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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于高原、长于高原、扎根高原,陈秀梅的精神脐带始终与高原连在一起。蓝天白云、荆棘灌木、青山绿水养育着陈秀梅,也滋养了她心中的文学种子。

        关于故土、亲情、风物的记忆,在陈秀梅眼前不停回放。岁月雕琢下,那些遥远记忆渐渐复活,愈发精致,激起倾诉欲望。陈秀梅拿起手中笔,以清新隽永笔触营造自己的精神家园。简约玄淡、真致不穷的散文集《一路格桑花》带着墨香问世了。

        拜读文短情长、袒露心扉的《一路格桑花》,一个个饱含激情的文字如玉米粒在书页上跳舞,着地有声。这种阅读体验,如一股清流荡漾心田,快意直涌。读着读着,字里行间渗出些许的隐痛扯疼心口。


一、回望故乡,拥抱圣域


        陈秀梅笔底的故乡,风光瑰丽、烟火浓郁。《一路格桑花》中,她以大量笔墨构建梦境与现实的石板房、灶房,羊肠路,芦苇丛、核桃树、梅树、石榴树、合欢树,酢浆草、野生菌,四季豆、土豆、包谷、菜园地,酥油茶、自酿酒、莎莎饭......还有绵延不绝的亲情、友情、爱情。

        3万多人的尔苏人是藏族的一个支系,主要分布在四川省九龙、冕宁、木里等县,讲尔苏方言。尔苏语又分3个方言区,讲西部方言的尔苏人自称“里汝”。陈秀梅自称为里汝藏族。

        陈秀梅早年,至少搬过三次家。“辗转多年、辗转多地,记忆如一扇陈旧的门,透过岁月的缝隙凝望故乡的样子,我依稀看见远去的故乡的火塘,还仿佛看见火塘里烧得最旺的柴火,温暖且明亮。”(《远去的火塘》)高原上落日余晖洒在大地上,故乡的一切都被照亮!

        陈秀梅的童年在冕宁县和爱藏族乡拉姑萨村度过。村里聚居着藏、彝、汉族等民族。拉姑萨村植被丰富,随处可见青杠树和松树等。村口高耸入云的黄桷树成为村民的老朋友,也是雅砻江上的一个“灯塔”。这个“村寨简陋,可是井水干净;小径无路,可是石阶齐整;屋宇狭窄,然而颜色缤纷”(《布满时光印记的银饰》)的村落,在陈秀梅五岁时离开。挥别矮墙边野荔枝树上的喜鹊,她牵着父亲的手“沿着崎岖的山路,翻过重重大山,最后乘坐着那条斑驳的小木船,在雅砻江畔的山脚安了家。”(《远去的火塘》)新家安在海拔两千多米高的半山腰,脚底就是奔涌不息的雅砻江。雅砻江涛声伴随着陈秀梅的每个早起晚归。

        雅砻江,又叫小金沙江,低调、内敛、含蓄,“虽说老家的地理位置在雅砻江畔的峡谷里,一年两季农作物从未停止生长,被称为‘高原江南’一点都不为过,可惜土地金贵,能种一颗玉米的几寸土地绝不会让其他植物占了去。”(《痛并温暖着》)陈秀梅在雅砻江的半山腰上度过青少年时代,熟悉鸡犬牛羊的叫声、熟悉一草一木的颜色、熟悉一屋一墙的烟火。后来在道孚扎坝或城关工作,在西昌买了新房,陈秀梅也没有离开过雅砻江的怀抱。

        “那是我的大山啊,即便它的土地里一年只能长出一季的土豆和玉米,即便爷爷的屋后只有一棵高大的拐枣树和一棵果子奇酸的气柑树,那也是我的大山啊。”(《大山的孩子》)这近乎独白语言,让我听到了陈秀梅内心的吟哦。

        这片贫瘠土地,没有薄待生长在它身上的子民,“家乡多山,四季常青,生机盎然。从小,我们便与大山为伴,它如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库。”(《大山的孩子》)尘土与风沙、落日和朝阳、白天与黑夜、动物与植物、生存与死亡......这一切,都成为心底无法磨灭的印记。陈秀梅懂得她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的唱词。

        陈秀梅的眸子盛满了对故乡的眷恋,她对村庄和土地的感情早已深入骨髓。


二、内心安宁,万物自在


        2018年10月,郫都区文联系统组织赴道孚县开展文艺精准帮扶活动。千里奔赴,只为花开,岁月许下的温柔早已逾越一朵花的距离。

        翻越折多山,见到路旁长满了星星点点的野花。同行的人说,那是格桑花,叫格桑梅朵。格桑,藏语为“美好时光”或“幸福”,梅朵为“花”。格桑花即是“幸福花”,它们生长在海拔五千多米的高原上,不如玫瑰猩红妖艳,不如百合仪态万千,却有雪域圣地馈赠的独特美丽。

        那天的活动上,一个藏族女子悄悄站在我的面前。长发及腰,瓜子脸、高鼻梁,一双会说话的杏眼,一个典型康巴美女。经她提示,我才想起某文学群里那叫“一路格桑花”的人,原来是陈秀梅。通过交流,我发现陈秀梅性格随和、举止优雅,是一个热爱故乡、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的人。

        面对热爱的学生,陈秀梅从一座山走向另一座山,从一所学校奔向另一所学校,数十年一日、无怨无悔。内心炽热,脸庞却云淡风轻。“大山生活,虽然清苦,但弥足珍贵。”(《大山的孩子》)“我忘了最初离开家乡时的迷茫,始终想不出那个关于惆怅的名词。”“看着他们亮亮的眼睛,甜甜的笑,我也充满温暖。”(《淳朴如花》)这样的句子没有流露出一点娇柔做作的成分。

        “有小鸟在苇丛里啁啾鸣唱,不知道是否筑了巢,在这里安家也是极好的吧,可以谛听风过苇林的絮语。”(《又见芦苇》)小草、溪水、山花、小动物的和谐相处,让陈秀梅寻找到了超越自然的精神义理与万物共存之道。

        “婆娑世界,瞿麦将自己的爱给了高山峡谷,将每一次的绽放都给了清风明月。瞿麦的特别,是因为它在万物即将沉寂的高原深秋,归隐乡野,独自盛开,这样的孤傲,只有大自然容得下。”(《瞿麦几度花》)陈秀梅以感恩的情怀亲近自然。她还说“学会温柔地爱一株草、一朵花、一枚树叶,一只猫,或者一个人。”这是拥有慈悲怜悯、平等博爱的灵魂在闪光啊!

        “高原的野花便如时光里逆行的自己,经历过风雨、践踏、泥泞、彩虹、荆棘,却依然保持绽放的姿势。”(《一花一世界》),格桑花是一种野花,坚韧和从容在它身上完美演绎着。读到《一路格桑花》中这样的句子,会让心瞬间石化。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陈秀梅以平常视角,用通俗文字表达景情交融、人与自然的合一。自然而然的代入感让人触摸不到人与自然之间的沉重界限,她那善良的天性被整合进高原的天地万物中,返璞归真了。

        精神和肉身的故乡,我们在《一路格桑花》中都可找到对照的影子,它为我们探访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相处之道,抵御现代性的世俗性的精神冲击,提供了一个躬身自省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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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润物无声,大音若稀


        自身对生命脉动体悟的表达,会感染身边人。陈秀梅对周遭事物的观察和思考像一条根系连着人性光芒、连着慈悲喜舍、有时甚至连着宗教气息。陈秀梅眼里,周遭的存在都是生活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也是爱的一部分。

        陈秀梅生活的山里,大山大河夹峙,其间一块块不连贯的山原、台地形成许多相对独立封闭的地理单元。贫瘠土地只能出产如土豆和玉米之类的农作物,面对艰险恶劣的生产生活环境,人们的生活韧性变得异常顽强,这为相互间的交往注入了友爱和善互助的基因。

        陈秀梅描写情感的文字,绵绵无声、落落几笔。试看她笔下的外公形象。瘦小精神矍铄的外公,在她家大约居住过一年得光景。外公的形象,有时是扎成香肠状的白色编织袋,里面塞满了野果、甘蔗、红苕、大米……有时是“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皮纸团递给我。打开纸团,虽然热腾腾的雾气早已散尽,但油光锃亮的两块肉正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我的外公》)有时是语重心长的教诲“人,就像种下的一科瓜,怎么攀爬就是你的事了。”(《灶房》)血脉相连、亲情浓于水,外公对陈秀梅的呵护关爱,跃然纸上。

        “当时是后半夜,她一个人拿着手电筒穿行在幽深的峡谷里,一路小跑来回二十千米。阿妈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累瘫了,嘴里还一个劲地喃喃着:‘能救命就好,能救活就好。’”(《淳朴如花》)陈秀梅在扎坝工作时,一次突发疾病,而邻居阿妈深夜为她求医的举动,陈秀梅不只是铭记在心。这份感情随着认知在升华,“在里汝藏族人的心中,佛爱护众生、给予欢乐、怜悯众生、拔除苦难,每一尊小小的佛像在领子上开合,仿佛在隐约暗示着一场盛大的慈悲,一种对善良、温煦和美好的迎接。”(《布满时光印记的银饰》)像这富有禅意哲理的句子,在《一路格桑花》中信手可拾。

        旅途中的陈秀梅,也得到过他人的许多善意帮助,这份暖意在冰冷时空中,令人感到温暖无比。“有些人,有美丽的外表,还有高贵的灵魂,那是一种长在骨子里的善良。”(《生活中的镜头》)爱是可以传递的,陈秀梅女儿的身上也洋溢着这份爱。懂事的女儿找补同学的零钱、用节约的餐费资助身边的同学、为她的外婆购买洗脚盆,这些小事,见证着家风家教,家庭的爱。(《家有小女》)

        通过《一路格桑花》,陈秀梅重建了她对乡土,工作,亲情,生命的回望谱系和哲学思考,完成了躯体与灵魂的交融成长。读《一路格桑花》,让我们低头思考重建人类与社会、生命与自然之间建立和谐关系的必要性。

        有人说,作家是沿着时间道路往回赶路的人。作为成长中的作家,陈秀梅的写作没有宏大叙事铺陈。她从生活中汲取一点一滴的创作灵感,一字一句构筑她的精神故乡、她的文学价值。她呼唤自然平和的生命状态和生活态度,从而将现实生活中的驳杂、无聊、喧嚣等驱离到尘世之外,折射出一份更具艺术和诗意的生活品质。

        指引一名作家攀登文学高峰的,一定是那闪烁着人文情怀的烁金思想。陈秀梅在文学天地里默默耕耘,用文字焕发的光芒照耀他人,用文学艺术的魅力呵护灵魂。她将岁月善待的斑驳过往,以熟悉的语言塑造自己的美学范本,这让人心生欢喜。


原刊于《甘孜日报》2023年9月22日“康巴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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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秀康,笔名应缘茶人。成都市郫都区作家协会会员、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文学作品散见《成都日报》《四川经济日报》《华西都市报》《晚霞报》《辽河》《晚霞》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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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秀梅,女,藏族,四川甘孜人。作品散见各类报刊,著有散文集《一路格桑花》。