中,《鹰的诉说》这首诗更被水木年华团队的成员改编为《失败者之歌》,两者通过“鹰”和“飞鸟”的视角,抒发追梦人的赤诚之心。
我想,当诗人诺布朗杰无数次仰望甘南的上空时,看着划破寂静天空的飞鸟,那一刻,飞鸟就是他自己。
去年我行至河西走廊,在乌鞘岭上远眺祁连山,天地间尽是辽远,宽阔无垠,我于这样的旷野中获得内心的自由和宁静。脚下的天祝,正是藏地。一路上看到被凉风吹拂的经幡、刻在石头上的藏文,满目的绿和山坡上的牦牛,把藏地独有的虔诚与苍茫,一并吹进我心里。
对于藏文化,我总能想起这一段旅程,直到读诺布朗杰的诗歌,藏文化符号在他的诗句里熠熠生辉,这种独特的气质吸引了我。
“宗教的风吹着鲁沙尔镇/庙宇渐渐浮现出身子,扛起格鲁的天空”……“香炉中的桑烟均匀众生的呼吸/骚动的尘世渐渐趋于平静”。似乎,我们可以听到那些在转经筒前诵经的声音,看到那些轻捻佛珠虔诚祈祷的人们。步履从容、岁月悠长。任世事变迁、文化融合,山风依旧,信仰依旧。写诗的人也依旧拆开他的诗行,等待我们走进去。
我喜欢诺布朗杰的这首《旧日子》,摘录几句:“她是我的喜剧,也是我的悲剧……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消逝的容颜/像精美的项链,被我的记忆佩戴着/她刮风,她也下雨,她淋湿了我/被她照亮过的旧日子。”
这样的旧日子我们也有过,那是连尘埃都闪着光的温柔岁月。你的人生里,总有这样的一个她,不管什么时候翻开回忆,仍然会泛起涟漪。被她照亮过的日子,是弥足珍贵的宝藏,我们小心翼翼地保存在记忆深处,带进一生一世的月光里。
诺布朗杰常常在夜晚写诗,他说:在夜晚写诗,你的诗才可能多出几颗星星。仿佛是一句童话,而我真的看到了勒阿的星星。我想对他说:黑夜里写诗,它是唯一光明。待天亮了,你的勒阿—“山前:是一片四季分明的庄稼地。屋后:是众神永久地居住着的群山。”
这是诺布朗杰勾勒出来的勒阿复原图,一切像是回到多年以前,藏民的调子在山野之间悠悠回荡。行走在勒阿的诗行里,跟着诗人一起青稞酿酒、搏击长空。静坐星空下,解读关于勒阿的旧梦。

赵若菲,陕西西安人,老师、自由撰稿人。诗集《我要写的勒阿越来越少了》策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