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牧风在鲁院学习的时候,曾经前往天津与我、小睫匆忙一见,至今记得他问我,到我的工作室怎么走,我稀里糊涂回答一句:“打的”最稳妥,我是指从天津站出发,而这位老兄问的是从鲁院出发,结果他是唯一从北京“打的”到我工作室的人,当时餐中也是为这误会大笑不止,后来每每回忆,都常有歉意。
此后因地域原因与牧风少有交集,但是经常读到牧风的散文诗作品,特别是在2024年5月号的《散文诗》杂志小型张读本发表了他的《南北札记》,共18章,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有很强的感染力和冲击力,这如同神助的力量来源于牧风散文诗作品中的民族元素与多元文化相生的态势。
牧风这组散文诗,仍然能显而易见地读出他的文字之上深深的民族烙印,藏族、藏域、藏俗、藏餐、藏酒......他的文字中流淌着浓厚的民族情怀,所以牧风说出:“ 散文诗,是甘南天地神灵的对话......是草原上八瓣格桑花绽放的声音,是雄鹰在雪峰上的喧嚣和慨叹。”我没有感觉他把散文诗私有化了,而是他用自己独特的藏族的形式炽爱散文诗,文字于他无异于洁白的哈达举过头顶,他的感恩与献辞即在其中,广袤甘南之上,万物在颂。
因为散文诗的缘由,2015年夏天我与牧风在甘南初见,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真正接触到印象中带有神秘色彩的藏族人,以前对这一古老民族的印象是陈丹青的《西藏组画》中的真实呈现,而牧风的散文诗一直在担负着对民族历史的诠释、当代的摹绘、未来的夙愿,所以我相信,不曾开卷就已经吸引了很多读者。
“天际跃动,一片火光冲天,色彩的热度烘烤着齐哈玛每一根清醒的神经。”“色彩的热度”在藏域是普遍存在的,八月即凉的甘南草原上,晚霞、经幡、彩练、寺庙之金黄、僧袍之酡红,都是苍凉大地上的暖意,一豆酥油灯是暖的,一匹马的红褐色也是暖的,甘南的夏季与冬季,甘南的湿润与干燥,甘南的沉静与跃动,都是暖的,这份暖,来自一位藏族作家对家乡的热爱和对散文诗的执着与追求。“在黄河上游,在诗人也寻不见源头的喃喃细语中,力量再次汇聚,顷刻间四野纵横,犹如赤色云层跌落在齐哈玛宽阔的胸膛。”“赤色云层”可以从文本落入心间。
《欧拉湿地》中“草原之王迈动强劲的铁蹄,面对青藏腹地最震撼心灵的狂野冲动”;《则岔石林》中,“是谁,从格萨尔王与珠姆王妃的盛大婚宴上求来吉祥的玉液琼浆,抛向则岔如梦如幻的苍山云林和清泉淙淙?”《后北山寨》中“这是藏地的一处秘境,在黄昏的酒歌里颤动着悬念。”牧风忠实于作为藏族,生长于藏地的事实,他努力还原一个写作者“在场”“亲历”的过程,唯有这样的书写才可以让我们享受阅读过程中“感同身受”。
我不太喜欢用具体经纬度、海拔、面积等数据去写地域性散文诗,我认为数据化文字会削弱散文诗作品“诗歌”属性的光芒,难能可贵的是牧风这一大组文字中鲜有“旅游散文”式的陈述,他笔下的“岷山”是“众生环顾的岷山是横亘在拉尕眼眸里的一柄青铜宝剑,在时光荏苒中锋芒毕现,劈风斩雨”已经完美展现岷山之形、岷山之神;他写到征服拉尕山的人:“列队前行的勇士,口念梵语经文的禅师,一瞬间,掠过山冈,不知影踪。”一个“掠”字,是众生之浩荡,是岁月之疾速,是站在苍茫之间的百年孤独。
牧风的这组散文诗用大手笔书写了山高水长、草原广阔,也以细腻的笔触勾勒城市、小镇、牧村、远方与他乡。“ 黄昏的雨幕中,我怀揣敬畏,穿梭在拉卜楞唐卡小镇。/远望一幅幅灵动鲜活的画面,有神秘的光彩瞬间沁润心灵。”(《夏河小镇》),作品中的这个唐卡小镇我去过两次,她让人流连忘返,沉迷热爱,我原来以为,吸引我的是唐卡独特的绘画技艺和色彩表现,读完牧风的这一节文字,我如梦初醒,召唤行人、过客的是盛大的佛光与内心悲悯的呼应;又如:“撑舟离岸,怀想浩荡的移民队伍,不舍昼夜,横跨东西两千余公里,把一颗颗思恋故土的心安放在河西瓜州”(《九甸峡》)每一个民族都有过自己的迁徙文化和不可撼动的故乡情结,用游子之心领会,这语言仿佛源于自身,而非外物陈列。
写供养自己身体和灵魂的甘南大地,也写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在《朱仙镇》中,牧风写到:“蓦然回首间,岳家将聚拢在这座旷世古镇,壮怀激烈的《满江红》从宋词沉重的册页中被时光迅疾地抽出”,一个“抽”字,写出岳飞的《满江红》被后人传颂的必然性,同时折射了中原文化的恢弘和博大,作为一个典型的藏族作家,如数家珍一般不吝赞叹中原文化,这是中华民族至上的情感体现,以及后面的作品《清明上河园》中,他写到:“夜幕中,撩开灯火璀璨,夜市人流如瀑,车水马龙。/沿街店铺林立,虹桥飞架,横跨汴河。”他与张择端跨越时空完成了两个民族的融合与文学绘画两种艺术境界的统一。
正是多元文化的融入,让牧风的散文诗有了更丰饶的内涵,更深远的影响,更广泛的阅读者,而最大的多元化主体就是生活本身,散文诗作为语言艺术与生活本身密不可分,理查德·舒斯特曼曾经比喻:饮茶是生活,你可以端起杯子直接喝,是生活;你也可以研究它,赋予它张力,使饮茶变得更有艺术性,饮茶,就成了艺术。 (《艺术的边界》)。牧风的散文诗的切入点大部分都是生活,“ 滚烫的民谣古韵在山水的浸润中,如影随形 ”“一幅宋代民俗生活的长卷如彩绸横陈,烟火缭绕”不胜枚举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特别值得关注的是,牧风有意识地把自己近年的文字归结为“生态散文诗”,不难看出,无论是甘南本土,还是中原大地、云贵高原,他行走的目的除了体察水土风物,更多了对人物的精神特质的探究。我确信牧风作为一个少数民族作家,他的意识形态穿越这些土地、不同人群的时候,他一定收到了真实而有质感的精神反馈,那是众生的悲喜、苦乐、富足与贫瘠,以及面对自然和生态那一瞬的警觉和安适。
生态是重要的,水土、植被、农牧业都重要,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生态中的人类,那些鲜活生动的景象往往透彻的关照我们的内心世界。
当然,牧风的散文诗在去繁就简、返璞归真的写作方式上应有更多的尝试,回到“看山就是山”的艺术境界,文字和人都会获得行走中的松弛感,毕竟“一张一弛”方为文武之道。
(京津城际十分钟一趟,只需29分钟的车程,只是,我已经不在天津,世事多变,友情未变,祝福遥远的牧风和他的散文诗。)
香奴2024年11月21日于珠海梅界路
香奴,原名韩春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自由画家,出版散文和散文诗作品集多部。
牧风, 藏族,原名赵凌宏,甘肃甘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已在国内外各大报刊杂志发表散文诗、新诗、散文数百篇(首)。作品入选全国多种散文诗及新诗权威选本和年选。著有散文诗集4部、诗集1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